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声音有些紧张地说,只是这个月,我那个没来了,会不会是肚子里有了?
尹凡看了她一眼,然后撩起她的衣服,装模作样对着娄虹浑圆的肚子听了听,说,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准备上路了?
娄虹捏起拳头敲尹凡的背,说,你这个人啥也不懂,就知道学问学问!
既已想到联系调走,尹凡觉得还有必要把工作做得充分一点。他把自己以前读研和在高专上课时发表的几篇论文找了出来。他的论文数量虽然不多,但当初都发表在一些有关的核心期刊上,而且是寄过去被编辑看中了才刊载的。不像现在许多人发论文是靠关系或花钱买版面,更不像肖亦田出书是所谓“自费协作出版”,所以肖亦田尽管有了“专著”,但在他面前仍作出一定的谦虚姿态,其缘由盖出于此。
尹凡把自己的论文复印两份,给范老师和社科院那位师兄分别寄过去,一方面让他们的推荐有说服力,另一方面也有催促的意思,毕竟直接通过电话和信件来催问不够礼貌。但遗憾的是,不久,两个方面都有了回音。
先是社科院的师兄来电话,说他与主管的副院长关系还算比较好,将尹凡的个人情况和学术功底都做了介绍。分管副院长也觉得要办好现在这份刊物需要加强力量。但把问题提到院务会上讨论的时候,院长和书记都说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事业单位编制这么紧张,本院连行政带事业加工人编制,总共100多个,行政人员和工人占去了60%,剩下40%,也就5、60人吧,有图书馆、编辑部、社科普及站,还有10几个研究所。现在你编辑部已经有5个人了,早已超过了平均数,再要调人,别的部门怎么办?副院长说这本刊物是我们院里的门面,搞得好了可以在全国打出影响,所以加强一些力量是有益的。院长则说,加强力量我看注重在于质上面,提高现有人员的素质和敬业精神,比增加一、两个人更重要。他的话里头听上去就有批评杂志人员不够敬业的意思。本来,编辑部有5个人是不错,但其中一个常年以来一直病恹恹的,一年当中只能上三几个月的班,还有一个女的则在外面帮外省一家知名药厂做医药代表,已经挣得盆满钵满,早已经没有兴趣在这里干了。她之所以还把关系放在社科院,主要是为将来金盆洗手留个退路。副院长心想,院里面明知道这种情况,还认定编辑部有5个人在干活,只能说明对这一块不重视嘛。但院长的态度既然那样明确,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书记后面说的一句话更是让人难堪。在转到下一个议题的时候,书记又回过头来说,早就说刊物要在全国打出影响,打到现在也还就这个样子——当然这不怪你们,学术成果只能与经济发展水平同步嘛。
副院长担任院领导时间并不长,还有一股热情想把自己主管的业务弄出点名堂。要使刊物成为国内的名牌刊物也是他想出来的。书记那样一说,虽然明确讲了不怪谁,也等于是嘲笑自己好高骛远,他更不好再提调人的事了。
尹凡听完师兄的话,心想,自己不能调进去也就罢了,凭什么副院长那么个体现事业心与责任心的想法就成了好高骛远了呢?
不几天,尹凡又收到范哲老师的来信,信中所讲的情况与师兄那儿也差不多。
范老师在信中说,自己年龄已高,自上回开完社会学年会就应该退了,学校还是破例让自己多干了一年,说省城大学的一块招牌,能多留一年也是好的。可毕竟自己已经66岁了,再干下去,与退休规定不符,而且其他有些老教授还不太服气,于是也就给院党委写了退休报告。报告学校研究后批了,现在正送教育厅备案,不几天也就要办手续了。你的事我和院领导专门讲过,他们说我推荐的人选肯定错不了,再加上你又是本校毕业的研究生,对学校情况熟悉,也有感情的。只是听说你没有职称,这让他们感到为难。学校刚刚做了一个规定,没有副高职称一律不能调进,除非是本校某些学科需要的博士。校方说,你这方面的条件差得太远,不仅他们爱莫能助,就是档案送到人事厅,也会被卡下的。另外,你说想看看其它单位工作有没有哪儿能够接纳你,但这几年我疏于和外界来往,过去的学生也不常见面,他们现在的工作情况已经不大了解,一应门路,尚难落实,云云。范老师最后在信中感叹,我在学校工作了一辈子,现在只剩下一个广告的作用,而且,马上就连广告的作用也起不了了,将奈之何,将奈之何!
