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跳出来,像是你点到了病毒,一个一个网页无法控制,使劲地弹出来,布满了你的屏幕。
公司的人都惊呆了,然后开始感觉到剧烈的害怕和心痛,有家人亲戚在四川的人连忙打电话过去给亲人,打不通的人在办公室失声痛哭,大家都忙成一团。那些残破的废墟,那些孤立无援的人们,那些倒塌的民房学校,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虽然李雷并不在四川,但是韩梅梅还是神经质地赶紧打他的电话,结果一直打不通,刚停下来就接到他的电话,原来他也一直在打自己的电话,听到彼此的声音后,两颗心才终于都放下,两人同时说:“幸亏你没事。”
说完又傻笑了,两人又不在灾区,当然没事。想起灾区,两人的心都同时像是被揪紧了,李雷说:“你也看到报道了?”
“好可怕,我好担心啊!”韩梅梅焦急地说。一个城市毫无警戒地就这样坍塌下去,无数幸福的家庭就这样湮灭于尘土,有多少明亮的眼睛在地底下睁着,看到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秒一秒地等着死亡降临?
之后的几天,更加详实、更加痛苦的报道每天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每个人都沉浸在惶恐中,时刻关注着政府的救援情况。很多公司开始自发组织捐款,韩梅梅什么都没想,把身上的现金全都捐了出去,一场灾难痛彻了整个国家的心扉。
在这个非常时间,她和李雷的通话愈发紧密起来,在灾难发生十来天后,政府开始允许外国救助队伍和私人进入灾区。李雷打电话过来,他告诉她:“我要去灾区。”
韩梅梅被他的决定震惊了,她第一反应就说:“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李雷说:“我觉得我不能远远看着,我要进去,希望能够帮忙。”
韩梅梅知道有不少人都开着越野车或者通过其他途径进入了灾区,希望尽绵薄之力,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几天,她看到了太多的灾难和疼痛,不管谁说她自私,她都不想他去,万一出事怎么办?像李明那样出事怎么办?她承受不了再一次那般的失去。
她急着说:“你不能去,你又不是救世主,政府已经在全力救助,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雷说:“我们有两三个人,可以互相照应。”
韩梅梅哀求道:“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李雷却无奈地说:“我已经和他们约好了,不能爽约的,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
韩梅梅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灰心,像是百米比赛的选手一直梦想着能够突破十秒,却在某一刻知道自己体力的极限。她说:“你们其实都已经决定了,只是打电话来通知我一下而已,是吧?”
李雷急忙说:“当然不是……”
韩梅梅没有听他说完,已经挂了电话,他不断地打电话进来,震动的手机像是一个在火上炙烤的跳豆一般响个不停,同事们都惊奇地提醒她,她干脆关机。
等到她开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站在城市的天桥上往下看这钢铁丛林,一辆辆车像是矫捷的虎和豹,前面亮着的车灯就是它们森然的眼睛,它们个个弓着身子发足紧奔,争先恐后地飞跑而来,穿过天桥而去,冰冷的金属壳带出一道寒光。
手机一开,就蹦出了很多条短信,多半是他的,最后一条他已经坐在开往汶川的车上:“……拉开车窗可以看到一边疏叶飘飘的行道树以及阴的天空,很多车停在另外一个车道,跟我相反。不过他们也仰着头看灰的天空,不知想起了谁,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你,特别想你!这是最后一次,原谅我,好吗?如果你还是不开心,我回去后就辞职,然后到你的城市去。”
可是她觉得自己撑不到最后,他要给她的光辉未来,她忍不到。原来世上的付出并不一定都能得到回报。她害怕自己直到死亡也进不了那近在眼前的城堡。那么多人都不用害怕孤独了,那她呢,那她呢?
