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饭吧,吃过饭身子也就暖了。”
“嗯。”七夏点点头,听话地取了筷子,低头认认真真扒饭。
由于怕冷怕得厉害,吃完饭,没多久七夏就窝在自己房里睡觉去了。马不蹄停坐了这么久的车,想必她也累的很,百里不欲打搅,在桌上看了片刻的书,不多时也上床休息。
一夜都听见客栈外的寒风在吹,起初雨势还较小,到后半夜已是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电闪雷鸣。
睡梦里醒来,看着窗外忽明忽暗,觉得这一幕很像那日在山神庙外的情景,百里暗自笑了笑,翻过身正准备接着睡,不料门却被人叩响。
已经是三更天了,这时候会是谁在门外?
他心头生疑,但听叩门声不仅没停止,反而越发急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披上外衫起身。
门刚打开,还没等他看个究竟,腰身蓦地一紧,七夏一头栽进他怀里,牢牢抱着不撒手。
不知出了什么事,百里微微一怔,忙问:“怎么了?”
隔了许久,才听她可怜兮兮地摇头道:“雷声太大了……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胆子一向就小,想起那回在归云县城里,也是大半夜跑来找他,不过这回大约是被吓得不轻,竟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脚站在地上,百里眉毛立时拧了起来。
“过来就过来,怎么不把鞋穿好,寒从脚起这话你没听过?闹出病来是好玩的么?”
七夏垂头,两脚微微收紧,委屈道:“我给忘了……”
“还不快进来。”许久没对她严厉过,百里沉下嗓音,拉着她往屋里走,飞快将门关上。
窗边一道强光闪过,随即便是稀里哗啦的雷声劈下,她浑身一抖,回头又一股脑埋到他怀中去了。
百里无法,只得先抱着她在床上坐下,拉过被子把她身上和脚捂得严严实实。
适才光着脚在外走,她的脚已经冻得和院子里的冰雪无异,他捂了一阵,索性拿两手替她暖着。
“好点没有?”
“嗯。”七夏把头搁在膝盖上看着他,“好些了。”
“下回若有这事,叫我一声就是,别这么慌慌张张跑过来。”
“雷声这么大,我叫你,你听得见么?”她奇怪。
“听得见。”百里答得简单,起身替她倒了杯茶水,幸而他睡得稍晚,茶还是温的。
喝了几口,尽管杯子是凉的,她依然习惯性地捧在手中,神情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还喝不喝?”
“不喝了……”
百里从她手上把杯子拿走,淡声吩咐:“那就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
七夏依言乖乖躺好,被衾一拉上,忽然又去问他:“我睡了,那你呢?”
“我还不困。”他胡诌,“等你睡了,雷声停了我再去你那边。”
她歪过头看他:“那要是一整晚都不停呢?”
百里笃定道:“雷不会打这么久的。”
她没话了。
过了良久。
……
她轻轻出声:“百里大哥,你睡了吗?”
他睁开眼,“还没。”
七夏从被衾里把手伸出来,摸到他的,然后拉了拉。
“我想和你睡一起。”
屋里没点灯,抬眸时见得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尤其雪亮。百里心中一动,继而又思忖,睡一起就睡一起吧,早晚也是要成亲的。
“好。”
听他答应,七夏欢欢喜喜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百里挨着她身侧躺下,刚替她掩好被子,被衾中七夏已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十指相扣。
“小七。”隐约感觉到今日她有点反常,百里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轻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七夏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点头。
就算并非是细腻的心思,百里也多少看出来了些许,“怎么?”
她从他胸前扬起脑袋来,忽然无比地惆怅,“到了京城,我是不是要住你家?”
“你不想去?”
“不是不想,今天听你提起,我突然有点害怕……”七夏手指不由自主收紧,“你说……你身份这样尊贵,而我……”
他反手把她手包裹在掌心,叹道,“你几时也在乎起身份高低来了。”
七夏扁了扁嘴,“我姐说我配不上你。”
他反问,“那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七夏说得飞快,丝毫不觉脸红,“就是我家的嫁妆也许有那么一点少罢了……可我姐一直有在帮我攒的!”
