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库外的人都在等着我们搬书出来,一看我们面色都不善,还有人脸上带着伤,都颇为惊讶。我一拍巴掌:“生活保健类的先不烧了,留着,咱们表决一下,先烧命理占卜类。”“好!这一类书我早就想烧了,那些星座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人的命运怎么会被几百万光年外的星星所决定!”徐聪激动地嚷道。
小影立刻应和:
“那是当然了,真正指引命运的,唯有经过千年考验的大阿尔克纳!”“喂,塔罗也是扯淡好么!埃及佬的东西也能信吗?他们连自己的灭亡都算不出来!能窥探命数玄妙的,只有周易啊。”“周易也没算出周朝的灭亡吧?”“没文化,周文王早算出周朝有八百年气运,准得不得了。”“你看,只能算出八百年,太粗糙。如果他用塔罗推演,正位战车、逆位的塔和正位恋人,三张牌就能精确到烽火戏诸侯。”看着小影和徐聪吵成一团,刘月耸耸肩,无奈地对徐茄说:“天蝎座和射手座吵架,就是这样了。”徐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嗯,估计两个都是A型血,容易迷信,还特别顽固。”我的本意是搁置争议,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谁知道这次书籍审查委员会的分歧更严重。这十三个人里,有信塔罗的,有信周易的,有信血型的,有信星座的,还有什么都信的,真正什么算命都不信的,反倒只有基督徒李超一个。
以小影和徐聪为引子,所有人都狂热地吵起来,因成功学建立起来的默契荡然无存。信血型的说信周易的是迷信;信周易的骂信星座的数典忘祖;信星座的说玩塔罗的是恶魔崇拜;玩塔罗的反说信血型的是统计学魔术。吵来吵去,没有一本书可以得到半数以上的烧毁支持。
我一看火堆都快熄灭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站出来说:“要不咱们这么办吧,做个实验,哪个算命算得准,就不烧哪一类。”大家争吵了一番,都没有更好的建议,只好答应,都问我该怎么办。
我说这个简单,咱们做个科学实验。几个算命系统各从书库里找出一本去年出版的代表作,看它们对今年有什么预测。现在的处境大家都知道,哪家说的准,就留下来。
小影为难道:“这可不太公平。塔罗不是算命,而是告诉你一种人生态度,展示命运的多重可能,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刘月也说:“每个人星座都不同,还要考虑上升星座啦、与太阳的角度啦,这么笼统的预测,违背了星相学的初衷。”“血型不是算命,是人类性格的科学分类。”徐茄面不改色地说。而徐聪则干脆闭起眼睛:“天机岂可泄露,要折阳寿的。”说一千道一万,谁都不愿意接受检验。我一看他们都缩了,反而觉得有些棘手。这时候邵雪城踱着步子过来,轻松地说:“要不我给你们个建议?”大家都好奇地望着他。
“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撵到外头去,然后你们可以用喜欢的算命方式给自己卜一卦,算出能逃过一劫的,就是不准,活该冻死;算出自己在劫难逃的,才是神机妙算。”
他说完以后,随手抄起一本黄历,翻了翻:“嘿嘿,今日宜出行,你们谁第一个?”大部分人顿觉遍体生寒,立刻安静下去,没人再反对烧书。
在邵雪城的威胁下,命理占卜类的书被全部搬运到火堆旁,每一套算命系统的书,由支持者亲自烧毁。就连我也分到了一本《乐嘉性格色彩》,眼看着各色人性化为飞灰。郑大姐拿起一本《龙穴砂水全书》,有点犹豫,说风水总不算是迷信吧,很多洋人也信的。邵雪城冷冷道:“烧!要不我就亲自给你挑选一个吉穴。”郑大姐把书一摔,突然发飙了,她冲着我大吼道:“刚才说要烧保健书,我说不让,你们偏要烧;现在又要烧风水,凭什么全要听你们的!你们凭什么指手画脚,作威作福!你们都是上帝吗?就算是上帝,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吧?”她说完这一大通,一屁股坐在一个大家乐福购物袋上。这袋子里装满了自动售货机和她自带的零食,与她日夜不分。谁想吃,就得拿东西跟她换。至今她已经换了好几部手机、好几台笔记本和几枚戒指了,还收了一部诺基亚用来撬桃罐头。
“我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小卖部没有了!你们别想从我这儿换到一点儿吃的!”郑大姐气势汹汹地挥着手臂,活像宣布对伊朗禁运的奥巴马。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赶紧说郑大姐你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商量,可是她根本不理睬,把脸扭去一边。这时候邵雪城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马,我跟你说件事。”“啊?”“你太软弱了,根本没资格当领导人,你就是一个到处去劝架调停的和事佬、裱糊匠。眼下这个情况,不需要你,需要的是我。”“这个团队需要合作和信任,而不是恐惧。”我冷静地回答。
“只要有恐惧了,剩下的实现起来很简单。”邵雪城按在我肩上的手忽然用力,我顿觉一股巨力压下来,哎呀一声惨叫,生生被他按倒在地。邵雪城转过头去,面向大家:“老马同志因为健康原因,不能继续领导大家了,他推荐了我。我想问问大家,还需要不需要我拒绝三次?”
