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已定,然后回营。次晨,黑喇玛仗着勇力,飞奔前来,岳锺琪出兵对敌,诱黑喇玛至陷坑旁。黑喇玛有勇无谋,但知上前追杀,不料脚下有坑,一脚蹈空,坠入坑内,任你黑喇玛膂力过人,至此被伏兵鉤住,急切不能展身。伏兵紧紧捆缚,扛入清寨。黑喇玛受擒,余众不战自降,方拟鼓行入藏,忽来了大将军檄文,令待青海军并进。噶尔弼踌躇未决,岳锺琪道:“我兵只赍两月粮饷,从川西到此,已过了四十多日,若再待青海军,粮饷食尽,如何入藏?现不如乘机疾进,沿途招抚番众,用番攻番,约十日可抵拉萨,出其不意,容易荡平。”噶尔弼欲集众议决,锺琪道:“事在必行,何须多议!锺琪不才,愿喷此一腔热血,仰报朝廷,请于明晨即行。”锺琪系岳武穆王二十一世孙,武穆仇金,锺琪忠清,似不能善绳祖武,惟为清攻藏,恰有可原。噶尔弼也不多言。
次晨,岳锺琪即用皮船渡河,直趋西藏,途中遇土司公布,用好言抚慰,公布很为感激,遂代为招集番兵七千,引锺琪入拉萨。锺琪观番兵可恃。遂分部兵三千名,绕截大策零饷道,自领番众趋拉萨城。拉萨城内,只有几个准兵,见岳军大至,尽行逃散。锺琪长驱入城,号召大小第巴,宣示威德,除助逆喇嘛的,杀了五人,并幽禁九十多人,其余一概赦免,那时僧俗都顶礼膜拜,感谢再生。
这时候,青海军统领延信,正与大策零相持,连败大策零数阵,策零欲退回拉萨,又被岳军截住,进退两难,遂扒山过岭,遁回伊犁,途中崎岖冻馁,死了大半。延信遂送新达赖入藏登座,令拉藏汗旧臣康济鼐,掌前藏政务,颇罗鼐掌后藏政务,留蒙古兵二千驻守,奉诏班师,各回原地镇守,西藏暂归平靖。康熙帝又要咬文嚼字,亲制一篇平定西藏碑文,命勒石大招寺中,小子也不暇细录。
只是康熙帝安乐一次,总有一次忧愁,相逼而来。忧乐相循,祸福相倚,是颠扑不破的事理。入藏军已报凯旋,台湾忽报大乱。说来可笑,台湾乱首,乃是一个贩鸭营生的小百姓,名叫一贵,他的姓恰与大明太祖皇帝相同。尝见人家婚丧事,排列仪仗,每借同姓的头衔,书入头行牌,以示烜赫。一贵虽是贩鸭,然与明祖同姓,亦自足夸。自施琅收服台湾后,台民虽稍有蠢动,事发即平,至康熙晚年,用了一个贪淫暴虐的王珍,实授台湾知府,没有税的要加税,没有粮的要征粮,百姓不服,就要拿来打屁股,或枷号几个月,还有一切诉讼事件,有钱即赢,无钱即输,因此台民怨愤异常。官逼民反。这个朱一贵,虽是贩鸭为生,他却有几个酒肉朋友,一叫黄殿,一叫李勇,一叫吴外,这三人素不安分,与朱一贵恰很是莫逆,一日,到了酒楼,一面吃酒,一面谈论平日事情,黄殿问一贵道:“近日朱大哥生意可好?”一贵摇头道:“不好不好!现在这个混帐知府,棺材里伸手,死要铜钱,连我贩卖几只鸭,也要加捐。我此番贩鸭一千只,反蚀了好几千本钱,看来只好罢休哩。”小本经营,不应加重捐,观此便知。李勇、吴外齐声道:“这般狗官,总要杀掉他方好。”该杀!一贵道:“只有我等几个小百姓,哪里能杀知府?”黄殿道:“要杀这个混帐知府,也是不难,只此处非讲事堂,兄弟们不要多嘴。”黄殿乖。言毕,以目示意。大家饮完了酒,由一贵付了酒钞,遂同至一贵家内,彼此坐定,黄殿道:“朱大哥你道是贩鸭好,是做皇帝好?”一贵醉醺醺的笑道:“黄二弟真吃醉了,贩鸭的人,怎么好同皇帝去比?”黄殿道:“朱大哥想做皇帝否?”一贵大笑道:“象我的人,只能贩鸭,哪里会做皇帝?”黄殿道:“明太祖朱元璋曾充庙祝,后来一统江山,好端端的做了皇帝。大哥也是姓朱,贩鸭虽贱,比庙祝要略胜三分,水无斗量,人无貌相,要做皇帝,何难之有?”一贵听了此言,不觉手舞足蹈起来,便道:“我就做皇帝,黄二弟等须要帮助我。”黄殿道:“总教大哥不要惊慌,明日就请大哥南面为王。”一贵乘着醉意,便道:“我果有一日为王,就使千刀万剐,亦是甘心。”赌什么气?罚什么咒?天道昭彰,不容妄说。黄殿道:“一言为定,不要图赖。”一贵道:“自然不赖。”
黄殿便邀同李勇、吴外,告别而去。
