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个。提图斯的士兵们喜欢让受害者手脚伸展、姿势荒诞地钉死在十字架上,并以此为乐。许多居民急于逃离耶路撒冷,在离开时他们会以吞下钱币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钱财,希望在脱离罗马人掌控后能收回这些钱财,结果是“他们的身体因饥饿肿胀起来,就像患上了浮肿病一样”,而如果这个时候吞下东西的话,就会“爆体而亡”。一旦他们的肚子裂开,士兵们就会发现他们的肠子里藏着散发恶臭的财宝,所以士兵们开始在囚犯活着的时候取出他们的内脏,把它们切开,看里面是否有东西。而这些举动使提图斯感到震惊,他试图禁止这些开肠剖肚的掠夺行为,结果却徒劳无功。提图斯的叙利亚辅助部队虽是犹太人的邻居,但无恶不作,他们痛恨犹太人,也为犹太人所痛恨,他们喜欢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游戏。罗马人和城内反叛者的残酷行径可以与20世纪某些最令人发指的暴行相提并论。
战争开始后,罗马总督的贪婪无能使罗马的犹太盟友犹地亚的贵族们与有群众基础的宗教叛军结盟。叛乱者中有信教的犹太人,也有投机钻营的土匪,两者都想利用皇帝尼禄的倒台和他自杀后的混乱局面,将罗马人驱逐出去,建立以圣殿为中心的独立的犹太国家。但犹太革命很快被血腥清洗和帮派斗争所吞噬。
尼禄之后,先后有三个罗马皇帝在混乱中上台,他们执政的时间都比较短。到韦斯巴芗成为皇帝,派提图斯拿下耶路撒冷时,这座城市掌握在三个互相征战的犹太军阀手里。犹太军阀一开始在圣殿的大院里激战,让这里血流成河,然后开始洗劫这个城市。他们的战士闯进富裕的街区,打家劫舍、杀死男人、伤害妇女——对他们来说这是消遣娱乐。权力的滋味、猎杀的刺激使他们精神错乱,可能是被劫掠来的葡萄酒灌醉了,他们“沉浸在女性化的放荡行为之中,妆点自己的头发、穿上女人的衣服、抹上油膏、在脸上涂脂抹粉”。这些粗俗的杀人犯,穿着“染色精致的斗篷”昂首阔步,凡挡道者皆被他们杀死。他们通过自己颇具创意的恶行“创造了非法行乐”。耶路撒冷沦为污秽之地,成了“妓院”与严刑拷打的刑场——但它仍然是圣地。
不管怎样,圣殿继续发挥着自己的职能。就在罗马人围城前的4月,朝圣者已经陆续到来庆祝逾越节。耶路撒冷通常只有几万人,但如今朝圣者和战争产生的难民被罗马人围困,致使这座城市的人口有数十万之多。城里的叛军首领直到提图斯围城时才停止内斗,将他们的两万一千名战士集结起来,共同抗击罗马人。
提图斯第一次从斯科普斯山(Mount Scopus)上眺望这座城市,此城以希腊语skopeo命名,意思是“观看”,用普林尼的话说,它是“从古至今东方最著名的城市”,是一座围绕着古代世界最伟大的圣殿而建的富裕、繁荣的大都市,城市本身就是一件精致的、规模巨大的艺术品。耶路撒冷已经存在几千年了,但是这座城墙众多、高塔林立、横跨两座大山、夹在贫瘠的犹地亚峭壁中间的城市,从未像它在公元1世纪那样人口众多且令人敬畏。事实上,耶路撒冷直到20世纪才再次恢复昔日的显著地位。这要归功于杰出而疯狂的犹地亚国王大希律,他的宫殿和堡垒的修建规模是如此巨大,它们的装饰是如此奢华,以至于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斯说它们“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
圣殿本身使其他所有地方的神圣荣耀都黯然失色。当旭日初升时,闪闪发光的宫殿和镀金的大门反射出炽烈的光辉,使那些强迫自己注视它的人被迫移开视线。当陌生人——如提图斯和他的军团士兵——第一次看到圣殿时,它“就像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峦”。虔诚的犹太人知道,在这座城中之城的宫殿中心,在摩利亚山山顶,有一个极为神圣的小房间,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此处就是犹太人最神圣的地方:“至圣之所”,上帝的住所。