信是范老师亲自执笔的,字迹有些凌乱,一些笔画明显有颤抖的痕迹。范老师过去的字可不是这样,写得龙飞凤舞,流利中带遒劲,让人从中窥见他少年时的童子功夫,同学们都羡慕不已。可现在……真是岁月不饶人,即使如范老师这样的学界泰斗,如今说起话来也是轻如鸿毛了。而且从他的信中,还可以读出一种心情的悲凉。
放下范老师的信,尹凡摇摇头,心中暗想,自己原来设计了一个泡沫,而这个泡沫还没来得及把它吹大,很快就破灭了。
·2·
第三章
娄虹的母亲听说娄虹总算怀孕了,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她一定要来河阳照顾女儿,说小两口工作忙,自己吃饭什么的都顾不上,还要照顾肚子里的孩子,那哪能成。于是把老头子一个人留在县里,自己拣了几件衣服就住到女儿家里了。
岳母能来河阳住,不仅娄虹愿意,尹凡也挺高兴。一是岳母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怎样照管孕妇的饮食;二是晚上娄虹没工作的时候,可以和她聊聊天,免得两口子成天面对面,无话找话说。
岳母来了以后,娄虹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她一有空就和母亲谈将来的小宝宝长得什么模样,会是什么性情……母亲就告诉她怎样喂奶,怎样换尿片,怎样防止孩子出现夜啼症等等,还手把手教给娄虹动作。说到兴致来了,母女俩会高兴得“咯咯”直笑,脸上都露出幸福与陶醉的表情。而且,娄虹又恢复了从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吃了饭把嘴一抹就去上班或午休,脸上的光泽也越来越好看了。就连尹凡也跟着沾光,每天连菜也不用买,全部由岳母代劳了。
岳母照顾怀孕的女儿是不遗余力的。每天早晨起来,她不嫌厌烦地煨好粥,煮好几个秤砣蛋。小菜不是山涧溪水里的小干鱼,就是腊肠炒干笋或者肉沫炒雪里蕻盐菜,都是娄虹爱吃的。中、晚餐就更不用说了,总是精心搭配,而且时常更换。尤其是三天一只老母鸡,用乡下自制的土砂钵,一点点大的煤气火炖上三、四个小时。下班的时候,人还没到家,就能闻到鸡汤的香气弥漫在楼道里。只是有一点,岳母始终不愿用洗衣机,而是用一块搓衣板,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除了该送去干洗的以外)一件一件搓干净。娄虹总责怪她放着现代化不用,岳母回答,以后孩子出世了,那么多尿片怎么能用洗衣机?那还不一洗就给搅成碎片了。娄虹说,孩子出世了不会给买“尿不湿”呀!岳母的话是:尿不湿?还有尿不湿的?要真的尿不湿,那尿都沤在裤裆里,还不把我老崽的屁股给沤烂了!
老崽是阳谷县乡下的土话,意思是最小同时又最宝贵的儿子。娄虹怀孕才几个月,根本不知将来生下的是男是女,岳母就随口这么说,可见老人的心里所想了。
岳母在河阳呆了差不多三、四个月,临时要回去一下。因为娄老师前两天到外面散步淋了点雨,身体有些感冒,尹凡请卞虎找了辆车将岳母送回去,干脆再到自己老家把父母亲接过来。回到河阳工作几年了,父母还没来过河阳,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尹凡心里一直有愧;况且娄虹已经有人照顾惯了的,就让父母照顾她几天,等岳母回来,再送二老回去。
二老本不愿进城,但听说是媳妇怀孕了,要人临时照顾几天,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就说还没看过老大的新家,去看一看也好。好在现在农活不多,走几天也不打紧的。
尹凡自从家里正式般来后,分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岳母来住后,小两口的卧室就兼了书房,腾出书房摆了一张床。二老过来仍然睡那张床上。
来的头一天,恰好是星期天,娄虹说爹娘都没到过河阳,尹凡你就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尹凡带着父母到河阳公园里转了转,看了动物园。里面动物并不多,不过三、四十种。公园里的豹子,父亲以前在山里见过,老虎却只是听说却未见过。对着笼子里那个被称为“山君”、“山大王”,农村人谈之色变的猛兽,父亲不错眼珠地看了许久,老太婆在一边等不及了,连声喊他走,他却说,这家伙可真是不简单咧,要是在野地里遇见它,命都要给它吓掉半条的。