大家看看躺倒在地的我,纷纷摇头。
“很好,非常时期,一切程序从简。你们放心,我会给大家带来安全,只要你们绝对服从。”邵雪城围着火堆踱了几步,把徐聪叫起来,耳语几句,徐聪连忙跑去书库。老王正要拦住他说手续还没办呢,就被邵雪城抓住了胳膊:“老王同志,我马上要宣布第一条命令,那就是你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挠、干扰我们从书库取书。那些繁文缛节在这个时期是不明智的。”“那怎么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老王想反抗,但是邵雪城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新换届,新气象,希望多理解。”很快徐聪从书库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邵雪城接过书,走到郑大姐面前:“郑大姐,这几本书送给你。”郑大姐有些糊涂,接过书一看,原来是一本《胡雪岩传》、一本《沈万三传奇》和一本《拿破仑时代的威尼斯》。她不明白什么意思。邵雪城道:“建议你晚上有空,好好读一下,很有教育意义。它们讲的是,无论一个商人多么牛逼哄哄,只要他缺少武力支持,早晚会傻逼。”说完这句,邵雪城伸出手把郑大姐抓了起来,丢到地板上去,然后拎起那个购物袋,大声道:“我的第二条命令,郑大姐的全部食物充公,大家每天按配额分配。”郑大姐愣了愣,突然就地一滚,我以为她要现出原形变成一头狮子或者白象,结果她只是号啕大哭。邵雪城飞起一脚,正中她腰眼,郑大姐吓得立刻不敢哭了,抹着眼泪揉着腰坐回到火堆旁。邵雪城微微一笑,环顾四周:“接下来,我要宣布第三条命令。”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听他的第三把火。
“现在温度与日俱降,这里很快就没法待人了。所以我宣布,将火堆被转移到这里的地下二层书库,我们现在就走。”
第三节
听到邵雪城要求进入地下二层书库,老王异常惊恐,坚决反对:“我跟你们说过了,地下二层的书库是禁区,绝对不可以进入!”他越是反对,大家对地下二层书库越有兴趣,尤其是祝佳音,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收音机转移到外部世界,满怀期待地盯着老王。在这种阴谋论者眼里,带着秘密的老王比黑长直的妞儿还要性感。我敢打赌,现在祝佳音的脑子里,至少已经转过三到四种理论。就算他说什么常委在底下开会,我都丝毫不奇怪。
刘月问郑大姐知道不知道地下二层是什么,郑大姐蜷缩在自己的斗篷里,还没从被“镇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刘月问了好几遍,她才惊慌地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图书管理员,平时只在一层待着,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大家都听得懂。邵雪城皱着眉头,走到老王跟前。我们都以为他会直接把老王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可是他只是拿起几本书,慢条斯理地扔进火堆,眼睛盯着老王道:“我其实也不想强人所难,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下面是什么,我们也可以不进去。”老王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这座图书馆的通风系统已经不运转了,地下二层的书库是个封闭空间,把火堆挪下去是自寻死路,咱们都会窒息而死。”
邵雪城有些失望:“我问你下面有什么,不是问你为什么不能下去!”老王激动地摆动双手:“地下书库还能有什么,放的当然是书啊,都是些善本孤本,必须妥善保存。我怕你们把那些东西也给烧了。”“如果只是书,你不会这么紧张。”邵雪城说到这里,缓缓转过脸来,对我们所有人道:“大家不想去看看么?那里也许存放着食物,也许更温暖、更舒适,说不定还有能向外界联络的无线电台。我们既可以求援,也可以去救别人。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这个地下书库必然是神的启示。”他一口气把马斯洛金字塔的几个层次全都概括了,大家的士气被鼓动起来,纷纷请战。
我对图书馆地下二层存放食物或者无线电台这种事抱有疑问,但不想在这时候打搅别人的兴致——说实话,我自己也挺好奇的。现在我们这个小团队已经陷入困局,如果没什么新的变化,早晚坐以待毙,不如去看个究竟。就算里头是个大炸弹把我们都炸死了,也不会比现在的局面更糟糕了,哪怕它是通往地狱的火湖,至少还比较暖和不是?
