水已经没过我的大腿,我开始用两个拳头敲打玻璃。我不再尝试吸引别人来注意,而是设法自己逃出去。我发疯似的,用尽全力砰砰地撞着玻璃,先退后一步,再用肩膀狠狠地撞过去,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使劲地撞击玻璃——直到肩膀都疼了起来——尖声喊着救命,眼睁睁地看着水面升至腰部,淹没肋骨,涨到胸膛,我却无能为力。
“救命!”我扯着嗓子尖声喊着,“求你们……救我!”
我猛拍着玻璃,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吗?我抬起颤抖的双手,胡乱抓着头发。
这时,我在新生人群里看到了威尔的脸,心里突然想起什么——他好像说过什么。快点,想啊。我停了下来,不再徒劳地去冲击玻璃。呼吸变得万分困难,但必须努力呼吸,接下来的几秒钟,我必须尽可能多地吸入仅存不多的空气,或许,这样还能多活一会儿。
随着水面升高,身体开始漂浮,浮到接近顶部,我往后仰着头,水没过下巴。把脸紧贴在头顶的玻璃上,我大口喘着气,尽可能多地吸气。接着水没过头,我整个人都泡在了水里。
切莫惊慌。惊慌于事无补。此刻我心惊肉颤,思维散成了一盘沙。我在水里拍打着,猛推箱壁的玻璃,又用尽力气去踢,水却消解了力量。“情境模拟全发生在你的脑子里。”
我放声尖叫,可嘴刚一张,就灌满了水。如果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脑子里,我就可以控制它。水弄痛了我的眼睛。新生们漠然地盯着我,无动于衷。他们根本不在乎。
我又绝望地尖叫一声,用手掌去推玻璃壁,突然“咔嚓”一响,我听见了破裂的声音。移开手一看,玻璃上有一条裂纹。我又用另一只手去推旁边的地方,又是一声破裂的响动,这一道裂纹从我的手掌处长长地延伸出去。我的胸膛在燃烧,像刚刚吞下一团火。我抬腿踢向玻璃,脚趾因为冲撞而生疼。不过我听到“嘎吱”一声响,那声音长而低沉。
只见玻璃窗格碎成一片,水从后面推着我,把我冲了出来。又能呼吸到空气了。
我气喘吁吁,坐了起来。原来我还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抖动着。老四站在我右边,可他没有扶我站起来,只是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冲破玻璃。”
“我不知道。”老四终于把手伸了过来,我抓住他的手,双腿从椅子一侧摆过来,站在地上,这下放心了,终于平静下来了。
他叹了口气,抓起我的胳膊肘,连拖带拽地把我带出门外,快步穿过走道。然后我停下来,挣开他的手,把胳膊抽了回来。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我。如果我不开口,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怎么了?”我问。
“你是分歧者。”
我怔怔地盯着他,恐慌如电流般袭遍全身。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我一定是有什么疏忽,一定是说错什么了。
应该表现得不经意些,于是我往后一靠,肩膀倚在墙上,假装不解地问:“分歧者是什么?”
“别装傻了。”他吼道,“上次我就怀疑过,这次更明显了。能操控整个情境模拟,你就是一个分歧者。这次我会删除影像。除非你想死在峡谷下面,否则,我劝你赶紧想出在情境模拟过程中该怎么隐藏这种特性。现在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他气冲冲地走回情境模拟室,砰的一声摔上身后的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操控了情境模拟;打破了玻璃。可我不知道那就是分歧者的表现。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直起身,向文身店走去。我需要一个解释,而我知道谁能给我答案,我要去找她。
我直奔文身店——上次见到托莉的地方。
这会儿没有太多人外出,因为正值下午,大多数人都该工作的在工作,该学习的在学习。文身店总里共有三个人:一个文身师,一个顾客,还有托莉。文身师正专心致志地在顾客的胳膊上画“狮子”,托莉在整理柜台上的一摞纸。我走进去时,她抬起了头。
“你好,翠丝,”她边说边瞄了一眼旁边的文身师,他正专心于手头的工作,没注意到我们,“我们去后面吧。”
我跟她走到布帘后面。布帘把屋子隔成了两间。隔壁的那间摆着几把椅子,文身备用的针、墨水,纸垫,还有镶框的艺术品。托莉拉上布帘,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我挨着她坐下,无聊地轻拍着脚。
“怎么了?”她问,“你的情境模拟进行得怎么样?”