她打电话给李雷,声音平静,不等他说话,她先说:“我受不了了,李雷,我们分手吧。”
那边的李雷已经被她的话吓到了,他哀求道:“梅梅,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都听你的。”
韩梅梅说:“没有最后一次,永远没有,我知道。只是我以前相信踏破了铁鞋,铁树就会开花。”
李雷想缓解这个局势,想挽救这个局面,他焦急地说:“我回去再说好吗?我马上回去找你!”
韩梅梅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她坚决地说:“不,我是说真的,你别来找我,我们就这样分手吧。”
“为什么?你明明还爱我的。”李雷的声音带着哽咽。
韩梅梅说:“真的,爱太奢侈了。你知道我们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吗?每次打电话给你,我都要看时间,不敢太早太晚打扰你;看了一部好电影,多想共你畅聊导演的哲学观,最后我只能默默写到博客和陌生人分享;我受了上司责难,谁和我分担压力?参加朋友婚礼,又是陪着我?已经够了,你就像是我身边的一个隐形人,永远都不现形……”
她曾经以为悲伤是一个哨口,冲过去就是幸福。可是她现在知道,或者她还没冲过去,就已经壮烈牺牲。
李雷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作为一个男朋友他是多么自私多么失职,她把所有的梦都交给他,他却自己一个人走进风里,每一次都说下次下次,所以他没有资格要求她再原谅他这一次,他突然崩溃了一样地失声痛哭,为了那过不去的过去和来不了的未来。他车上的人惊奇地问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韩梅梅说:“你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阻力。”
李雷说:“你不明白,你永远不可能是的。”
韩梅梅说:“算了,算了,你放了我吧。”
然后,她听见李雷恸哭着问她:“我们还会见面吗?”
韩梅梅同样的泣不成声:“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啊,傻瓜。”这些年就像是一趟远行,他们一起坐在光阴的车上,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回来。
“那我挂了,再见。”这一次轮到她说再见。韩梅梅挂了电话,在熙熙攘攘的天桥上放声恸哭,那么多人都投来同情的眼光,可是,没有人会理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死于自己的痛苦,却没人死于他人的痛苦。
李雷忍不了自己的眼泪,他叫道:“停车。”他的朋友不明缘故,只好停了车。他开了车门就跳了下去,像是逃命一样地奔跑,在深夜里慌不择路地奔跑,鞋子踩过了水坑,溅满了泥土,就好像是这样跑下去,就能跑到她身边一样;就像是这样跑下去,时光就会倒流一样;就像是这样跑下去,那些伤痛就不会追到他。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变卦,可是他和韩梅梅之间不能变。关于未来,关于他和她,他其实一直都有很多规划,只是他没说,现在再也说不了。他哭得抽搐起来,遥远的学校的那个幸福路口,那个广告牌上还写着“韩梅梅,我永远爱你”;陪她去看日出的大海,还会有一千次一万次日出和日落;他清楚记得她埋怨他的那句话:“真的很应景,以前你带我去看日出,如今你带我来看日落”;他说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男的叫李小雷,女的叫李小梅;那个时候,他天天骑着单车带着她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她对他来说,不单单只是爱情,还是岁月,还是回忆,可那些过去和现在再也连接不起来;那些记忆,除了他记得还有谁会继续记得?他以前可以放心地飞翔,自由自在地奔跑,用心用力地去追逐,全都是因为他自以为背负着她的期望,全都是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一直有她守候的目光,可是她亲手拿来剪子剪断了他们之间的线,他的前半生似乎突然就没了,就失踪了,他的后半生也就跟着没了着落,他拥有的一切快乐和自由也跟着消失了,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捧在手心里面的水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他再也不懂得往哪里飞。
他跑到了穷途末路,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丧家之犬,无力地躺在肮脏的土地上,仰面看着天上模糊的星光,眼泪滑过脸颊落到地上化为乌有。
从这里到家步行至少要一个小时,韩梅梅也没有想过要拦出租车,一路哭一路走着回家,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对她说,我原先不喜欢梅花的,现在喜欢了;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在对她说,要给她一栋面朝大海的房,让她在涨潮声中醒来;那个二十五岁的大人对她说,我很快就会更好,我给你创造最好的条件,我们会非常快乐。
以前看到毕业时情人分手,总以为是他们不够相爱,轮到自己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好久,她才发现有一辆车一直跟着她,她回过头去,原来是韩刚,韩刚知道她看见了自己,便把车停了,然后跑过来问她:“你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韩梅梅只是径直走,不想理他,他不放弃地跟着她,递给她手帕她不接,他自己在那里猜测:“是有亲人在汶川地震受伤了吗?”