我们每一个人——除了老王——都被发了一粒M&M巧克力豆,稍微补充了一下热量。然后老王留下看守火堆,郑大姐看守老王,龙傲天看守郑大姐,其他人跟在邵雪城后面,朝着书库走去。
此时正是黑夜,图书馆里没有灯,我们就地取材,制作了一些火把。火把的制作是一件很有技术的活。一般的书开本太小,又是胶装,不容易卷起来,手感远不如杂志。而杂志的挑选,也不是随意为之。《男人帮》和《米娜》就厚度而言很合适,可这类时尚杂志几乎每一页都有UV亮油,铜版纸型也多在九十克以上,不太好烧。我们经过比较,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些有良心的老牌杂志:《读者》、《青年文摘》和《知音》。这些杂志开本与页数的比例适中,恰好可以卷成一个纸筒,握在手里非常舒适。单就一本来看,有点薄,但因为历史悠久,它们累计了大量期数,而且每年还有合订本,可以有效地弥补这个缺陷。
我们高高擎起火把,跟随在邵雪城身后,这些杂志就像从前一样,居高临下,为我们照亮了前进的道路。我还特意撕下每一期杂志登笑话的那一页,作为它们曾经存在的证明。我们一路来到了书库的尽头,那个神秘的铁门依然紧闭,电子锁上的小红灯警惕地闪耀着,犹如一只穴居野兽的独眼。
“这个铁门后面,就是通往地下二层书库的路,我们终于要把它打开了。”邵雪城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在十几支火把的映照下,好似一个古希腊英雄。“此时此刻,你们想到什么没有?”他问。
“潘多拉。”我老老实实回答。
“浦岛太郎。”“蓝胡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邵雪城怒吼道:“你们他妈的能不能想点吉利的?”大家想了一圈,好像无论哪里的民间故事,手欠者还真没有什么好结局,于是都沉默下来。邵雪城一指田骁:“你,去把它打开。”田骁最喜欢做这种事情,一马当先走到铁门前,却愣在了那里。这铁门很奇怪,没有门把手,甚至没有任何凸起,想拽都没地方拽。
“难道是用推的?”田骁把手掌贴到门上,用力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他用脚踢了踢,还是没反应,只好把注意力放到电子锁上。
那个电子锁是贴在门上的一个方形区域,比别处的颜色略深一些,这个区域里除了红色的指示灯,没有按键,没有开关。田骁研究了半天,不得其法,只得告诉邵雪城说没辙。邵雪城亲自上阵,狠狠踹了两脚,力道奇大,可铁门还是岿然不动。
“还得把老王弄来,他肯定知道怎么开。”邵雪城派了徐聪和王大鹏去找。王大鹏是邵雪城带来的人,沉默寡言,几乎没听他说过话,也没什么存在感。邵雪城要是不提,我都几乎忘了有这么个人。
他们两个离开以后,剩下的人围着铁门坐了下来,以减少热量的消耗。邵雪城指示说,在这个门前搞一个小火堆,我问他打算烧哪一类的书。邵雪城说你们之前烧书烧得太文学青年了,不足取。他搞了一个新的分类方法:“最近几年就没几本好书,我看也别分类了,就参照出版日期,先烧近的,再烧远的,肯定错不了。”我对这个武断的分类法有些不满,可是也无法出言阻止。于是大家举着火把走到各处书架前,摘下一本本书籍,好像波河庄园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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