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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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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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治平后面是更多年轻人喜欢的《海角七号》里的范逸臣,他的乐队迪曲一样快乐的前奏响起,我想周老师还是不要徒劳地追赶时代了,落伍也是一种风格,只要你坚持得够久,时代的审美还会转回来。

错中动人的柏邦妮

柏邦妮写剧本,写小说,是博客名人。

听邦妮说话,仿佛跟国手打乒乓球,乒乒乓乓,搞得你手忙脚乱。她是那种大悲大喜型的人,大红大绿,让人担心再过分一点就土包子了。第一次参加她的新书见面会,底下坐着很多文艺小男女。邦妮说得正兴高采烈,突然来个急转弯,说:“其实,我小时候是很自卑的。”然后就无语凝噎起来。坐在下面的我有些尴尬,台上的她倒是自然而然。后来相处多了,我才知道这就是她的常态。

某次,绿妖、邦妮和几个闺密在客厅开妇女大会,我进卧室换衬衫,邦妮举着一件新衣服尾随而入,“周老师穿这件”,然后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看我脱衣服,弄得我又尴尬了一次,多亏绿妖进来解难。她觉得自然,你就心虚自己太不自然。

一个人掉到水里,一定很狼狈,而一条鱼跳起来又落下去,就很优美。某种情况下,邦妮就是一条鱼,而我们只能是岸上替鱼瞎操心的人。瞎操心就是以爱的名义互相伤害。她和男友分手了,回家养伤,临回北京,父亲送行,正言厉色教训她:“你这几年是彻底的失败。看谁谁找的男友把全家都带到美国去了。”邦妮对她爸爸报以不可克制的怒吼。在北京漂过的男女们,都曾和自己的爸爸这样吼过。爱并不享有特权,在外尝尽人情冷暖,回家还要受父母爱的责骂,这样的爱少一点更好。

邦妮回来了,买了大房子,在书房里勤奋地写剧本,忙着健身减肥。买房子的女人,是对男人世界的温和宣战。本来,邦妮接到了一个大活儿,能赚几十万,定金都拿到了,她忘乎所以要在北京买房子,等房子也看好了,那边对她提出了一些苛刻要求,大是大非面前,谁能文艺到底呢?邦妮退了定金,自己借钱交了房子的首付。年轻啊,能踢能咬,北京跟莫斯科一样不相信眼泪,必须又文艺又坚强才能在“帝都”有尊严地生活下去。可世界自始至终都是个不讲理的老爸,他强壮时,对你瞪眼睛,你哆嗦着反抗;等你强大了,对他又不忍割舍。你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写成小说编成剧本,把那些曲曲折折的生活印在纸上,像一册有关自己生命的手绘地图。

另一次妇女大会,我作为家属列席。我大言听人说话的声音,就能判断该人最近的生活境遇。邦妮凑上来,叽哩哇啦地讲了几句,我喝得高了,耳朵也不大管用,对她说:“桑格格,你声音暗淡,最近有不顺心的事情吧。”这下闹笑话了,有素材了,邦妮编成段子逢人就讲,趁她还没写进文章,我先下手自我出卖一下。

暂别“南都”*

2011年年初,我在《南方都市报》开设了专栏“首如飞蓬”。小小自留地,笔耕一年,也收获了些萝卜白菜,满足口腹之余,还能和三两朋友分享,已经很欣慰了。如今,我要休息一段时间,找个角落猫冬过春节,捎带总结一下短暂的专栏生涯。

“南都”是中国媒体的前沿哨所,上了这条船,你会感觉到时代的风雨扑面而来。

我写过大作家史铁生去世、日本地震、鲍勃·迪伦(BobDylan)来华、动车事故、校车灾难、保护方言,写过众多歌手的传奇故事,写过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台港巡演、初到新疆,天南地北,五味杂陈。回看来时路,我们拉着衣服扯着袖子相跟着,走过了一山又一山。我们在共同努力争取说真话如嗑瓜子的时代早日到来。

一个歌手写专栏,总是有点不务正业,每每彻夜大酒,凌晨,忽想起专栏在即,便如冷水浇头,马上酒醒。到了国外,手机关机,正乐不思蜀之际,编辑网上留言催稿,立马感到身后有个强大的祖国伸出大手拍你肩膀,让你须臾不敢忘本。我的编辑侯虹斌,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催命编辑,如果有些稿子写得还可以,那也是被她催逼出来的。感谢她一年来的短信、邮件、微博、私信,就差电报催稿了,让我这个行踪不定的懒作者在文字上收获颇多。

