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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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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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把,史墨基想,只要时时推它一小把就好。但不管由谁来推,都不可能是史墨基,因为他没有那种力量。他必得想办法诱拐整个宇宙暂时抛下自己那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动作、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触碰这些齿轮与传动装置。而且史墨基没理由认为他、哈维·克劳德,甚至是艾基伍德,有此荣幸介入这件事。

他说:“好吧,总之呢,继续工作吧。”他轻轻推了铅制的土星一把,结果它就动了,转了几度,而它挪移的同时,所有其余的部位,包括齿轮、传动装置、杠杆、球体,也全都挪移了。

商 旅

“但说不定,”爱丽尔·霍克斯奎尔说,“根本没有战争。”

“你是什么意思?”错愕地思考片刻后,红胡子腓特烈皇帝说。

“我的意思是,”霍克斯奎尔说,“也许我们视为战争的东西其实不是战争。我是说,也许到头来根本没有战争,也许从来都没有过战争。”

“少荒唐了,”总统说,“当然有战争。而且我们占上风。”

皇帝软趴趴地坐在一张宽阔的扶手椅上,下巴瘫在胸前。霍克斯奎尔站在那架平台式钢琴旁,房间的另一端几乎快被这架钢琴给占满。这架钢琴被她改造过,可以弹出四分之一调,她喜欢用它弹奏悲戚的古老赞美诗。她自己发明了一套系统奏出和弦,而在这架改造过的钢琴上,曲调听起来有一种怪异又甜美的不和谐感,让暴君听了就悲伤。外头正在下雪。

“我不是说你没有敌人,”霍克斯奎尔说,“你当然有敌人。我指的是另外那场漫长的战争,那场大战。也许那根本不是一场战争。”

吵桥棍棒与枪支俱乐部虽然已被揭发(他们紧绷又冷酷的脸和深色外套刊登在每一份报纸上),但他们并未轻易被击倒,这倒也在霍克斯奎尔意料之中。他们的资源相当丰富,不管被控以什么罪名,都有办法反击,而他们也拥有最好的辩护律师。但他们已经玩完了(当霍克斯奎尔警告他们状况可能会变成这样时,他们置若罔闻)。挣扎只是在苟延残喘,这点从来不需要怀疑。每到审判的关键时刻,都有大笔资金流入,有时还会像炸弹般引爆,让会员的财产在短期内出现莫名其妙的大逆转。但即使有这些防火墙,俱乐部似乎还是始终没有足够的时间复原。从各方人马身上收取巨额费用之后,佩蒂、史密洛东与鲁思律师事务所在强烈的指责声浪中神秘退出、不再替他们辩护,不久后就有大量文件曝光,来源似乎十分可靠、不容否认。每一个电视屏幕上都可以看见那些一度呼风唤雨的冷血男子被戴着手套的警察和便衣带去受审,满脸都是沮丧绝望的泪水。事情结局如何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因为就在揭发最惊人的内幕的那年冬天,七十五年来都如圣诞灯般照亮了整个国家的全球传播网遭到大幅截断:一部分是艾根布里克本人干的,目的是防止被敌人接收;一部分是他的敌人干的,为的是防止被暴君接收。

那场战争算是真实了——人民对抗的是那头夺取权力践踏民主制度的野兽,皇帝总统对抗的则是人民的利益。过程里洒下的鲜血也是真实的。当社会遭受这样的痛击时,产生的裂痕是很深的。但是,“倘若,”霍克斯奎尔说,“倘若那些我们以为正在跟人类交战的家伙来到新世界的时间跟欧洲人差不多——也就是说,差不多就在关于你这新帝国的预言开始出现的时候,而倘若他们来此的理由也一样:为了自由、空间与视野,那么他们最后一定很失望,跟人类一样……”

“是啊。”红胡子说。

“他们藏身的处女林被逐渐砍伐殆尽,河岸与湖畔出现城市,山中矿产遭到开采,人们也不像古代欧洲人一样对树精、地灵等心怀敬意……”

“没错。”

“而且,他们倘若真那么有远见,那么他们自己一定预知了这个结果,很久以前就知道会这样了。”

“是的。”

“甚至在移民潮开始前就已经知道。事实上,早在陛下您第一次当皇帝时就知道了。而由于已经预知此事,他们做了准备:他们乞求时间之神让你陷入沉睡,同时他们则操兵练马、等待时机……”

