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父亲和母亲在战争间隙里有了一次名符其实的团聚。也就是在这一次,母亲接纳了父亲。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新婚,父亲也领略到了真正的母亲。
就是这一次短暂的相聚,母亲怀孕了,不久,她就生下了老大——权。
年老的父母回想起往事,他们才意识到那是他们一生中情感世界里几个亮点之一。
随着环境的改变,母亲也像普通女人一样,学会了等待。因为权的出生使父亲和母亲有了一个无形的纽带。这种纽带一直把他们系在一起。
于是就演绎出了生活中的苦辣酸甜。
权的出世,使母亲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这一变化有别于父亲,战争年代的父亲,他更像一条没有了码头的船,在风浪中飘摇着。母亲以及权只是他梦中的一个影子。只有在梦里他们偶尔才能出现。
母亲却不同了,权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只要她看到权、她就会想起父亲、想起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以及种种责任。好在母亲在后方医院,不需要她亲自去打仗,但战争年代的野战医院,作战部队走到哪里,他们就要跟到哪里。于是,年纪尚小的权和部队一样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权出生时,父亲自然不在母亲身旁,那时他正在太行山一带和鬼子进行游击战。不久,日本鬼子投降了,父亲的部队又马不停蹄地开到了东北。
母亲所在的医院虽然也来到东北,但她却无法见到父亲,父亲的部队正在营口一带和蒋介石的部队进进退退地进行着拉锯战。
在辽沈战役前夕,父亲和母亲终于见面了。他们见面的地点是长春郊外的一个小村里。那时解放军已经把长春城里的国民党部队团团围住了,父亲的部队就驻扎在郊外的一个小村里。那天,母亲的医院途经父亲所在的那个小村,就这样,父亲和母亲在分别五年后,又一次重逢了。在这之前,他们有几次擦肩而过的机会,但阴差阳错他们一直没能见面。
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在长春郊外的村庄里见面那一年,权已经五岁了。那天晚上,父亲亲自把母亲和权接到了自己的指挥所,说是指挥所,其实就是三间民房。一间是父亲睡觉的宿舍,另一间是父亲办公的地方,还有一间是厨房,一直到现在。广大的东北农村仍保留着这种典型的房屋结构。那一年。父亲当上了团长。父亲和母亲见面并没有什么话可说,部队发生的故事就是他们共同的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母亲毕竟是女人,她刚见到父亲那一瞬,有一点点激动,不管怎么说,这五年里,她一时一刻也没忘了父亲。这完全是权的功劳,因为权的存在,使母亲无法忘记父亲。但她一看父亲的神态。那种永远无法退却的顽态。又使母亲那一点点感动也消失了。
父亲没对母亲说什么,却对母亲身旁的权说:这是我的儿子吧,来让爸抱抱。
权不理父亲这个情,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说:你是我的儿子!
权不是心血来潮这么说话。战争年代的部队还谈不上文明,经常有伤员和母亲的同事逗权说:权,我是你爸爸。权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他爸爸,渐渐地他学会了反抗,别人再这么说时,他也说:你是我儿子。
权当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亲爹。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反抗着父亲。这种反抗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父亲先是怔了一下,马上就哈哈大笑道:好,这小兔崽子真是我儿子。
权这时就真的很仇视地望着父亲了,此时他站在父亲面前,不是兔崽子,而是活脱脱的一个狼崽子。那架式随时准备上前和父亲撕扯一番。
父亲接母亲和权去他那里的一路上,父亲几次想把权抱在自己的怀里,都被权愤怒地挣脱了。一路上,权一直愤怒、警惕地望着父亲。父亲无奈,大度地笑一笑,也就随权去了。
结果,那天晚上就发生了悲惨的一幕。
那天晚上自然是父亲和母亲还有权一起睡在一条炕上,在权没有睡着之前,权说死说活也不让父亲上炕,父亲没有办法,吹熄了灯,只能在暗影里坐着。后来权睡着了,父亲才宽衣解带摸到母亲身边。
父亲五年没见到母亲,当时父亲急如火煎的样子可想而知,正在父亲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和母亲送到极乐世界里的时候,这时悲剧终于发生了。
当时,父母都很投入,谁也没有想到权会在这时醒来,而且爬了起来,愤怒地扑向父亲……。电子书下载
在以后出生的几个孩子中,父亲最喜欢的就是老大权。在权的身上他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后来权也当兵入伍,在当上连长不久,珍宝岛自卫战打响,权所在的部队上了前线。结果权牺牲在了那个冬季。