某次在广州乘出租车,司机认出我,主动攀谈,原来不是因为我的歌手身份,他说,他经常看我在“南都”上的专栏。2011年年底,蒙牛牛奶再现质量危机,好多媒体为其辩解,重新镀金。听说“南都”毅然回绝了蒙牛的广告,为这个报纸写了一年专栏的我为此深觉荣耀,并庆幸有这样的良心媒体曾经陪伴自己一路同行。

末日之年,歧路虽多,然有爱者,终会殊途同归,神州很小,有心者定能再聚。

《春天责备》台湾版自序

我的书比我幸福,它就要去台湾了,还要在那儿长久地定居。它会被某个台大女生捧在木棉树下,或者在台南夜雨敲窗的小屋里,摆在一个东北老兵的案头。它会瞌睡着想起东北的沈阳、中街的“老边饺子”、大帅府。要不然就尘封在某个小书店的书架上,左边靠着痖弦,右边依着夏宇——此女飘忽不定,这下可无处逃遁了。我的书会一页一页地追问她,为啥不给我写序。

这本小书,前半部分是我当年居住在香山时写的短诗。那时我有小屋一间,前面几棵枯树,后面两座荒坟。夜阑人静,和猫头鹰与刺猬为伴,思考人类,玄想诗歌。后边是我下山后写的随笔,落在现实里了,举手投足都是大中国里的小人物的鸡毛琐事。最后是绿妖写的一篇有关我的小传,采访完她成为了我的女友,所以这篇报道写得既客观又有情。

我的书在大陆出版,已经发行了几万册。这次它远行台湾,临上路时,我还要千叮咛万嘱咐:我的文字到那儿可要谦虚谨慎。我的文字有北方老白干的粗洌,但台湾也有金门高粱酒。我的诗有会稽加饭的后劲,但台湾也有绍兴老酒。所以,一定要做一本低调的书。实在不行就自我打折。

最后握握手,再鼓励一下:莫愁前路无知己,海峡那边朋友多。

注:1.我有幸于2011年9月去台湾参加“流浪之歌音乐节”,顺便给我的书做了一些推广活动,第一天在台北的“一代佳人”海鲜大排档吃饭,那儿是台北文化人食堂,因为那里可以随便抽烟,并且把烟灰掸在地上是一种时尚。隔壁桌上就是朱天心和她丈夫唐诺。真巧,我在飞机上还跟绿妖说:“也许你在台北会看见朱天心、朱天文。”临走那天,我们跟出版社编辑聊台湾文学,张大春算一代,现在的骆以军也很红。结果,在去“一代佳人”的路上,编辑老师突然指着路边说:“看,那就是骆以军,带着孩子在过马路。他们叫他‘骆胖’。”

2.到诚品书店一看,自己的书旁边挨的不是痖弦,也不是夏宇,而是胡兰成。我的书中曾有篇文章讥刺他的文字是花拳绣腿,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3.本人曾与台湾著名诗人夏宇在北京有两面之缘,据夏宇说,她当年失恋,曾徒步走了一千六百公里,创伤还未痊愈,回台湾听了一天的《不会说话的爱情》,最终痊愈。当这本书在台湾出版时,我想托她代为写序。夏宇回信说,她看书都要把序撕掉再看,所以也从不给人写序。

三个不普通的台湾声音

陈明章,一个闽南语歌手,在台北诚品书店敦化店,我有幸看到他的现场。他刚推出一张新专辑《青春》。距他1986年为侯孝贤的电影《恋恋风尘》配乐,已经二十五年。他弹着自己改造的月琴,嗓音依然纯真如赤子。演出完,我和他握手,他的手宽厚温暖,不拒绝所有的合影要求。

临了,我们互赠唱片,回到北京,仔细阅读他的歌词,感觉淡水呀,花莲呀,那些好地方被我带回家了。歌词页里,他说:“在阿美族中,‘Ho Hi Ya’与‘naluwanna’是最亲切的招呼语。从台东到花莲,花东海岸七月的丰年祭,不断地传来‘Ho Hi Ya’与‘naluwanna’的歌声。”

陈明章的好友林生祥,是一位客家歌手。我们曾搭乘高铁,转长途车,到了南方的美浓。这是林生祥的家乡。到美浓车站,向一位司机打听,他很了解林生祥,因多年前他在高雄开过书局,还帮林生祥卖过他的唱片。林生祥开车把我们接到他的家中,一个宽阔敞亮的客家式三合院。九十多岁的祖母在院里晒太阳。他三岁的小女儿午睡醒来下楼,全家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林生祥的妈妈曾是养猪专业户,养了一千多头猪。现在虽然洗手不干了,但对于买什么样的猪肉,依然是绝对的权威。她给我们做的猪肉甜甜的,散发着某种植物的香气。