百里倒是无所谓,“没事,我还可以出一半。”
另一半有多少,她也没底,默默地板着指头算了算,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你肯娶我,是做妾么?那你往后是不是还会娶别人?”
他失笑,“一个女人已经够我受的了,再娶两个三个怎么吃得消?”
七夏听得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拉钩。”
“好,拉钩。”
拇指和她的紧紧贴合,百里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可放心了?”
“嗯!”心事一了,又开始没心没肺笑,七夏精神头一上来,拉着就问,“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娘是什么性子,还有你爹。”
“我娘?呃……”
还没想好,她就又倒豆子一般问下去,“对了对了,她爱吃什么?辣的还是甜的,还是清淡的?”
“她口味比较淡……我爹倒是爱吃甜食……”
“哦,甜食……”七夏记在心上。
他偏头想了想,“你们江南的菜她倒是爱吃,很久前和我提过几句,说是开春的时候想去西湖走走转转。”
“哦、哦……还有呢?”
“还有……”
窗外风雨交加,虽然已是四更天了,七夏却了无睡意,拉着百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宿。从他爹娘喜好谈到远房亲戚的饮食,从家中人口,谈到牛马数量,难得的是,百里居然也很有耐性的一一给她解惑。直到天明,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该干点什么……
翌日,天已放晴。
从客栈出来,两人依旧上车赶路,只是比起之前行得没那么急了。将至正午,方能见宏伟的青砖城门,亦有行人车马来往进出,透过门楼便可见得其中繁华之景。
七夏趴在窗边探头张望,不想还没进城,倒是在城外看到一个骑马之人,策缰疾驰而来,嘴中好像还在喊着什么。
待得他渐渐逼近,百里才唤车夫停车。
“真不容易,可算是见着我了。”梅倾酒勒马在车窗边站定,笑道,“巧了,在这儿见到你们俩。”
百里将帘子打起,问他道:“你几时回京的?”
“快有大半个月了,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们回来,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隐约瞧得七夏在车里,料想他们这事儿是成了,梅倾酒忍不住地在笑。
“你在城郊作甚么?”
“没什么……”他岔开话题,“你们还没用午饭吧?走走走,我请客。”
☆、第54章 【将军夫人】
顺天府乃是京师重地,比及杭州庐州等地自有不同。城中繁华内透着庄严,青瓦飞檐,薄雪未消,临街的招牌幌子纷纷扬扬,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街北最大的酒楼名为长乐楼,正午时用饭之际,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店内伙计忙里忙外,好不热闹,饭菜香飘四溢,一菜做好,便能听得小二在厨房门口朗声报着菜名。便是不吃,也垂涎三尺。
雅间里,七夏捧着茶杯,眼睛发直地看着店伙把一大盘的清蒸大闸蟹端上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冬天里,还能吃到这个?”
这是道江南有名的菜,因为临水,螃蟹多,做法也简单,故而一入秋,到处都能见到提篓子卖螃蟹的。尤其在她们那儿,螃蟹又大又肥,起锅时味道鲜美异常,比之吃虾更为受人喜爱。
梅倾酒自倒了杯热酒,握在手上却也不喝,只笑道:“有钱什么东西吃不到?”
“那倒是。”七夏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吃了口别的菜,然后又伸手去拿蟹,不承想被烫了一下,她忙收手回来。
“当心点。”百里在旁看了她一眼,取了蟹替她晾在一边。
梅倾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是赶了多久的路?”
“还好,也就半个月……”
话语刚落,七夏就扯了扯他衣摆,“我想吃蟹,你替我剥吧。”
“嗯。”百里淡淡应声,动作自然又娴熟地拆了蟹脚。眼皮没抬,却接着两人方才的话题,“怎么不见叶姑娘?”
“呃,温如她……”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寻到她亲戚了,眼下在城郊住着。”
把蟹盖里不能吃的部位掏干净,百里将满是蟹黄的蟹盖递给七夏,随口道:“不打算带她回你家?”
