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平凡无奇的岁月中,他们将自已心中的英雄故事,从陕北起兵到江准纵横,再到夔东抗争,编成评书,口口相诵、代代相传。
132年后,在这块土地上,他们英勇的子孙,终于用“白莲教”这一独特的形式,再一次揭开了汉民族大规模反清斗争的序曲。
反抗与认同
1662年11月,听到45岁的鲁监国因“中痰(哮喘)”离世的消息,在浙江临门的张煌言,彻底失望。
当他在长江之役失败,跋涉千里,历时半载,辗转返回浙东沿海时,他没有失望。
因为没失望,他一面重整军队,一面写下了《北征得失纪略》,总结经验教训。
在郑成功执意要收复台湾时,他写信反对,指出台湾距下陆较远,复台之后,政权必偏居一隅,让大陆人民寒心!
但反对无效,郑成功依然率主力扬帆出海,他失望了。
接着在1662年的春夏之际,他陆续听到了永历父子、郑成功、李定国一个个伤逝而去,他失望了。
后来,他曾联络东南沿海一些忠于明室的“海上诸臣”,上书郑经,请他尊在金门做“寓公”的朱以海为帝,以继明脉。
但另有所想的郑经,做的只是继续延续永历的年号,而立更年轻、更听话的宁靖王朱术桂为监国,他再次失望了。
一次次的失望,让他醍醐灌顶,转而更全面地观察,更深刻地反思。
他发现“古往今来,何代无废兴”,改朝换代也是一种客观的存在。
在旧朝崩塌的废墟上,新朝将可以吸取旧朝的教训,利用旧朝的资源,再建一个强盛的新朝。
而现实上,现在的新朝也这样做了。
旧朝中,朱元璋的那些称王作公的子孙们,曾霸占了全国10%的耕地,如今,这些子孙不是被杀,就是逃亡,他们霸占的土地,实际到了以往耕种的小佃农手中。
新朝“顺应民意”,宣布这些耕地,全部“更名”为这些小佃农所有。
在内战中,生灵涂炭,百不余一的四川,曾空下了大量的耕地。
现在,新朝正从湖广、两广等人多地少的省份,组织人力,移民屯垦。
“有恒产必有恒心”,有了土地的幸存之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息繁衍。
更往远看,原来的困扰旧朝百年的北部边疆的问题,随着满蒙汉的“合三为一”,消于无形。
阻敌入侵的万里长城,成了一道摆在那里让人凭吊的“风景名胜”。
这是崇祯朝做不到的,这是弘光朝做不到的,这也是永历朝做不到的。
这也许是民众在经过反反复复、挣挣扎扎、踉踉跄跄的抉择,最后认可了新朝的原因呢!
看透了这一点,他开始变得大度而坦然!
他给朋友写信,表示如果“新朝能礼遇旧朝的君臣,照顾旧朝的宗室,则能让天下的忠义之士,抚慰故国的悲思,感激新朝的恩德”。
诚如此,则一个“四海讴歌,群雄归命”的太平景象,将在神州大地上出现。
他这样说,是在承认新朝的胜利,但并不表示自己,将向这个新朝“摇尾乞降”,尽管新朝中已多次对其开出优厚归降条件。
可他也不想一直这样“反抗”下去,他认为多年的反抗斗争,已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这种反抗,就是“反方向”地促使新朝认可了旧朝中的积极的因素,并一一吸纳。
这种反抗,也使新朝认识了基层民众的力量,从而在制定新政策时,考虑民众的愿望和感受。
如果不是这种反抗,那么这个新朝,将永远把旧朝的子民,看做一个个奴隶。
就是在这种反向转变中,一个庞大、新兴的王朝,横空出世!