他这一提,她哭得更加厉害,他以为真的被自己说中了,急得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韩梅梅抽噎着说:“你别理我。”
韩刚说:“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能不管?”
韩梅梅泪眼看过去,整个世界都在眼里晃动着,浮沉着,他的脸也看不清楚,她忽然想要一个人倾诉,不管这个人是谁,她说:“我和李雷分手了。”
韩刚问:“是他提出来的?”
韩梅梅说:“是我自己提的。”
韩刚心生疑惑,是她提的,她怎么还哭得这么厉害,难以理解。
韩梅梅哽咽着说:“我好怕我会后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是以后后悔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分手?”
韩梅梅突然拉着裤管,在洁白的月光下,她露出的脚踝处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翅膀,她不理他,只是说:“当时我们说要一直在一起,他说这是比翼双飞,可是翅膀在各自的脚上,我们走不到一起去,我们的脚没有用绳索锁上,原来莉莉才是对的,她说这是各自分飞。”
韩刚突然心中又是骇又是痛,他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远远及不上李雷,可是他生性温和沉着,什么都没说。
韩梅梅在哭泣中露出一点凄迷的笑容:“你知道我们以前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事情吗?”
韩刚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过。”
韩梅梅摇了摇头,她一直摇着头:“那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没有人比得上我们,他带着我翘课,我们一起偷地瓜被人追;我们的教官骂我们,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把衬衫领子穿到外面;我们晚上爬水管出去看世界杯,我们……”她说着突然又哭了起来,“我们”这个词现在听起来像是永恒的嘲笑,“我以为一生都不会改变,可是我自己却把它们都放弃了。”
韩刚忙着安慰她,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去想那些了,都会过去的。”
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化妆……这些都会过去的,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那些时光就像是玫瑰花园里的一个美梦,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刚看她满脸的狼藉,他拿着手帕纸,想给她擦干眼泪,她侧着脸躲开了去,她说:“别对我这么好。”
韩刚柔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虽然韩梅梅早已经知道,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她有点厌烦地说:“你不要说这个了。”
韩刚却仿若无闻,他说:“其实那次相亲我事先是知道的。高三见过你一面后,挺奇怪的,我就没法忘记你。可是后来你们班发生了很多事,上大学后,当我找到你的时候,看到你和李雷……然后那天我爸爸说他有个老朋友在这里,女儿叫韩梅梅,我一听就很想来看看是不是你,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韩梅梅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些事似乎是她的事,可又似乎与自己无关。原来自己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命运就像一个捏泥人的工匠,把大家捏来捏去,想把你捏成怎样就怎样,谁也拿它没办法。
可是她此刻顾不了这个,她只觉得厌烦,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已经到了。”
韩刚却没有依她的话,不管她如何说,都坚持送她到了家。
在这场民族大灾难面前,80后这一代人终于洗清了恶名,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们同样承担得起责任,同样懂得和别人分担痛苦,甚至他们可以比先辈们更热血,更忘我,也更懂得如何监督运行的机构,懂得提出合理的要求。
网络媒体和平面媒体都对80后不吝赞美之词,可是,李雷却丢失了韩梅梅。
自从韩梅梅与李雷分手后,韩刚找韩梅梅找得更加勤快了,可是韩梅梅并不买账,但是碍于两家是世家,话也不好说得太过分。再加上她爸爸在一边乐见其成,韩刚家几代人都是大学教授,是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