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蠡又转身冲马大力、郇泗海嚷了一句:“你们两个就使劲砍吧,砍死了我替你们收尸!”
马大力、郇泗海两人看看手中的菜刀,怒眼对视,两道寒光碰在一起,可谁也不说什么,都将菜刀甩在地上,转身低头回作业所去了。
工友们见马大力和郇泗海息战回作业所去了,悬着的心落了地。几个哥们儿围着范学蠡,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范小子哎,你这招可真绝,硬是把他们给镇住了。”
“小哥们,这绝招,你是从哪儿学的,还真他妈的管用。”
范学蠡洋洋得意,走起了海路。卖着关子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叫斗智,你们知道这叫什么招吗?这叫心理战术,以毒攻毒。俗话说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蛮横的,蛮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是看准了马大力与郇泗海不是真玩命,干才出此下策的。不过,下次你们遇到要死不活真玩命的,可不能用我这招,到时候真要砍死人,我可不负法律责任的呀。”
作业班长李劲把郇泗海叫到一边,心平气和地问:“小郇呀,你是怎么惹马师傅生气的?实话实说。”
“班长,是我拿了他耳朵上的烟抽,我一抽味不对,撕开一看是树叶,我就把它丢了,结果马师傅他就发火了。”
“小郇呀,你看马师傅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是呀,我也觉得很奇怪,平时,我们不抽了,他还硬要把烟塞给我们抽。”
“这就是你不动脑筋了,中南站两个月没发工资了,马师傅一家六口人,上有老下有小,那几百块钱的工资是全家的救命钱啦,还抽得起烟吗?不抽树叶那抽啥?不瞒你老弟说,我抽的也是树叶子,不信你瞧。”李劲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一支撕开给郇泗海看,又接着说:“傻小子,你把他的树叶子烟甩到地上,他能不跟你急吗。”
“嘿,我真混呀。”郇泗海后悔地说。
李劲又接着说:“你们平常跟马师傅和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人开玩笑说:”男人四十一只花,事业前途正发达,腰间钞票一把把,十八女人抢着花。‘那是当官的男人四十一只花,你看我们装卸工哪个男人四十像只花?’苦瓜皮样的老脸似豆腐渣,累弯了腰板愁白发,每月工资挤着花,养不好孩子顾不上妈,恨不得一分钱掰做两半花‘哟。你跟我来,顺着我手指往前看,铁道左边那一排又矮又黑工棚式的房子,就是我们装卸工、扳道工的家。再往前的那一排又小又破的工棚房子,是工务养路工人的家。这里住着的都是户口在农村的半边户,这些房子都是二十多年前,中南站由三股道扩建为一等站和新建货场时留下的工棚。夏天热,冬天冷,外面太阳晒,里面热浪滚,外面大雨下,里面小雨下,外面停了,里面还滴哒的房子。中南市把它取名叫半边街,中南人管它叫贫民窟,是中南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但我们装卸工、扳道工、养路工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不论别人说什么,我们都不在乎,因为它是我们铁路工人实实在在的家。可话又说回来,谁又不想有个宽敞明亮的家呀。二十多年来,中南站职工住房分了一批又一批,眼巴巴的看着人家住新房,住高楼大厦,说我们半边户没有户口,不够分房条件,我们也认了,谁叫咱们是半边户呢?可这工资不能按时发下来,就等于掐着我们的脖子,叫人怎么活呀。我是个大老粗,不明白事理,可我们进铁路的第一天就听人说,铁路是个好单位,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话至今言犹在耳。可这火车天天在响呀,这铁轮子时刻在不停地转,咋就转不回工资呢?“
”李班长,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错哪儿了,我这就给马师傅赔理道歉去。“郇泗海说完转身就跑,跑到早晨丢烟的那块场地,猫着身子仔细地寻找着被他甩掉的那支烟。
烟到是找到了,点着的那支烧掉了,没点的那支被劝架的人踩扁了。郇泗海小心地把烟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灰尘,又用大姆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捏,那支烟又恢复了原形。郇泗海心里高兴极了,大步流星地走到马大力面前,双手捧着捡回来的那支烟,恭敬地说:”马师傅,是我的不对,现在我把烟捡回来了,你老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跟我一般见识好吗?“
