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自来寻死,遂率众投奔匈奴,匈奴使为东胡卢王。事见后文。
惟樊哙到了燕地,绾已避去,燕人原未尝从反,不劳征讨,自然畏服。哙进驻蓟南,正拟再出追绾,忽有一使人持节到来,叫他临坛受诏。哙问坛在何处?使人答称在数里外。哙亦不知何因,只好随着使人,前去受命。行了数里,已至坛前,望见陈平登坛宣敕,不得不跪下听诏。才听得一小半,突有武士数名,从坛下突出,把哙揿住,反接两手,绑缚起来。哙正要喧嚷,那陈平已读完敕文,三脚两步的走到坛下,将哙扶起,与他附耳说了数语,哙方才无言。当由平指麾武士,把哙送入槛车。哙手下只有数人,见哙被拿,便欲返身跑去,可巧周勃瞧着,出来喝住,命与偕行。于是勃与平相别,向北自去,平押哙同走,向西自归。这也是陈平达权的妙计。可谓六出以外又是一出。勃驰至哙营,取出诏书,晓示将士,将士等素重周勃,又见他奉诏代将,倒也不敢违慢,相率听令。勃得安然接任,并无他患。独陈平押着樊哙,将要入关,才接到高祖后诏,命他前往荥阳,帮助灌婴,所有樊哙首级,但速着人送入都中。平与诏使本来相识,当即与他密谈意见,诏使也佩服平谋,且知高祖病已垂危,不妨缓复,索性与平同宿驿中。逍遥了两三日,果然高祖驾崩的音耗,传将出来。平一得风声,急忙出驿先行,使诏使代押樊哙,随后继进。诏使尚欲细问,那知平已加了一鞭,如风驰电掣一般,赶入关中去了。又要作怪。
看官听说!陈平不急诛哙,无非为了吕后姊妹。幸而预先料着,尚把哙命保留,但哙已被辱。哙妻吕媭,或再从中进谗,仍然不美,不如赶紧入宫,相机防备为是。毕竟多智。计划一定,刻不容缓,因此匆匆入都,直至宫中,向高祖灵前下跪,且拜且哭,泪下如雨。吕后一见陈平,急向帷中扑出,问明樊哙下落,平始收泪答说道:“臣奉诏往斩樊哙,因念哙有大功,不敢加刑,但将哙押解来京,听候发落。”吕后听了,方转怒为喜道:“究竟君能顾大局,不乱从命,惟哙今在何处?”平又答道:“臣闻先帝驾崩,故急来奔丧,哙亦不日可到了。”吕后大悦,便令平出外休息。平复道:“现值宫中大丧,臣愿留充宿卫。”吕后道:“君跋涉过劳,不应再来值宿,且去休息数天,入卫未迟。”平顿首固请道:“储君新立,国是未定,臣受先帝厚恩,理宜为储君效力,上答先帝,怎敢自惮劳苦呢!”吕后不便再却,且听他声声口口,顾念嗣君,心下愈觉感激,乃温言奖励道:“忠诚如君,世所罕有,现在嗣主年少,随时需人指导,敢烦君为郎中令,傅相嗣主,使我释忧,便是君不忘先帝了!”平即受职谢恩,起身告退。
甫经趋出,那吕媭已经进来,至吕后前哭诉哙冤。并言陈平实主谋杀哙,应该加罪。吕后怫然道:“汝亦太错怪好人,他要杀哙,哙死久了,为何把他押解进来?”吕媭道:“他闻先帝驾崩,所以变计,这正是他的狡猾,不可轻信。”吕后道:“此去到燕,路隔好几千里,往返须阅数旬,当时先帝尚存,曾命他立斩哙首,他若斩哙,亦不得责他专擅。奈何说他闻信变计呢?况汝我在都,尚不能设法解救,幸得他保全哙命,带同入京,如此厚惠,正当感谢,想汝亦有天良,为什么恩将仇报哩?”这一番话,驳得吕媭哑口无言,只好退去。未几樊哙解到,由吕后下了赦令,将哙释囚。哙入宫拜谢,吕后道:“汝的性命,究亏何人保护?”哙答称是太后隆恩。吕后道:“此外尚有他人否?”哙记起陈平附耳密言,自然感念,便即答称陈平。吕后笑道:“汝倒还有良心,不似汝妻痴狂哩!”都不出陈平所料。哙乃转向陈平道谢。聪明人究占便宜,平非但无祸,反且从此邀宠了。
惟吕太后既得专权,自思前时谋诛诸将,不获告成,原是无可如何,若宫中内政,由我主持,平生所最切齿的,无过戚姬,此番却在我手中,管教她活命不成。当下吩咐宫役,先将戚姬从严处置,援照髠钳为奴的刑律,加她身上。可怜戚姬的万缕青丝,尽被宫役拔去,还要她卸下宫装,改服赭衣,驱入永巷内圈禁,勒令舂米,日有定限。戚姬只知弹唱,未娴井臼,一双柔荑的玉手,怎能禁得起一个米杵?偏是太后苛令,甚是森严,欲要不遵,实无别法。何不自尽。没奈何勉力挣扎,携杵学舂,舂一回,哭一回,又编成一歌,且哭且唱道: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歌中寓意,乃是纪念赵王如意,汝字就指赵王。不料被吕太后闻知,愤然大骂道:“贱奴尚想倚靠儿子么?”说着,便使人速往赵国,召赵王如意入朝。