“很好,”我点了几下头,“有点太好了,听说是。”
“啊!”
“求你帮我解释下,”我低声哀求道,“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犹豫着,似乎不应该在这里提那个词——“分歧者”,“我究竟是什么人啊?它与情境模拟有什么关联啊?”
托莉的举止一下子变了,她往后一靠,双臂交叉,表情变得警惕起来。
“先不说别的,进入情境模拟后,你……你们能意识到正在经历的都不是真的。”她说,“然后有些人就能操控情境模拟,甚至能关闭它。而且……”她探身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因为你还是无畏派,所以应该向死而生。”
我的心变得压抑沉重,好像她说的每句话都堆在那里。压力不断累积,直到我再也无力承受。我需要大哭一场,或者惊声尖叫,或者……
结果我只是沙哑又短促地笑了一声,短到好像刚一开始就结束了。我缓缓问道:“也就是我必须要死,对吧?”
“也不见得。”她说,“无畏派的首领还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当时立刻就把你的测试结果在系统里删除了,手动记录为‘无私派’。但你不要犯错误,如果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就会除掉你。”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不像是疯了,语调那么沉着,但凡有一点急迫,我也不会怀疑她精神错乱,她一定是疯了。自我出生以来这么长时间,我们这个城市没有过一起命案。就算某几个人可能会痛下杀手,可派别首领不可能会那么干。
“你太紧张了,”我说,“无畏派的首领不会杀我,没人会那么干。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这不就是所有一切的目的吗,五大派别存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把手稳当地放在膝盖上面,眼睛直视着我,因为突然的愤怒,五官一下子绷了起来,“他们会对我弟弟下毒手,凭什么会饶过你,啊?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弟弟?”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对。我弟弟。他跟我都是从博学派转过来的,只有他的个性测试结果是无法定义。情境模拟后的一天,他们在大峡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说他是自杀。只有他在训练中做得最好,而且他正跟另一位新生约会,开心得很啊,怎么会去自杀?”她摇着头,“你也有兄弟,对吧?假如他有自杀倾向,难道你会一点都觉察不到?”
我试图去想象迦勒自杀的情形。可这想法真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纵然日子过得再苦,他也绝不会做那种选择。
她的袖子卷了上去,我看见右臂上文了一条河流。她是在哥哥死后文上去的吗?还是说这河象征她克服的又一个恐惧?
她压低了声音:“在考验的第二关,乔治完成得很好,而且速度很快,他说情境模拟对他来说甚至都不算可怕……就像游戏一样。所以导师们也对他格外关注。当他进入情境模拟以后,他们都挤进房间去看,而不是只让他的导师报告结果;并且一直在低声谈论他。情境模拟的最后一天,一位无畏派首领亲自进来看了一下。第二天乔治就死了。”
如果我能掌握打破玻璃的那种力量,在情境模拟中我也能表现得很好,好到让所有导师都注意到我。我做得到,但我要那么做吗?
“就这些吗?”我问,“只是操控了情境模拟?”
“我也怀疑,”她说,“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关于操控情境模拟,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我想到了老四。
“两种人,”她答道,“想置你于死地的人,还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他们属于直接知悉者。另一种属于间接听来的,比如我。”
老四说要帮我删掉“打破玻璃”这一段影像。这么说来,他不想让我死。他是分歧者吗?或者他的家人是?要么朋友是?又或女朋友是?
我马上抛开这些念头,此刻绝对不能让他分我的心。
“真不明白,”我缓缓地说,“我能操控情境模拟这事儿,无畏派首领为什么会介意呢?”