希律王的圣殿是一个神龛,它也是这座城墙环绕的城市中的一座几乎坚不可摧的堡垒。受四帝统治之年罗马实力减弱的鼓舞,加之还有耶路撒冷险峻的地势、强大的防御工事以及迷宫似的圣殿作为辅助,犹太人迎战提图斯时信心十足。毕竟,他们已经与罗马对抗了将近五年。但提图斯拥有权力、野心、资源,还有完成这项任务所必需的天赋。他开始凭借一贯的效率和强大的武力削弱耶路撒冷。在圣殿西墙旁边的地道里发现的弩炮,可能是提图斯发射的,这验证了罗马轰炸火力之猛烈。犹太人不顾生死地守卫着每一寸土地,而提图斯拥有完备的攻城器械、投石器和罗马工程学的创造发明,他仅用十五天时间便攻下了第一道城墙,然后,率领一千名军团士兵进入耶路撒冷迷宫般的集市,并进攻第二道城墙,但犹太人突围出去并重夺此地。城墙不得不再次经受袭击。接下来,提图斯试图凭借检阅军队——胸甲、头盔、利剑、飘扬的旗帜、闪光的鹰旗、“盛装打扮的战马”,达到威慑耶路撒冷的目的。成千上万的耶路撒冷居民聚集在城垛上观看这场阅兵,他们羡慕罗马人美丽的盔甲和有序的队伍,但犹太人仍不屈服,或许是因为不敢违抗领袖的命令:绝不投降。
最后,提图斯决定修建一座城墙,将耶路撒冷围得水泄不通。6月下旬,罗马人对圣殿上面庞大笨重的安东尼亚要塞发起进攻,然后将它夷为平地,只留下一座塔作提图斯的指挥部。
时至仲夏,泡状和锯齿状的山上冒出成片的十字架,上面挂着沾满蝇蛆的尸体,耶路撒冷城内则被末日临近的恐惧感、奋战到底的狂热情绪、古怪的施虐心理和灼人的饥饿折磨。手持武器的匪徒到处流窜,寻找食物;孩子们夺走父亲手里的少许食物;母亲们偷走自己婴儿的小片珍馐。房门紧锁意味着里面藏有食物,战士们破门而入,用木棍直捣受害者的直肠,迫使他们说出谷物的藏匿处。如果什么都没找到,他们就像“受骗”了一样,变得更加“野蛮凶残”。即使作战人员自己还有食物,他们也会出于习惯去屠杀和折磨人,“以随时保持疯狂的状态”。耶路撒冷因猎巫行动而四分五裂,人们互相指责对方是叛徒和囤积者。约瑟夫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后来反思说:“自创世以来,没有哪座城市曾容许发生这样的不幸,没有哪个时代曾养育出比这更邪恶的一代人。”
年轻人在街上游荡,他们“就像影子一样,全都因营养不良而浮肿,一旦不幸降临,便会立刻倒地身亡”。有些人在埋葬亲人时去世,其他人在一息尚存时被草率地活埋,饥荒吞噬着整户人家。耶路撒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眼睛里却流不出泪水,嘴巴也喊不出声音”。深重的沉默和死寂的夜晚笼罩着这座城市——而那些逝去之人在临死的时候“双眼还紧紧地盯着圣殿”。街上堆满了尸体,很快,人们便不再顾及犹太律法,不再在这个庞大的藏尸所埋葬死者。耶稣在预言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时可能预见到了这一点,他说“让死者埋葬他们的死者”。有时,反叛者会把尸体扔到城外,而罗马人则任由这些尸体成堆腐烂。造反者仍在抗争。
提图斯不是胆怯的罗马士兵,在人生的第一次战斗中,他就用十字弓杀死了十二名犹太人。那时他感到非常恐惧,非常吃惊:他只能向上帝低吟这一切并非他造成的。作为“人类的宠儿和开心果”,提图斯以慷慨大方著称。当他抽不出时间给战友送礼物时,他会说“亲爱的朋友,我这一天白过了”。他身体强健,性格率直,脸庞圆润,嘴唇丰满,下巴还有沟痕。事实证明,提图斯是一位极具天赋的指挥官,同时也是新皇帝韦斯巴芗备受宠爱的儿子:他们未经认证的王朝的前景要仰仗提图斯镇压犹太叛军的胜利。
提图斯的随从里有许多犹太叛徒,其中包括三个耶路撒冷人:一个历史学家,一个国王,似乎还有一个和皇帝上过床的双料王后。那位历史学家是提图斯的顾问约瑟夫斯,约瑟夫斯是犹太叛军的一名指挥官,已经投靠罗马人,他是记录这段历史的唯一资料来源。那位国王是希律·亚基帕二世,一个正宗的罗马犹太人,他在皇帝克劳狄的宫中长大。希律·亚基帕二世曾是犹太圣殿的监管人,这个圣殿由他的曾祖父大希律建造,他经常在耶路撒冷的王宫居住,尽管他统治着横跨今以色列北部、叙利亚和黎巴嫩等不同地区的领土。