饭毕,我们上楼,我弹他自制的三弦月琴,他拿起吉他箱盒。一段好饭之后的即兴音乐。这是音乐人交流的最好方式,手谈,胜过滔滔雄辩。

美浓还有位精神领袖,文学家钟理和。他的《原乡人》影响深远。钟理和晚年贫病交加,坐在轮椅上,以一个小木板为书桌,在户外写作,林生祥为他创作了唱片《大地书房》,唱他的文字和传奇。

我们去了钟理和纪念馆,展馆清雅朴素,如其人其文。

罗思容是位客家女歌手,回到台北,我们去她家做客,听她即将出版的新唱片。她住在新店竹林路,住宅周围果然都是竹子。她家里没有空调、电视、手机,房间里凉风习习,阳台上生长着各种植物。她揪了片叶子给我尝,嚼起来甜甜的。罗思容的新唱片叫《揽花去》,一首一首地听下去,你仿佛穿行在一个大花房中,玻璃墙外的天地都是蓝色布鲁斯。罗思容音乐的根在客家的土壤里,但形式接近于欧美的老蓝调,在那些开阔的五声音阶里,偶尔峰回路转地出现黯淡的半音,呈现一颗树影斑驳的女子的心。

她每周还要去西南海岸,教那里的客家老人学画画。她在那些老伯伯身上学到了很多,她为烈日下的晒盐人写歌,为受家暴的客家妇女写歌,她还很中肯地评价我的音乐,说我的歌在批判的同时还有疗伤的作用,说得如此精确,让我小小地骄傲了好几天。

海水巨钟胡德夫

初见胡德夫,握手,粗壮有力,宛若熊掌。捎带着一摸,他还有个装满了火焰烈酒的大肚子。

我刚从他家乡台东回来,跟他说,听太平洋涛声轰隆隆地从地心深处喷发而出,站在海滩上,仿佛千万座装了轮子的大山迎头撞来。他笑答,那是他的胎教之地,母亲在太平洋边怀上了他。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海水,太平洋是他的启蒙老师。

第二个老师,是他九岁失明的哥哥。哥哥热爱《圣经》,苦于目盲不能阅读,每日抓童年的胡德夫代读。趁哥哥苦思冥想之际,胡德夫会偷偷地翻几页儿童漫画。《圣经》博大精深,有不认识的字,就要马上查字典,这本世界之书,竟然成了胡德夫的识字教材。

年复一年地诵读,《圣经》里的句子他都能背诵如流了。后来,中学考试,仅凭胸中一本《圣经》,他在几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淡水中学。现在回想起来,他真心感激哥哥的一片苦心,他说,哥哥失明了,但是他看得远。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自己还有个弟弟,也是九岁失明,我心里嘀咕,您家也太不幸了,然后听他说:“弟弟就是你。”吓得我连忙起立,这份荣耀实在不敢当。

那时的淡水,文艺精英风云聚会,胡老师在酒吧夜店里弹钢琴唱歌,唱的大多是西洋老歌。我问他钢琴是咋学的,他说就是摸索着边唱歌边学习,很多都是即兴弹奏。这个我能领会,自己学吉他也是这个路子。所以到如今歌虽相同,可在不同的现场,会有不同的变化,仿佛海浪千万年周而复始,而每一个具体的海浪涌起、破碎,都是一场新的生命。

话说胡老师英文歌正唱得起劲呢,踢场子的人来了。一个年轻人问:“你是从少数民族部落来的,那你会唱你家乡的歌吗?”这个质问者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李双泽。我问胡老师真实的李双泽是个怎样的人。他说,外表看像个农夫,其实他又画画又写歌,且做社会运动。他影响了很多人,属于那种先知型的艺术思想家。就是这个农夫一样的年轻人,推动了台湾民歌运动的轮子。当轮子承载很多人的心加速向前时,他却因为救人溺水而亡。朋友们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遗作《老鼓手》。这支歌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大放光芒。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只是一粒麦子;若是落在地里死了,就会结出许多粒麦子来。”李双泽启动了胡德夫新的生活,最初的启蒙老师太平洋召唤他,故乡的土地等待他重新扎根。“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唤/最早的一个故乡,最早的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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