“哎,我倒是想……可我娘她……”说着有些一言难尽,梅倾酒不断给自己灌了几杯,“你不是不知道,早些时候就在催着和柳家那边的婚事,可我实在是对那边小姐提不起兴趣来。”
“那叶姑娘呢?”眼见七夏手里的已经吃完,百里又把打理好的蟹身放到她手上,后者拎着个小勺子慢悠悠地接着吃。
“哎,我倒是想呢……”梅倾酒直勾勾看着他俩那动作,抿了抿嘴,“起初是带温如回去过,家里那一帮人都不同意,闹得她也不顺心……我这么耗着,怕让她心里添堵,只能带她先去城郊亲戚家住着。”
这时候七夏才插话问道:“你娘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娘她最看重门第家世,她爹爹眼下遭了那样的事,我……”他欲言又止。
连着吃了几只蟹,嘴里味道有些淡,她偏过头:“我想喝汤。”
“嗯,等着。”百里略略颔首,擦净手,取了勺子给她盛汤,嘴里还是没忘和梅倾酒说话,“那你眼下准备如何?”
“我这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商量的么?”他摇了摇头,继而眼睁睁地瞧着百里把剥好的蟹脚凑到七夏嘴边。
“张嘴。”
“哦……”
此时此刻,饶的是饱含悲苦心事,梅倾酒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张口半天没合拢。心道:这还是百里吗?!
“你……你们俩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啥……”他忽然有几分怀疑人生,喃喃自语,“我总感觉我错过了什么。”
七夏舀着汤喝了两口,笑嘻嘻地朝他挑眉,然后又去瞧百里,“不告诉你……哦?百里大哥。”
她尾音拉得欢快,带了得意的语气,后者听闻只是淡淡而笑,仍旧垂眸给她剥蟹。
一顿饭,有人吃得味同嚼蜡,有人却吃得有滋有味。
将走时,付了帐,梅倾酒站在酒楼门口望着那两个柔情蜜意,十指相扣,眉眼间笑意浓浓的人,心中既羡慕又嫉妒,想自己的事还没着落,不由凉凉道:“老百,不是兄弟说话堵着你……你也别高兴太早。”
他理了理衣襟,慢吞吞说下文:“你家里的人未必就比我的好搞定。”
这话刚说完,七夏登时就笑不出来了,抿着嘴担忧地仰起脑袋看百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里皱着眉头扫向那边优哉游哉剔牙的梅倾酒,而后又回头伸手在她手背上握了一握。
“别理他,这种人一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车马停在面前,眼见是要上车了,梅倾酒这才招呼道:“得空我再去将军府看你们。”
“行。”百里扶着七夏坐上去,然后又对他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梅倾酒微微一笑,“好,多谢。”
平坦的街道之上,马车缓缓朝前驶去,轻轻晃动。
他在原地目送了许久,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多虑。”
*
昨日有雨雪,今早才晴,到了下午地上已经干了,只是屋檐尚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门前积了些许落叶,一个老仆正低头在扫。
在他背后,朱红的兽头大门紧闭着,门上烫金的几个字“镇国将军府”,就是不曾有太阳,那字也闪闪发光。
此时,角门处进进出出人却很多,已是腊月月末,离年日近,府上杂事繁多,采买之物也不少。
正所谓辞旧迎新,房子里外都得打扫一遍,府上的私账也要再次清算,百家管事忙得是不可开交,偏偏又逢上大公子回来,立时唤小厮去请夫人,收拾房舍,打点马匹,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去擦。
常近秋得了消息,从园子里一路走过来,自打听到说百里回府,她连王妃的请帖也未及看,转身就叫管事带路。
“他还带了个姑娘?”沿途听管事说完,常近秋微微愣住,知百里从上次宁夏一仗后性子就收敛了许多,早不爱随处拈花惹草了,眼下竟把一个女子带到家中,不必细想就已猜到几分,她脸上一喜…
“不容易,不容易,这娃娃总算是开窍了。”常近秋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