到了次日,黄殿复同李勇、吴外,带了一、二百个流氓,抬了箱笼,匆匆到一贵家来。一贵不知何故,慌忙问道:“黄二弟!你同这许多人,到我家何干?”黄殿道:“请你即日做皇帝。”一贵此时,已把昨日的酒话,统共忘记,至此始恍惚记忆起来,便笑道:“昨日乃是酒后狂言,如何作准?”黄殿道:“不能,不能!昨日你已认实,今朝不能图赖。就使你要不做,也不容你不做。”说毕,就命手下开了箱衣,取出黄冠黄袍,把朱一贵改扮起来。一贵道:“你等太会戏弄我了。”黄殿道:“哪个来戏你?”顿时七手八脚,将朱一贵旧服扯去,穿了黄冠黄服,一个贩鸭的小民,居然要他坐在南面,做起强盗大王来了。看官!你道这套黄冠黄袍,是哪里来的?他是从戏子那里借来,暂时一穿,还有一套蟒袍宫裙,续行取出。黄殿趋入内室,扶出一个黄脸婆子,教她改装。可怜这黄脸婆子,吓得发抖,哪里敢穿这衣服?黄殿也顾不得什么嫌疑,竟将蟒袍披在黄脸婆子身上,引她至一贵左侧坐下。不与她系宫裙,黄殿未算周到。于是大众取出衣服,一律改扮,穿红着绿,挤作一堆,向朱一贵夫妇叩起头来。煞是好看。弄得朱一贵夫妇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索性象木偶一般。大家拜毕,竟去外边劫掠,掳些金银财帛,做起旗帐,造了军器,占了民房数十间,就揭竿起事。
一夫作俑,万人响应,不到十日,竟招集了数千人。台湾总兵欧阳凯,急议发兵往剿,游击刘得紫素称知兵,至是请行。欧阳凯不许,偏遣一个庞大无能的周应龙,领兵前去。敌寨距府城只三十里,周应龙沿途停止,三十虽路,走了三日,敌众依山拒守,应龙也不去攻击,反纵兵焚掠近村。村民大愤,相率从贼。南路奸民杜君英,亦乘此作乱,与朱一贵连合,袭杀凤山参将苗景龙,府城大震。欧阳凯带了刘得紫,及副将许云,率兵一千五百,亲剿一贵,黄殿、李勇、吴外等,出寨迎敌,许云跃马陷阵,贼皆辟易,黄殿等都逃入山中。会水师游击游崇功,亦自鹿耳门入援,欧阳凯大喜,只道是敌众胆落,毫不设备。过了两日,朱一贵、杜君英合军大至,遥见尘头起处,约有数万人马,迤逦前来。清兵先已胆寒,面面相觑。欧阳凯急出抵御,正接仗间,把总杨泰立在欧阳凯背后,忽然跃起,将欧阳凯刺落马下。刘得紫急忙趋救,不防杨泰又一枪刺来,得紫急闪,坐骑已中了一枪,那马负痛踣地,把得紫掀落地上,也被叛兵擒住。霎时官军大乱,许云、游崇功拦阻不住,贼军又围裹拢来,只得拼命血战。到了日中,矢炮俱尽,各手刃数十人,自刎而亡。
于是水师游击张贤、王鼎等,率兵千余,战舰数十艘,逃出澎湖。台湾道梁文煊,知府王珍等,尽驱港内商舶渔艇,逃出鹿耳门。周应龙逃得更快,竟遁入内地。朱一贵进陷台湾府,大掠仓库,复得郑氏旧贮炮械硝磺铅铁等,非常欢喜。北路奸民赖池、张岳,亦同日陷诸罗县,击杀参将罗万仓,凡七日而全台陷。朱一贵大会部众,犒宴三日,自称中兴王,国号永和,封黄殿为辅国公,兼衔太师,李勇、吴外等为侯,以下封了许多将军总兵。袍服不及裁制,戴了一顶明朝冠,便算了事。里面掳了无数妇女,充作妃嫔。一贵左拥右抱,说不尽的快活。比黄脸婆子何如?台湾百姓,编出一种歌谣道:
头戴明朝冠,身衣清朝衣。
五月称永和,六月还康熙。
看了这种谣传,朱一贵的王位,恐怕是不稳固了。究竟朱一贵做了几日台湾王,下回再行详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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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赖转生,明是佛教欺人之说,狡黠诸徒,利用之以揽权势,于是真伪达赖之问题生。内哄未休,外侮已至,卒至全藏大乱,欺人者适以自欺,亦何益乎?清圣祖既遣将平藏,何不于此时设置贤吏,昌明政教,有以移其风而易其俗?乃复送一无知无识之达赖,入藏坐床,平一时之乱或有余,平一世之乱则不足,此所谓敷衍目前之计,无怪其旋平旋乱也。若台湾收入版图,已数十年,芟荆棘,夷溪洞,用夏变夷,推行风教,吾知数十年内,亦可收功。乃所用非人,徒知殃民,不知化民,一贩鸭徒揭竿作乱,仅七日而全台俱陷,何扰乱之速耶?有清一代,惟圣祖最号英明,而于绝域政教,不甚厝意,遑问自郐以下乎?阅本回,应令人叹惜。
