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酒吧的人就形成了一种家族关系,所有男人都是舅字辈的,所有姑娘都是姨字辈的,有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成为大家共同的纽带。但这种乌托邦的音乐共产主义,无法折合成人民币交房租,很多看演出的人会在隔壁的小铺里先买上几瓶啤酒揣在身上,进酒吧一边喝一边看。由于老板本身就是歌手,大家称兄道弟,谁也不好意思较真。经常到了午夜十二点,老板小索已经喝高了,会拍着桌子大喊:“服务员,给每个人上一扎啤酒,记我账上。”等到“非典”那年,酒吧顺势关门了。再后来,“野孩子”的重要成员——小索去世了。“河”家族风流云散,各奔前程。
过了很多年,在“河”酒吧经常演出的人相互见了还是很亲切,仿佛是从一个村子出来混大城市的乡亲重逢。
2011年,“河音乐”作为一个小的音乐团队,重出江湖,主要成员有张佺、张玮玮、郭龙、周云蓬、吴吞、刘2、冬子等,大家向往着重拾少年心性,毫无功利心地去做演出,好的音乐最重要,它可以让时间熠熠生辉。
孩子:寻找再度失踪的黑窑工
词:周云蓬
曲:菲律宾民歌
我说孩子你是谁家的
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夜里
是想独自出走还是要回去
路灯照着你的小身体
周围都是一片黑漆漆
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默默地看着你
你可知道在那远方
有人在一声一声绝望地呼唤你
你可知道在那家里有人在
一天一天盼望着你回去
你家的院墙是灰色的
红色的门上掉了许多的漆
院里的苹果树在春天开满了花
在胡同口有一家公共厕所
在厕所旁有一个小卖部
你要想找回家千万要记住这一切
啦……
小王子
词:周云蓬
曲:苏格兰民歌
哦,一朵花,在早上长出来。到夜晚,她就凋谢了。
每一颗星星都有一个好故事,一颗星星上就住了一个人。
有一个国王,他的国家没有人。他对着天空发出一道道命令。
还有一个酒鬼拼命想要忘却,忘却他的羞愧是为了喝酒。
哦,我的花儿我就要回来了,回到我们住过的小星球。
你说你从来不害怕老虎,因为这个星球荒凉如初。
哦,一片叶,在春天长出来,到秋天,它就自由地飘落了。
我的道路,是七颗星星的道路,每颗星星上都住了一个人。
哦,我的花儿我就要回来了,回到我们住过的小星球。
你说你从来不害怕老虎,因为这个星球荒凉如初。
失业者
词曲:周云蓬
我们活在租来的房子里,
我们活在公共汽车里,
我们活在蒙着灰尘的书里,
我们活在电视的荧光屏里。
我们活在电话的号码里,
我们活在商店的橱窗里,
我们活在制造幸福的车间里,
我们活在蜗牛的储蓄盒里。
一旦有一天看到了蓝天,
我们就成了无助的失业者,
一旦有一天嗅到了春天,
我们就成了陌生的局外人。
我们不属于工人阶级,
我们也不是农民兄弟,
我们不是公务员老师知识分子,
我们不是老板职员中产阶级。
因为我们看到过蓝天,
我们就成了无助的失业者,
因为我们嗅到过春天,
我们就成了陌生的局外人。
(白)餐厅服务员,每月包吃包住300块钱;
仓库保管员,每月包吃包住500块钱;
产品推销员,每月包吃包住700块钱;
电脑打字员,每月包吃包住800块钱。
每个日子都是星期天,
每顿饭都是最后的晚餐,
每张床都是临时的客栈,
幸福总在街角的转弯处。
夜晚太明亮,我们睡不着,
幸福的人在哭,苦恼的人在笑。
请把灯关了,请把灯熄了,请把歌停了。
* * *
*月琴:弦乐器,用木头制成,琴身为扁圆形或八角形,有四根弦或三根弦。
*莱蒙·杰佛逊(Lemon Jefferson;1897—1929):1920年代最受欢迎的布鲁斯歌手。
三、人
老罗的奋斗
每次在飞机场候机,我都会向电视屏幕问候一声:“老罗你好。”因为那上面正有人在讲演。可凑过去静听,讲演的人南腔北调,并非老罗。