“如果我想通了,早就会告诉你了。”她紧紧抿着嘴唇,“我能想出来的唯一一点是,操控情境模拟并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这只是某些事情的一种征兆,而那些事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
托莉轻轻拉过我的手,包覆在她两手中间。
“想想看,这些人教你用枪,教你格斗,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他们永远不会伤害你?不会杀害你吗?”
她松开我的手,站起身。
“我得走了,不然布达肯定会起疑。万事小心,翠丝。”
第二十一章 杀机
通往基地深坑的门在身后关上了,而我只是独自一人。自从选派大典之后,我再没走过这条通道。我还清楚记得当时走在这里的感觉,脚步不稳,摸索着寻找哪怕一丝光亮。可今时今日,我稳稳当当地走在这里,再不需要什么光亮了。
从跟托莉谈话到现在已经四天了。这四天里,博学派又发布了两篇关于无私派的文章。第一篇文章指控无私派为把他们信奉的克己奉献精神强加于其他人,恣意扣押本该属于其他派别的汽车、新鲜水果等奢侈品。读到这篇文章,我想起了威尔的姐姐卡拉,她曾指责我母亲囤积货物。
第二篇文章讨论按照派别选取政府官员的弊端,质问为什么只有那些自认为无私的人才可以进政府任要职。它鼓吹恢复过去的民选政治制度。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让我不得不怀疑那是理性外衣包裹下的革命号召。
我走到通道尽头,大网还张在洞口,和上次见到的一样。我顺着阶梯一路爬上了木制平台——老四就是从那里把我拉起来的——抓住拴网子的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力气只靠胳膊就把自己拉起来。但现在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这么做了,然后纵身翻进网里。
在我上方是矗立在大洞四边的空荡建筑,还有天空。深蓝的天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那些文章困扰着我,好在还有朋友们逗我开心,这一点很重要。第一篇文章发表的时候,克里斯蒂娜讨好无畏派厨房里的一个厨师,他让我们尝了好多蛋糕糊糊。第二篇文章发表后,尤莱亚和马琳手把手教我扑克牌游戏,那天我们在餐厅里玩儿了足足两小时的牌。
但今晚我想一个人待着。不仅如此,我想静下心来回忆一下当初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那么坚决地留下,甚至为了留在这里从天台上跳下来。想到这儿,我把手指穿过身下的网孔,陷入沉思。
我想变成在学校见到的那种无畏派。我想跟他们一样喧闹、大胆又自由。可惜他们还不是真正的成员,只是像无畏派那样玩闹。我从天台上跳下来也是如此,根本不知道恐惧是什么。
在过去短短的四天里,我历经了四次“恐惧”。第一次:我被绑在木桩上,皮特在我的脚底点着了火;另一次:我又溺水了,这次是在海里,肆虐的海水包围着我;第三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血尽而亡;第四次:有人用枪指着我,逼我射杀家人。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风从洞口进来,吹拂着全身,我闭上了眼睛。恍惚中,我再次站上天台边沿,解开无私派灰色罩袍的纽扣,勇敢地露出手臂,露出任何人都没见过的其他部分,然后把衣服揉成一团,狠狠砸到皮特的胸膛上。
睁开眼睛,我觉得豁然开朗:不对,我错了;我之所以从天台上跳下来不是因为我想成为无畏者,这么做是因为我已经是一名无畏者,而且我想要向他们证明这一点。我想要认可无私派要求我隐藏的那部分自我。
我把手臂伸过头顶,手指再次勾住网子,把脚趾尽力抻直,尽可能地让身体在网子上伸展开来。夜空空荡而静谧,这四天以来我的心也第一次觉得如此平静。
我用双手抱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情境模拟和昨天的一样,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逼我射杀家人。当我抬起头,发现老四正盯着我。
“我知道情境模拟不是真的。”
“你不必跟我解释。”他缓缓说道,“你爱你的家人,不想扣下扳机,这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
“情境模拟是我唯一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尽管他说不必解释,可我想我必须解释为什么这种恐惧让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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