第三十回 畅春园圣祖宾天 乾清宫世宗立嗣
却说朱一贵既陷台湾,逃官难民,尽至澎湖,澎湖守将,仓猝不知所为,亦尽室登舟,将渡厦门,百姓惊惶得了不得。独守备林亮决计固守,驰赴海滨,拦住官民家眷,不准内渡,人心稍稍镇定。水师提督施世骠,自厦门至澎湖,南澳总兵蓝廷珍,奉闽督檄令,亦至澎湖来会。于是命守备林亮,千总董芳为先锋,率领舰队八千人,直捣鹿耳门。适朱一贵与杜君英争长,自相残杀,确是强盗行为。乡民愤一贵暴掠,又各结民团,保护村落。清兵闻一贵内乱,百姓不附,顿时勇气百倍;到了鹿耳门,岸上大炮迭发,林亮、董芳,冒死直进,遥望岸上炮台,火药累积,林亮饬水兵用炮还击,注射火药,炮声过处,火药上冲,震得海水陡立,天地为昏。那时岸上的守兵,统弹得不知去向。林亮、董芳,即舍舟登岸,率兵直入。施世骠、蓝廷珍,亦带领大军随进,节节进攻,随剿随抚。看官!你想这等朱一贵、杜君英的混帐东西,哪里敌得住几员虎将?连战连败,连败连走,清兵乘势追杀,直薄台湾城下,东西南北,布满兵队,大炮的声音,镇日不息。朱一贵束手无策,只躲在伪宫内,对了一班王妃王妾,哭泣不止。此时究竟是贩鸭好?是做皇帝好?还是外面的军师黄殿,想了一个劫营的计策,于夜间潜开城门,突击清营,谁知早被蓝廷珍料着,摆了一个空营计,待李勇、吴外等杀入,伏兵一齐掩击,象砍瓜切菜一般。林亮斩了李勇,董芳刺死吴外,只剩了后队的黄殿,急忙逃回,转身一望,城门已闭,城上立着一员大将,不是别人,乃是清游击刘得紫。突如其来。原来刘得紫被杨泰擒去,献与一贵,一贵颇重得紫名,不去杀他,把他禁住学宫。得紫不食三日,情愿饿死。诸生林皋、刘化鲤,密劝得紫受食,徐图恢复,得紫乃饮食如常,此次黄殿出城劫营,把城中部众,尽行拔出,林、刘二生,遂邀集良民,拥得紫出学宫,闭了城门,请得紫上城拒守。黄殿进退无路,投濠自尽。施世骠下令,降者免死,于是叛众尽降。刘得紫开城迎入,把前情叙说一遍,世骠即令导入伪宫,擒出朱一贵,审问属实,推入囚笼。室内的伪妃伪嫔,统教民间自认,令他带去。做了数日妃嫔,滋味如何?统计清兵攻入鹿耳门,进复台湾府城,也是七日。世骠复分兵搜剿南北两路,擒到杜君英等,与朱一贵槛送北京,一概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之言验了,一贵自思,甘心不甘心?复将弃台逃走的道府厅县,尽行治罪。只王珍已惧罪自尽,命即剖棺枭示。王珍是个首恶,可惜不把他凌迟。施世骠等各邀奖叙,也不必细说了。
且说康熙帝因台湾再平,八荒无事,自己又年将七旬,明知风烛草霜,衰年易迈,索性开了一个盛会,凡满、汉在职官员,及告老还乡,得罪被谴的旧吏,年纪六十五以上的人,统召入乾清宫,一一赐宴。这时候,正是康熙六十一年春间,天气晴和,不寒不暖,一班老头儿,团坐两旁,差不多有一千个,围住这个老皇帝,饮起酒来,皇帝又特别加恩,叫他们不要拘谨,大众奉谕,开怀畅饮。酒兴半酣,老皇帝动了诗兴,做成七律诗一首,命与宴诸臣,按律恭和。这班老头儿,把诗文一道,多半束诸高阁,满员是简直未曾用过工夫,至此要他个个吟诗,几乎变成一种虐政,幸亏这班老人有些乖刁,预料这老皇帝召他饮酒,免不得咬文嚼字,因此早打好通关,先与几个能诗作赋的老朋友,商量妥当,倩他作了抢替,一面复贿通宫监,托令传递,所以当场都吟成一诗,恭呈御览,虽是好歹不一,总算不至献丑。诗中大意,千首一律,无非是歌功颂德一套烂语。等到诗已做成,日近黄昏,大众散席,谢了圣恩,出宫而去。这场盛宴,叫作千叟宴,康熙帝倒也非常得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