马大力不解地望着郇泗海,似乎自己听错了。
郇泗海又补充一句:“马师傅,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马大力这才确信不疑,一把抱着郇泗海,眼泪滴洒在郇泗海的肩背上,激动地说:“好小子,师傅不是发你的脾气,师傅我心里憋得慌。师傅没地方出气,向你发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咱中南汉子有大口吃肉、大碗喝茶、大声骂娘的性格,熊完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马大力心灵上的那块心病,还是未能得到解决,还将面临更严竣的现实问题。
中南站货场开始实行集装箱化,货运业务办理电脑化,装卸、业务人员各减百分之五十,装卸口全部是男的,业务办理口又全是女的,说白了就是作业所男女各减百分之五十。
作业所今天开会,讨论的就是关于减员的问题,这年月减员就意味着要下岗。马大力一大早就来到货场,他要好好看看辛辛苦苦工作过二十多年的地方。他心里清楚,装卸队伍里减员下岗,总不能要那些二三十岁身强力壮的下,要下就是像他这样四十岁以上累弯了腰的人。马大力并不怕自己下岗,站里总要给他点生活费,他是放心不下这个家,这个半边户的家,儿子在铁路中学读高中,成绩名列年级头几名,大有考大学的希望,父母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失去了往日的劳动力,爱人也跟他在这货场半边街生活了十几年,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下岗断了工资,就等于断了全家人的活路。马大力在心里想,自己决不情愿下岗,可在这货场里,像他这样的人不下又下谁呢?他也能够理解,货运集装化自动化是发展的趋势,早晚有他下的那一天,这阵痛迟早要痛的,想是这么想,可真的要下时,他的心就酸楚激涌,他断不了对货场的那份情感。虽然他在汗流浃背时,也曾厌恶过这笨重的苦力活计,一条弧形的铁轨拐进了三角地,一辆辆黑不溜秋的货车,满车进来又空车出去,空无四壁的货仓,前面搬走后面又堆过来,周而复始,没有尽头,枯燥无味,他也怨恨过自己苦力的命,但他最终又想,这苦力总得有人干呀,火车要开,这货物就得有人装卸,天下又何止他一个装卸工?马大力修建中南货场时,他就来到这个三角地,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岁的小伙子如今也变成了四十好几的中年汉子了,二十多年的汗水都洒在了这块三角地上,二十多年的岁月他与钢轨车辆、货物为伴,他怎能放得下而不牵肠挂肚呢?去年老班长郇铁汉退休的情景又浮现在他面前。
郇铁汉在中南货场干了三十多年。退休的那天,把他顶职的儿子郇泗海带到装卸班,当着大伙面说:“我老郇头没出息,一辈子干装卸工退休,今天我把儿子也带来了,顶我的职,我不盼望他成龙,也不希望他成虎,只要他货物能背二百五。我老郇头就知足了。”
老郇头离开货场时,全货场的人都去送他,送到大门口。老郇头眼泪汪汪,硬是不肯离去,在大门口徘徊,把大门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向货场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才捂着脸走了。货场的男女工友们,望着老郇头离去那佝偻的背影,都流下情不自禁的眼泪。
马大力在想,咱货场的粗汉子个个都像老郇头一样,心眼实。汗流浃背时都怨自己命苦,可真要放下这苦活计不干呀,还真的心中空虚不踏实。老郇头到了年纪退休让儿顶替他干,他还眼泪潸潸的舍不得走。这身强力壮的汉子还是出大力的时候,却要离开货场,谁又能放得下这份情呢?可社会的发展,铁路的发展又都是无情的。马大力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对,越想心里越没谱了。
作业所开会,讨论怎么减员的问题。李劲、马大力等老同志低着头只顾抽“树叶”,谁也不说话。年轻哥们倒是很热闹。范学蠡第一个开腔:“弟兄们,姐妹们,大家别闷着头不说话,没什么可怕的。什么减员,说白了不就是下岗吗
。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这女人下岗不要流泪,走出货场走进夜总会,陪人吃喝玩乐也不累,口袋比上班还实惠……”
范学蠡还未说完,女人们就吵开了:“年轻的小姐脸漂亮的可以去夜总会,这半老徐娘的去哪儿?那是人去的地方吗?你咋不叫你妹妹去夜总会?”