“是啊是啊,”红胡子说,“现在呢,虽然数量已经锐减、等待了好几个世纪,他们终于出击了!从他们古老的堡垒蜂拥而出!遭人劫掠的魔龙在睡梦中翻身,就这么醒来!”他站了起来,一张张薄薄的打印纸、战略图、平面图和数据表从他腿上滑落到地面。

“而他们跟你达成的协议,”霍克斯奎尔说,“有助于他们的计划。能转移国家的注意力、使之分裂(跟你的旧帝国相去不远,他们就仰赖你好好完成这件事),然后呢,当旧日树林和沼泽都已经恢复、交通中断、他们想要的失土都已经收复后,剩下的土地就是你的帝国了。”

“永远都是,”艾根布里克动了动身子,“当初是这么承诺的。”

“好吧。”霍克斯奎尔若有所思地说,“很好。”她敲了敲琴键,戴着戒指的手弹出一支像是《耶路撒冷》的曲调。“只是那些全都是假的。”她说。

“什么?”

“那些全都是假的,是个幌子,骗人的,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什么……”

“举个例子,它不够古怪。”她弹出一个嘈杂的和弦,拧了拧眉,又用不同的方式再试一次,“不,我认为有件很不一样的事正在发生,某种动作,某种整体性的变动,却不是出于任何人的旨意,不是任何人……”她想起终点站的圆顶,黄道带反了过来,她当时竟然还把它归咎于眼前这个皇帝。真蠢!然而……“有点像,”她说,“有点像把两副纸牌掺杂在一起。”

“说到纸牌——”他说。

“再不然就是一副被分成两叠的纸牌,”她不理会他,“你知道小孩有时洗牌会把一半的牌弄反了?接着就变成那样,全掺在一起了,有的是正面、有的是反面,分也分不清。”

“我要我那副牌。”他说。

“不在我手上。”

“但你知道它们在哪里。”

“没错。而倘若它们注定是你的,你也会知道。”

“我需要它们的建议!我需要!”

“握有那副纸牌的人,”霍克斯奎尔说,“也为这一切、为你现在和将来的胜利铺了路,他们做得不比你差,甚至更好。早在你还没出现前,他们就已经是那支军队的第五纵队。”她弹了一个和弦,酸中带甜,像柠檬汁那么尖烈。“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她说,“不知道他们难不难过,或觉得自己背叛了同类。不知道他们晓不晓得自己在跟人类作对。”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说没有战争,”总统说,“然后又扯这些。”

“不是战争,”霍克斯奎尔说,“而是某种‘像’战争的东西。”也许像一场风暴,是的,像在一个气象系统中前进的锋面,让世界由暖变冷、由灰变蓝、由春转冬。或是一场撞击:所谓的“神秘合体”'5',但究竟是什么跟什么的结合?“再不然,”她突然想到,“就像两支商队,在同一扇门相会,来自不同的远方、朝不同的远方而去。当他们从那扇门挤过去时,他们混杂在一块儿,有那么片刻融合成一支队伍,接着出了大门又各自朝目的地前进,只是可能有少数几人交换了位置、有一两个鞍袋被偷、有人交换了一个吻……”

“你是在说什么?”红胡子说。

她坐在琴凳上转过来面对他。“问题在于,”她说,“你再临的王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国?”

“我自己的王国。”

“是啊。你知道吗,中国人相信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存在一座神仙的花园,不比你的拇指尖大。在那座伟大的山谷里,我们每个人都是永远的王。”

他转向她,突然火大起来。“你给我听着!”他说。

“我知道,”她露出微笑,“你最后统治的若不是那些爱上你的共和国子民,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天杀的太可惜了。”

“不。”

“一个非常小的地方。”

“我要那副纸牌。”他说。

“没办法,不是我的,我不能给。”

“你去帮我弄来。”

“不。”

“你难道要我逼你供出秘密?”红胡子说,“我确实有权力,你也知道。权力。”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可以,我可以把你杀了。暗杀掉。这样就不会有个自以为比别人聪明的人了。”

“不,”霍克斯奎尔平静地说,“你杀不了我的。用杀的是不可能。”

暴君笑了,眼中燃起灼灼火光。“你这么认为?”他说,“哦,你真这么认为?”