国王的身边几乎总有他的姐姐贝勒妮斯相伴。贝勒妮斯是一个犹太国王之女,通过联姻两次为后,最近又成了提图斯的情妇。她的罗马敌人后来斥责她是“犹太人中的克里奥帕特拉”。当时她已年近四十,但约瑟夫斯却说,“此时正值她风姿最佳,容貌最美的时候”。叛乱开始时,她和她的弟弟住在一起(他们的敌人说他们两个有乱伦关系),二人最后一次诉诸理智,试图镇住叛乱者。现在,这三个犹太人无助地看着这座著名的城市经受死亡前的痛苦——贝勒妮斯是在毁灭者的床上观看这一幕的。
囚犯和逃兵带来耶路撒冷城内的消息,这消息特别令约瑟夫斯感到沮丧,因为他的父母都被困在城里。就连作战人员也开始断粮,于是他们打起了尸体的主意,在死人身上搜寻黄金、食物碎屑,甚至种子。这些人“像疯狗一样走路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他们开始吃牛粪、皮革、腰带、鞋子和硬邦邦的干草。一个名叫玛利亚的有钱女人,在丢了所有的钱和食物之后变得疯狂无比,以至于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并将其做成烤肉,她吃了一半,准备将剩下的一半留着以后吃。食物的香味在整座城市弥散。造反者顺着香味找到这里,闯进她家,但是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看到孩子被吃了一半的尸体时,也禁不住“颤抖着跑了出去”。
犹太人的钱币上这样描述耶路撒冷的状况:疑神疑鬼和偏执统治着圣城耶路撒冷。胡言乱语的骗子和说教的大师时常出现在大街上,向人们许诺拯救和解脱。约瑟夫斯观察说:“耶路撒冷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因为缺乏食物,现在开始吃自己的肉。”
阿布月8号那天晚上,当提图斯躺下休息时,他的军队正遵照他的命令扑灭由银器熔化引发的大火,但是叛乱者却袭击了正在灭火的罗马军团。罗马人成功反击,把犹太人逼进犹太圣殿里。一个被“神圣愤怒”控制住的军团士兵抓住一些正在燃烧的材料,在另一个士兵的托举下点着“一扇镀金窗户”的窗帘和边框,这些东西与圣殿周围的房间相连。到第二天早上,大火蔓延到神圣的中心。犹太人眼看火舌就要吞噬至圣之所,他们“大声呼喊,跑去救火”,但为时已晚。他们只能把自己困在内殿中,默默地看着大火将至圣之所吞没。
就在不远处的安东尼亚要塞的废墟里,睡梦中的提图斯被惊醒,他跳起来,“直奔至圣之所救火”。他的随从,包括约瑟夫斯,可能还有国王亚基帕和贝勒妮斯尾随而来,而他们身后跟着成千上万的罗马士兵——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这是一场疯狂的战斗。约瑟夫斯称提图斯再次下令熄灭大火,但这位罗马人的合作伙伴完全有理由为他的庇护人开脱。然而,每个人都在呼喊,大火正在迅速蔓延,罗马士兵知道,根据战争法则,这座如此顽强抵抗过的城市最终的命运只能是被洗劫。
他们假装没有听到提图斯的命令,甚至呼喊同伴把更多的火把扔进去。罗马士兵太冲动了,以至于许多人在嗜血的杀戮狂潮和对黄金的争夺中被踩死或烧死。而罗马人劫掠的黄金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东方的金价很快下跌。虽然不能救火,但对最后胜利的前景深感宽慰的提图斯穿过燃烧的圣殿,直到至圣之所。那个地方即使大祭司一年也只能进去一次。自公元前63年罗马军人政客庞培进去以后,再也没有外族人玷污过它的圣洁纯净。但是提图斯朝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的东西远比想象的高级”,约瑟夫斯写道,事实上,“不比我们自己吹嘘的差”。于是,他命令百夫长鞭打纵火的士兵,但是“他们已经抢红了眼”。当大火将至圣之所包围时,提图斯被他的助手拉到安全处,“而此时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放火了”。
战斗在耀眼的火焰中打响。饿得头晕目眩的耶路撒冷人迷茫、哀伤地穿过燃烧的大门。成千上万的平民和造反者聚集在圣坛的台阶上,等着战斗到最后或者只是无望地死去。所有人都被兴奋的罗马人割喉,仿佛这是一场大规模人祭,直到“祭坛周围堆满尸体”,鲜血顺着台阶流下去。共有一万名犹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