“别吵别吵,我把话说完你们再吵好不好。好了,咱不讲女人,讲男人。男人们下岗不用愁,拿起扁担和锄头,把握时机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李劲听不下去了,打断范学蠡的话:“别胡扯,都啥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范学蠡不服气地接着说:“弟兄们,我虽然玩笑开大了点,可话又说回来,咱们装卸工离开这货场还会干啥?别的地方咱不知道,可在咱们中南站货场这块小地方,大伙都看着了,多少年来不都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打我记事的那天起,我就听爷爷说他就是中南站的装卸工。那时只有三股道,在铁道边搭了一个棚子,就是临时货场。修建新货场时我爸就来到这里当装卸工,去年我爸退休了,我又顶职当上了装卸工。在这货场里咱们扒弄扒弄,哪个不都是一样吗?不都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吗?可咱装卸工不图别的,只图天天有活干,月月有工资发就知足了。今天咱们先不讲减员下岗的事,先解决拖欠两个月不发工资的问题。叫站长牛牟奔来说清楚,他说不清就叫他岳老子白金水亲自到这儿说清楚,他是咱中南站的老站长,如今又是分局长,叫他来说清楚也不过分。”
“他现在高高在上,他会到咱们这土地庙来?”郇泗海插嘴说。
“他不来,咱们就罢工,看他来不来。”范学蠡又补上一句。
“得得得,别他妈的扯玄乎的。罢工是随便罢的吗?这个错误咱不能犯,找个正确途径反映一下是可以的。”李劲带批评的口吻说。
“反映顶个屁用,他堂堂分局长难道还不知道下面两个月没发工资。”范学蠡又甩上一句。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没有人拿出一个好办法来。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汽笛三短一长不停地叫。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机车拉响了紧急救援信号。李班长宣布休会,大家注意安全,赶快投入救援。李班长带领货场的弟兄向汽笛声方向赶去,原来是3257次货车1…3
位脱线掉道,横在正线与货场线的中间,正线列车不能通过,货车不能出进,必须出动救援列车救援。李劲等众弟兄现场一看,他们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维持秩序,保护现场,两头设立防护信号。
分局长白金水得到中南站货车脱线掉道事故信息,开着奔驰轿车火速向中南站飞奔,因为这是他女婿的责任田,不能在运输滑坡时候再在他的根据地出差错。
站长牛牟奔率先赶到现场,察看了事故状况。他发现影响正线的那个车只有前半节脱线,后半节还在轨道上。只要套上复轨器,用调车机拉上来,就可恢复正线通车,站内正好有台调车机在作业,牛牟奔走上前去请求救援。
调车司机轷秉南说得很认真:“对不起,动用调车机救援必须有调度命令,没有调度命令动车是违章的,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什么违章,事故非常时刻要灵活机动,不要你负责,天塌下来由我顶着,我是中南站的站长。”
“站长也不能违章啊,别说是站长,就是分局长白金水来了也不行。”
“什么,我来了也不行。”站长牛牟奔正在找调车司机交涉的当儿,白金水正好急匆匆地赶到现场。听到司机说他白金水来了也不行,火冒三丈,上前质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司机轷秉南没好气地回答。
“虞主任,你去把机务段长关海焘叫来,叫他亲自开车。”
“不用叫,我已经来了,”关海焘也很快得到了3257次货车在中南站脱线的消息,而且牵引机车是他段里的车,也掉道脱线。因此,他很快地赶到了现场,恰好赶在白分局长找他的点子上。关海焘上前和白分局长握手,喘着粗气说:“白分局长,有什么指示你就说,我坚决执行。”
“你们段里的这位调车司机没有名字,从这个月起不要开给他工资,我们的工资是开给有名有姓人的,从来就没开过没名字的人。”白金水打着官腔说。
“轷秉南,你也太放肆了,怎么能对白分局长这么无理。”关海焘气愤地说。
“关段长,我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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