第二天,娄虹上班,尹凡去党校上课。走之前,尹凡将三十块钱交到母亲手上,说是买菜的钱。问买几天的菜,尹凡说就是今天一天的呗。你们爷娘两个从来没来过我这里,这回是第一次来,我又没时间老陪着你们;加上娄虹怀孕,每天要吃点好的,你们就上菜市场替我们买点菜。
父母亲昨天从公园回来看见过菜市场,尹凡两口子走了不久,两人就结伴去那儿买菜。
机关宿舍院子里的菜市场规模不大,但禽肉蔬菜一应品种还算齐全。二老往日在家其实是不怎么买菜的。乡下人土里刨食,园里种菜,一般吃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难得赶一回集才买点东西。到了菜市场那儿,两个老人一家一家菜摊地看,先从东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始终决定不了该买些什么菜。后来两人就商量开了。
先是老太婆说,我看老大这崽俚平时回家虽然少一点,还是蛮有孝心。你看我们来这里住几天,他一天把这么多菜金给我们来买菜,真是太舍得了。
老头就说,还有媳妇怀孕,他心疼着呢。不是哇了媳妇每天都要吃点好的吗。
媳妇吃点好的也应该。不过现在还是在带肚,还没生呢。到时候生了崽,发奶还有得要花钱买好的吃。他两口子工资有几多钱,现在就每天这样吃,哪里吃得消?
老头向来听老太婆的。听她这样说,就说道,昨天一碗红烧肉还没吃完,我看冰箱里还有一碗剩下的鸡汤,给媳妇热一热也行的。我们两个到城里看一看心里已经就满足了,吃好吃歹用不着讲究。
两个老人过惯了苦日子,一天三十块钱的菜金实在舍不得花。找到了给儿子省钱的理由,他们就开始买菜了。
老太婆记得刚走过的一家摊子上有已经死了的鱼卖,死鱼比活鱼的价钱差不多要低上一倍。于是就去称上斤把鱼,还对着那座台秤看了半天才付钱。又称了几块豆腐,买了豆芽和青菜,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做饭去了。
每期党校干训班的伙食都办得很不错的,那是因为给党校食堂有专项补贴。尹凡以前中午一般都不回来,就在党校食堂吃饭。这回父母亲来了,他中午饭前便赶了回来。娄虹也下班后,父母亲摆开饭桌,将饭菜端了上来,只有一盘青椒炒鱼,一碗豆腐,再就是前天和昨天剩下的红烧肉和只能捞到骨头的鸡汤,娄虹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尹凡看看娄虹的表情,又看看厨房那里,问道:
妈,还有什么菜?
见儿子问还有什么菜,母亲有点没回过神,因为在乡下家里,这样的菜已经算够不坏的了。
父亲就说,崽呀,我们来一趟你这里,不是要吃什么好的,这已经足够了。你不要挂意。
母亲接过来说,是呀是呀。你今天早上拿那么多钱买菜,我们觉得浪费不是?你猜今天才花了多少菜钱?一共才四块七毛钱。
我不是给了你们三十块钱吗?那是今天一天的。尹凡有些哭笑不得,说,谁让你们这样节省的?!
母亲马上说,老话说了,要将有时当无时,莫将无时做有时。你们两个的工资并不高,又马上要生孩子了,所以钱要省着些花。
娄虹听着他们讲话,并不吭声。自己扒了几口饭,说肚子饱的,吃够了。就回卧室睡觉去了。
尹凡知道娄虹嘴刁,特别前一段时间岳母来这里,天天给她做好的吃,乍一吃这样的饭菜肯定吃不下,但又不好当着老人的面说出来。他自己用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一嚼便吃出来味道不太新鲜,便把碗放下。二老见他也放下碗了,心想这可真是,老大读了书,后来又教书当干部,每次回去还不都是家里做什么就吃什么,和以前小时侯一样不讲究;就连媳妇去乡下时,也没在意说吃饭上面亏待了她。两位老人忘了,娄虹平时并不大上公婆家,逢年过节去一下,那都是家里有好菜好饭的时候。
见两个人都吃不下饭去,两个老人面面相觑,觉得第一餐饭就做成这个样子,媳妇肚子里肯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