“我‘知道’是这样,”霍克斯奎尔说,“理由很怪,你一定猜不到。我已经把灵魂藏起来了。”

“什么?”

“藏起了我的灵魂。是个老把戏,每个村里的巫婆都会。而且这么做是明智之举,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效忠的对象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跟你反目成仇。”

“藏起来?藏在哪?怎么藏?”

“藏好了。在他方。至于藏在什么地方,或藏在什么东西里面,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但你现在明白了吧?除非知道在哪里,否则你别想杀我。”

“拷问,”他眯起眼睛,“拷问呢?”

“可以。”霍克斯奎尔站起来。够了。“是的,拷问也许有效。现在晚安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在门口回过头,看见他仿佛被定格似的维持在那个威吓的姿态,怒目瞪着她,但又视若无睹。他究竟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理解她试图告诉他的话?她突然产生一种想法,一种诡异又可怕的想法,因此有那么一刻他俩就只是这样对望,仿佛两人都试图回想起他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面。接着霍克斯奎尔一阵惊恐地说:“晚安了,陛下。”随即离开了他。

新发现之地

当天稍晚,《他方世界》里麦克雷诺兹太太去世的那一集在首都播出。它在其他地方的播映时间各不相同,在很多地方都已经不是一部日间连续剧了,通常是过了午夜才播出。但这部戏确实拥有广大收视率,无线电视、有线电视都播,而若是遇上线路被切断或遭禁播的情形,就会被偷渡到当地的小电台暗中播放,再不然就是被拷贝下来、靠人力运到有秘密发射台的地方,将那些珍贵的录像带透过微弱的讯号传送到远方积雪的小镇。若在这样一个夜晚徒步穿越一座这样的城镇,走在唯一的一条街上时,就会在家家户户的客厅里瞥见电视上的蓝色光晕。可能会在其中一户看见麦克雷诺兹太太被抱上病床,在下一户看见她的孩子聚集起来,在第三户看见她说出遗言,而来到城镇边缘、即将踏上寂静的大草原时,则会在最后一户看见她死去。

首都里,皇帝总统也收看这部戏。虽然眉毛浓密如鹰,但他柔和的棕色眼睛还是泛起了泪光。永远别去渴望;渴望是致命的。他内心升起一股同情、一股自怜,接着(跟云一样)变出了一个形状:是爱丽尔·霍克斯奎尔那张冷漠、兴味十足又顽固的脸。

为什么是我?他想着举起双手,仿佛要展示手上的枷锁。他究竟做了什么,必须达成这桩可怕的交易?他向来真诚勤奋,写过几封措辞犀利的信给教皇,子女也都嫁娶得宜。其余就没什么了。既然都有了新领袖,那么为什么不是他的孙子腓特烈二世?为什么不是他?毕竟他不也拥有一段相同的传说吗?说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有朝一日将会醒过来领导他的子民?

但那只是传说而已。不,身在此地的人是他,虽然显得难以忍受,但必须忍受的人毕竟是他。

成为仙境之王:跟亚瑟王的命运一样。真的会这样吗?统治一块不比他的拇指大的领域,他凡尘的王国不过是一阵风;不过是他从这里到那里、从一场睡梦过渡到另一场睡梦时所掀起的风。

不!他坐直身子。倘若至今尚未有战争,或只有一场假战争……好吧,那都是过去式了。他将奋战到底,从他们身上把久远以前承诺给他的每一丁点东西都要到手。他沉睡了八百年,跟梦境奋战、围剿着梦境、征服梦境中的圣土、戴着梦境中的皇冠。这个真实世界,也就是他在层层虚幻梦境的包围下永远只能感知但无法望见的真实世界,他渴望了八百年。霍克斯奎尔也许是对的:他们从来都不打算让他拥有它。也许(也许,是的,一切在他眼中变得清楚无比)她打从一开始就和他们连手,准备把它从他手中夺走。想起自己曾经如此信任她,甚至依赖她,他就几乎笑出声来,是种阴惨的笑声。不再如此了。他会战斗。他将不择手段从她手中取得那副纸牌,是的,就算她倾尽全部可怕的力量来对付他,他都要奋战到底。虽然是孤军奋战,就算四面楚歌,他都要打,为他这伟大、黑暗、白雪覆盖的新发现之地而战。

“只要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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