一次往返,赵王不至,二次往返,赵王仍然不至。吕太后越加动怒,问明使人,全由赵相周昌一人阻往。昌曾对朝使道:“先帝嘱臣服事赵王,现闻太后召王入朝,明明是不怀好意,臣故不敢送王入都。王亦近日有病,不能奉诏,只好待诸他日罢!”吕太后听了,暗思周昌作梗,本好将他拿问,只因前时力争废立,不为无功,此番不得不略为顾全,乃想出一调虎离山的法儿,征昌入都,昌不能不至。及进谒太后,太后怒叱道:“汝不知我怨戚氏么?为何不使赵王前来?”昌直言作答道:“先帝以赵王托臣,臣在赵一日,应该保护一日,况赵王系嗣皇帝少弟,为先帝所锺爱。臣前力保嗣皇帝,得蒙先帝信任,无非望臣再保赵王,免致兄弟相戕,若太后怀有私怨,臣怎敢参预?臣唯知有先帝遗命罢了!”吕太后无言可驳,叫他退出,但不肯再令往赵。一面派使飞召赵王,赵王已失去周昌,无人作主,只得应命到来。
是时惠帝年虽未冠,却是仁厚得很,与吕后性情不同。他见戚夫人受罪司舂,已觉太后所为,未免过甚。至赵王一到,料知太后不肯放松,不如亲自出迎,与同居住,省得太后暗中加害。于是不待太后命令,便乘辇出迓赵王。可巧赵王已至,就携他上车,一同入宫,进见太后。太后见了赵王,恨不得亲手下刃,但有惠帝在侧,未便骤然发作,勉强敷衍数语。惠帝知母不欢,即挈赵王至自己宫中。好在惠帝尚未立后,便教他安心住着,饮食卧起,俱由惠帝留心保护。好一个阿哥,可惜失之柔弱。赵王欲想一见生母,经惠帝婉言劝慰,慢慢设法相见。毕竟赵王年幼,遇事不能自主,且恐太后动怒,只好含悲度日。太后时思害死赵王,惟不便与惠帝明言,惠帝也不便明谏太后,但随时防护赵王。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惠帝虽爱护少弟,格外注意,究竟百密也要一疏,保不定被他暗算。光阴易过,已是惠帝元年十二月中,惠帝趁着隆冬,要去射猎,天气尚早,赵王还卧着未醒,惠帝不忍唤起,且以为稍离半日,谅亦无妨,因即决然外出。待至射猎归来,赵王已七窍流血,呜呼毕命!惠帝抱定尸首,大哭一场,不得已吩咐左右,用王礼殓葬,谥为隐王。后来暗地调查,或云鸩死,或云扼死,欲要究明主使,想来总是太后娘娘,做儿子的不能罪及母亲,只好付诸一叹!惟查得助母为虐的人物,是东门外一个官奴,乃密令官吏搜捕,把他处斩,才算为弟泄恨,不过瞒着母后,秘密处治罢了。
哪知余哀未了,又起惊慌,忽有宫监奉太后命,来引惠帝,去看“人彘”。惠帝从未闻有“人彘”的名目,心中甚是稀罕,便即跟着太监,出宫往观。宫监曲曲折折,导入永巷,趋入一间厕所中,开了厕门,指示惠帝道:“厕内就是‘人彘’哩。”惠帝向厕内一望,但见是一个人身,既无两手,又无两足,眼内又无眼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身子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开得甚大,却不闻有甚么声音。看了一回,又惊又怕,不由的缩转身躯,顾问宫监,究是何物?宫监不敢说明,直至惠帝回宫,硬要宫监直说,宫监方说出戚夫人三字。一语未了,几乎把惠帝吓得晕倒,勉强按定了神,要想问个底细。及宫监附耳与语,说是戚夫人手足被断,眼珠挖出,熏聋两耳,药哑喉咙,方令投入厕中,折磨至死。惠帝不待说完,又急问他“人彘”的名义,宫监道:“这是太后所命,宫奴却也不解。”惠帝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狠心的母后,竟令我先父爱妃,死得这般惨痛么?”说也无益。说着,那眼中也不知不觉,垂下泪来。随即走入寝室,躺卧床上,满腔悲感,无处可伸,索性不饮不食,又哭又笑,酿成一种呆病。宫监见他神色有异,不便再留,竟回复太后去了。
惠帝一连数日,不愿起床,太后闻知,自来探视,见惠帝似傻子一般,急召医官诊治。医官报称病患怔忡,投了好几服安神解忧的药剂,才觉有些清爽,想起赵王母子,又是呜咽不止。吕太后再遣宫监探问,惠帝向他发话道:“汝为我奏闻太后,此事非人类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可请太后自行主裁罢!”宫监返报太后,太后并不悔杀戚姬母子,但悔不该令惠帝往看“人彘”,旋即把银牙一咬,决意照旧行去,不暇顾及惠帝了。小子有诗叹道:
娄猪未定寄豭来,人彘如何又惹灾!