老罗者,罗永浩是也。他很有名,但还没到烂大街的程度。当年先听说新东方学校那儿有一个口吐英语莲花的老师,但只是耳闻而已。后来在饭局上认识,他身上很有一种草莽气,但粗中有细,总能调动人们的情绪,把饭局推向一个个高潮。有一次饭局,我们一起玩游戏,每个人都出一个题目给指定的人,回答不上来就罚酒。遇到姑娘答题,老罗总是问得比较温和。而不管问谁,他的题目总能恰如其分地切中对方的爱好,让回答者特有成就感,答案只要能沾个边,他就立刻自罚喝酒。
老罗约我在牛博上开博客,后来牛博红杏出墙,我的博客就挪到了“嫣牛”上。2009年,我们的公益民谣合辑《红色推土机》出版,鉴于老罗在业内的良好口碑,我们特邀他作为专辑销售资金的监督人。但真正有血有肉的交往还是始于下面的故事。
老罗热爱音乐,据说有两三千张打口、正版CD。他喜欢小河,爱听小河版的《不会说话的爱情》,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他近来狂热喜欢曾轶可,并标榜自己为“可爱多”。话说一日,老罗听了曾轶可新唱片的小样,愤愤不平,觉得音乐佐料太多,那种带有缺陷的、朴素的、打动人的东西丧失殆尽。老罗是个行动主义者,他马上调动自己能够掌控的所有资源,想为曾轶可补录一张民谣风格的新唱片。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先跟天娱高层进行沟通,得知好像天娱也有此意。老罗马上找制作人、乐手。先找小河,小河要出国。最后找到了张玮玮、郭龙和我。张、郭对曾轶可的歌还有些好感,我是中立派。大家看老罗那种急切的心情,都答应了。可是录唱片的时间很短,只有六七天,要排练、进棚录音、缩混,几乎不太可能。但老罗是要写《我的奋斗》的人,大小也是个狂人,所以他要跨越所有的客观障碍,一举促成曾轶可的民谣唱片问世。
曾记否,饭局结束,老罗蹲在马路边,用他的笔记本电脑给我们一张张刻曾轶可的歌,像中关村卖盗版碟的。他还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这是我十年以来最上火的一件事。”弄得我都想说两肋插刀的话了。
先是排练。大家租了一个两百块钱一小时的棚,老罗一开口就是“租他十个小时”。第一天和曾轶可磨合还比较愉快,排了《狮子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天使》。接下来几天,大家在一起编曲,《狮子座》是手风琴版的,结尾处,玮玮编了一个狂欢式的合唱大solo,老罗也放弃了他英语学校的繁忙工作,天天到排练现场问寒问暖,端茶送水,“指手画脚”。看他这么狂热,大家每天都排十几个小时,据玮玮说,他给自己做专辑都没这么上心过。
等到要进棚录音时,我们推荐了几个京城不错的录音棚,老罗挑了一个最贵的,台湾人开的“乐佳轩”,我提醒他,钱可要省着点儿花。老罗拍胸脯说他找到了一个土财主赞助,事后得知,这个土财主就是罗永浩本人。
四百块钱一小时的录音棚,非常大,像一个小酒吧,每个乐手都有一个相对封闭的隔离间,我们做音乐这么多年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当天上午十点,大家就到录音棚调音,进行最后的彩排。下午三点,曾轶可和她的天娱团队步入现场。当天是试录,录音师是个新手,加上曾轶可大概没吃中午饭,心情不好,于是一试音就说声音不舒服,还说混响太小,结果加了又加,最后郭龙提醒:“再加就成钱柜了。”反正越唱感觉越拧巴,曾轶可对着话筒现场评价:“这是我去过的最差的录音棚。”而且对录音师非常地不以为意。录音师很老实,没说啥。幸亏我建议老罗,为了风格更多样,再录一个钢琴版的《勇敢一点》,还高价聘请了一个钢琴弹得很不错的小伙子现场伴奏。最后,忙活了半天,我们还没走,就听天娱的人说:“我们觉得也就这个钢琴版的还不错。”
晚上,我跟老罗通电话,说玮玮、郭龙和我都觉得有点心里发堵。我们不是被雇用来的乐手,不冲你老罗,我们才不蹚这趟浑水。老罗一再多方斡旋,后来决定,我们再去一天,曾轶可也会去,把专辑作一个了断。