尽管他满身污浊,遍体血腥,但民众除了他,别无选择。
这就是二十多年来,明清大变局中的最终轨迹,每一个人在这个大变局中,如一粒粒尘埃,浮起、飘荡、落定……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江山依旧,风景依然,需要变得,是自己下一步的人生之路。
放弃反抗,但不能投降,他选择的,将是第三条道路——隐居。
他解散了余部,仅带了几名亲随,来到了悬岙岛(今浙江象山南),隐居起来。
他想在这日升日落、潮涨潮息的海外孤岛上,研究学问,了此一生。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对张煌言这个曾在“反清战线”上作出重大“贡献”的领军人物,清廷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一个追捕的秘密大网,在浙江水师提督张杰的亲自布置下,悄然撒开。
不久,张杰通过对张煌言购粮队伍的跟踪,发现了他隐居的小岛。
1664年7月17日,张杰派出特别捕快,在午夜潜入悬岙岛,从后山背偷偷攀到岛上,将睡梦中的张煌言一举擒获。
如获至宝的张杰,马上命人将张煌言先押到宁波,再押往杭州,交给浙江总督赵廷臣。
押解路上,无论在宁波,还是在杭州,张煌言都受到民众“明星”般的欢迎。这让清廷上下,好不汗颜。
对清廷来说,这样的人物,要么收降,要么消灭,别无他途。
负责先行劝降的任务,落到赵廷臣的身上。
赵在府中举办盛宴,款待这位头戴明朝方巾,身穿葛布汉装,神情坚毅平和的“抵抗人士”。
宴中,赵大谈了新王朝的巍巍盛德、赫赫武功,希望张煌言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并保证清廷将按张煌言现任职务(永历朝兵部尚书)起用。
但张煌言断然拒绝了,他虽然承认了新朝的成功,但他将仍坚守自己的信念。
每个人在生存的时代中,都有自己的责任,张煌言认为他这辈子的责任,就是用清白之身,为自己的民族,再留一股浩然之气。
1664年9月7日,他被清廷公开杀害于西湖凤凰山下。
“是日,骤雨昼晦,杭人知不知,皆恸哭”。(邵廷采《东南纪事》)
张煌言生前有诗云:“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从这首诗中,杭人读懂了他的心声。在他被害后。将其埋葬于西子湖畔,与岳飞、于谦二墓为邻,并把他们三人合称为“西湖三杰”。
张煌言的精彩诗文,因为清廷的严厉禁止,从未曾公开刊印,但却被广大民众手抄笔录,争相传诵。
由于清廷对政治犯律令严苛,张煌言的坟墓,仅有黄土一抔。
但这抔黄土前,却是“寒食酒浆,春风纸蝶,岁岁浇奠不绝”。
虽没有墓碑,但为他撰写墓志铭的社会各界名人,络绎不绝。
其中一代思想家黄宗羲就写道:“今公已为千载人物,比之文山(文天祥),人皆信之。余屈身养母,戋戋自附于晋之处士,未知后之人其许我否也。”
黄宗羲这是在赞叹张的英雄之壮,感叹自己的偷生之懦。
但在这个天崩地裂时代中偷生的人,并不全是懦夫,他们也许负有更大的使命。
在张煌言就义的这一年,黄宗羲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回到家乡,聚众讲学,并写出了划时代的《明夷待访录》。
“明夷”这个词,并不是在尊明贬清,“明夷”是《周易》中的一个卦名,本义指黎明前的昏暗;“待访”指等待明君来访,书名连起来的意思,就是在黎明前等待明君来访的备忘录。
在这本书中,黄宗羲早已脱离了明清这两个朝代的恩恩怨怨,他梳理了4000年来的中国历史,从更高的层次,来阐明君主对国家的作用及危害。
他提出:“君主,天下之大害者”,主张实行“天下无君”!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语,此一语,犹如在君主专制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闪烁的亮光,照耀了全人类前进的方向。
这本书,比西方卢梭的《民约论》早100多年,被有些人成为“人类的第一步人权宣言”。
但代替君主制的新制度在哪里,他仍在思考。
可现实的情况,却是他身边的这个新生的王朝,正在君主的冶理下,日益繁荣强盛。
1669年,新朝宣布永远停止圈地,并出台政策,鼓励全国加强垦荒。
1681年,新朝平定“三藩”叛乱,切除身上最大的一块毒瘤。
1683年,新朝统一台湾,万里海疆,云散风平。
1685年和1686年,新朝两次打败了盘踞在东北边境雅克萨的俄军。
1689年,新朝与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段边界。至此,作为一个可以领导人民抵御外海的王朝,他已得到了境内全体民族的认同和拥戴。
在理想与现实交织变幻中,黄宗羲的思想,开始反抗与认同中俳徊不定。
他支持不到新朝中的任职,也从不为新朝歌功颂德。
但言论上,他称新朝君主康熙为“圣天子”,而不是再向从前一样斥之为“夷狄”或“虏酋”。
行动上,他改变了与新朝不合作的态度,先后派出弟子万斯同、万斯言及儿子黄百家,北上京城,参与《明史》的编纂。
1695年,他终于走完了自已漫长而曲折的一生,享年86岁。
作为一个当时社会罕见的长寿者,他见证了这个大时代的衰败、动荡、战乱、承平、升平……至死,他仍在不停地思考这个时代的未来走向。
随着这个老人的故去,一个超越汉唐的盛世,正辉煌再现。
这个盛世,是旭日,还是夕阳?
(注:本书来自追梦的风筝,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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