可恨淫妪太不道,居然为蜴复为虺。
欲知吕太后后来行事,且看下回再叙。
有史以来之女祸,在汉以前,莫如褒妲。褒妲第以妖媚闻,而惨毒尚不见于史。自吕雉出而淫悍之性,得未曾有,食其可私,韩彭可杀,甚且欲尽诛诸将,微郦商,则冤死者更不少矣。厥后复鸩死赵王,惨害戚夫人,虽未始非戚氏母子之自取,而忍心辣手,旷古未闻,甚矣,悍妇之毒逾蛇蝎也。惠帝仁有余而智不足,既不能保全少弟,复不能几谏母后,徒为是惊忧成疾,夭折天年,其情可悯,其咎难辞,敝笱之刺,宁能免乎!
第四十二回 媚公主靦颜拜母 戏太后嫚语求妻
却说吕太后害死赵王母子,遂徙淮南王友为赵王,且把后宫妃嫔,或锢或黜,一律扫尽,方出了从前恶气。只赵相周昌,闻得赵王身死,自恨无法保全,有负高祖委托,免不得郁郁寡欢,嗣是称疾不朝,厌闻外事。吕太后亦置诸不问,到了惠帝三年,昌竟病终,赐谥悼侯,命子袭封,这还是报他力争废立的功劳。吕太后又恐列侯有变,增筑都城,迭次征发丁夫,数至二三十万,男子不足,济以妇女,好几年才得造成。周围计六十五里,城南为南斗形,城北为北斗形,造得非常坚固,时人号为斗城。无非民脂民膏。
惠帝二年冬十月,齐王肥由镇入朝。肥是高祖的庶长子,比惠帝年大数岁,惠帝当然待以兄礼,邀同入宫,谒见太后。太后佯为慰问,心中又动了杀机,想把齐王肥害死。毒上加毒。可巧惠帝有意接风,命御厨摆上酒肴,请太后坐在上首,齐王肥坐在左侧,自己坐在右旁,如家人礼。肥也不推辞,竟向左侧坐下,太后越生忿恨,目注齐王,暗骂他不顾君臣,敢与我子作为兄弟,居然上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借更衣为名,返入内寝,召过心腹内侍,密嘱数语,然后再出来就席。惠帝一团和气,方与齐王乐叙天伦,劝他畅饮,齐王也不防他变,连饮了好几杯。嗣由内侍献上酒来,说是特别美酒,酌得两卮,置诸案上。太后令齐王饮下,齐王不敢擅饮,起座奉觞,先向太后祝寿。太后自称量窄,仍令齐王饮尽,齐王仍然不饮,转敬惠帝。惠帝亦起,欲与齐王互相敬酒,好在席上共有两卮,遂将一卮与肥,一卮接在手中,正要衔杯饮入,不防太后伸过一手,突将酒卮夺去,把酒倾在地上。惠帝不知何因,仔细一想,定是酒中有毒,愤闷得很。齐王见太后举动蹊跷,也把酒卮放下,假称已醉,谢宴趋出。
返至客邸,用金贿通宫中,探听明白,果然是两卮鸩酒。当下喜惧交并,自思一时幸免,终恐不能脱身,辗转图维,无术解救。没奈何召入随员,与他密商,有内史献议道:“大王如欲回齐,最好自割土地,献与鲁元公主,为汤沐邑。公主系太后亲女,得增食采,必博太后欢心,太后一喜,大王便好辞行了!”幸有此策。齐王依计行事,上表太后,愿将城阳郡献与公主,未几即得太后褒诏。齐王乃申表辞行,偏偏不得批答,急得齐王惊惶失措,再与内史等商议,续想一法写入表章,愿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事以母礼。以同父姊妹为母,不知他从何处想来?这篇表文呈递进去,果有奇效,才经一宿,便有许多宫监宫女,携着酒肴,趋入邸中,报称太后皇上,及鲁元公主,在后就到,为王饯行。齐王大喜,慌忙出邸恭迎。小顷便见銮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