第二天,我还在老罗的车上,就听见老罗接电话,对方说今天就录钢琴的那首歌,别的歌他们就不准备录了。老罗说,大家都排练了好几天了,怎么也该试一试。对方婉拒。老罗大怒,但还没有破口大骂,当一个粉丝是很不容易的。他曾经说,听到曾轶可的新唱片,就觉得像是有人把他的亲姑娘给毁了一样。并且扬言:如果有一天,有人这么毁你们,我也会挺身而出的。可是,亲姑娘酒后驾车,把你给撞了,你说你是砸车呢,还是打你姑娘一顿呢?投鼠忌器啊。
这时候,我们就反过来劝悲伤的老罗了。即使没有主唱,我们也会去录音棚,录一个高级的卡拉OK版。因为排练好几天,编曲、配器都很不易。作为一个音乐作品,大家也想把它保留下来。下午由台湾老板亲自调音,大家感觉特别舒服,录音一气呵成。录完后,老罗要求大家一起合个影,我说应该摆个空凳子,这是没来的主唱的位置,这样就更有趣了。
最后,按惯例,晚上大家吃了一个杀青饭。我们一起碰杯,感觉这件事没白做。在老罗的身上,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要学习他那种一腔血性,虽千万人吾往矣,敢于把自己置身于荒诞中,不怕丢失中年人最宝贵的面子的良好品德。事情结束后,老罗强行付给了每个人一份报酬,来送钱的老罗的助理金燕说:“你们要是不收,老罗就不许我回去上班。”
几个月后,天娱公司回心转意,又觉得那首钢琴版的《勇敢一点》很好,想要过去。关键的是,老罗并没有因那件事而记恨,他可以不高兴,但没有因此反过来就诋毁曾轶可,喜欢还是一样地喜欢,还买了一把Taylor(著名乐器品牌)的琴,我们建议他买Martin(著名乐器品牌),他说:“不,轶可用的就是Taylor。”
最后,盖棺定论,老罗,被你喜欢的人都比较有福,被你痛恨的人稍微有点倒霉。
只身打马过草原
2010年12月30日,我去南京参加民谣跨年演出。那晚,南京很冷,我没参加朋友的酒局,缩在宾馆里,早早地睡觉了。
然而,这样一个岁末的冬夜,有两个亲切的生命收拾好行囊,悄悄地掩好门上路远行了。2010年12月30日晚九点,诗人马雁在上海去世;2010年12月31日凌晨,作家史铁生在北京去世。
十七岁那年,我在收音机里听到史铁生的小说《车神》,是那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典型的配乐朗读,当时我把它录下来,经常听,快能背下来了。记得其中有一句,“假如你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怕”,这是很有大勇气的话。对于我那时的水平而言,史铁生的小说还有些先锋,可由于同为残疾人,仿佛走了后门,我能较容易地进入他的情境。接着,是《我与地坛》,那真是天地人浑然一体的好文。史铁生在某种角度上很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都在纠结一个终极性问题,只不过他纠结的不是永生,而是残疾和死亡。再后来,他的文字越来越抽离,让我有些许高原缺氧般的眩晕。
直到前几年,读了徐晓女士的《半生为人》,让我撞见了又一个红尘中的史铁生摇着轮椅,急匆匆地穿越北京城,看望远方来的朋友。
那时,总想能见一下真人,给他弹唱我的歌,谈谈残疾人的尊严,还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恋爱,甚至做点小坏事。我期待着那种自然而然的相逢,不是刻意的登门拜访。我还设想,我可以向他提议,我们俩的命运,交换两天,反正半斤八两谁也不吃亏,就是说,我足不出户,没日没夜地看两天世界杯或者NBA,他蒙上眼睛拄着盲杖坐上绿皮火车,去西藏喝顿青稞酒。
马雁,我有幸于2009年的广州珠江诗歌会上见过。在吃饭的时候,有人提醒主办方马雁要吃清真餐。那时,热闹的核心是郑愁予,还有胡续东。马雁很沉默,你能感受到,在觥筹交错中,有个沉默的缺口。她上台读了一首诗,很突兀孤傲的文字。下来的时候,绿妖上去和她攀谈,结果还是没更多的话。后来,我们经常看她的博客,有一次,绿妖说马雁把书都卖了,要搬到一个小镇上去,我们还有些隐隐的担忧,总觉得有机会再见的,有机会说尽想说的话的,不会只是一面之缘。
马雁和史铁生,几乎是两个时空里的人。史铁生迎接死亡,犹如孩子穿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