父亲得知权牺牲后,他一滴眼泪也没掉,他站在办公桌前面,默默地凝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他只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你真是我儿子……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战争中的父亲和母亲度过了他们人生中平静的一段夫妻岁月。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他们的关系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解放战争结束了,抗美援朝也取得了胜利。在一连串的战争间隙里,父母同心协力一口气又生了三个孩子,他们分别是林、晶、海。晶是他们惟一的女儿。这些孩子都是在战争中呱呱落地,父亲在战争的间隙里播下了革命的种子。
抗美援朝结束后,战争就真的结束了。成了首长的父亲从朝鲜归来,便在一个北方城市落脚生根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家。家自然坐落在部队营院里,那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在院落的一隅又辟出了一个小院,这个小院青一色是日式建筑,灰色的水泥建筑,这是日本人投降后留下的遗物。日本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苦心经营的这些建筑,最后竟落到敌人手里。这些建筑异常的坚固,有点像日本人的炮楼,父亲一直在这里住到离休,那幢小楼仍风雨不透。父亲曾对着这幢小楼感叹:这小崽子真他妈的……父亲不知是感叹日本人,还是感叹日本人的建筑。
总之,父亲拥有了自己稳定的家——一幢日式小楼。楼不大,楼下有七八间房,这对父亲来说,他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他已经做好了打一辈子仗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战争就结束了,于是他拥有了这个风雨不透的家,家里面住着妻子还有四个孩子。
一下子安定下来,打惯仗的父亲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他第一次坐在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竟不知如何是好,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合适。以前他从没有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坐过,如果说是有一间房子的话,那就是他的指挥部,不管是战前,还是战斗中,指挥部里总是热闹非凡。作战参谋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电话铃声不断,墙上桌子上铺满了形形色色的作战地图。父亲只有在那种环境中,他才显得游刃有余,心里才踏实。此时的父亲真的无所适从了。参谋人员也偶有进出,电话铃声也时而响起,这一切,远没了战争中那种紧张和忙碌。
无所适从的父亲,渐渐觉得气不那么顺了。部队面临着重新建设,各种计划和设想纷纷诞生。于是参谋秘书们不停歇地往他的案头投送各种材料和报表。父亲对那些文字天生的反感,有不少不了解父亲的下级,把那些材料恭敬地放在父亲案头,说一声:首长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父亲就火了,他拍着桌子吼道:我是睁眼瞎,你们难道也是。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管个屁用,它们又不会说话。
于是秘书就承担起了给父亲念文件的任务,每份文件都由秘书先念给父亲,再由父亲拍板定夺。父亲有时也不定夺,他听着那些文件,越听越有气,然后就打断秘书道:别念了,这么点小事也啰哩巴嗦地写这么长的文件,底下那帮人是干啥吃的,他们啥事也不做主,都让我拿主意,还让不让人活了!
秘书听了父亲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解释:首长,这是程序。
父亲不管那么多程序不程序的,他觉得只有战争那才关系到成败,和平年代,哪个师多了什么编制,哪个军少个师长,这都不算啥大事。
有时父亲听秘书给自己念文件。念着念着父亲在那叨叨声中坐在椅子上竟睡着了,而且打起了鼾。秘书便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那么难受地手捧文件站在那里,直到父亲醒来,秘书再接再厉地念下去。
父亲被和平生活这些毫无头绪的琐事搞得心情烦乱。他上班的时候是这样,下班回到家里他的心情仍得不到缓解。
老大权那时已经上小学了,剩下的三个孩子还在幼儿园,他们吵吵闹闹,楼上楼下窜来眺去。母亲那时在一家部队医院里任职。她已经不当医生了,当上了一级领导,上班下班的,也有很多大事小情等着她去做,这些孩子她基本上也没有精力去专管。在战争年代,孩子们有保育员去管,和平年代了,他们不是上学就是幼儿园。只有晚上才回到家里。
下班后的母亲,还要给一家人做饭。这些孩子基本上就处于自由化状态。因为对父亲感情生疏,父亲出来进去的,他们根本没把父亲当回事,该吵就吵,该闹就闹。
父亲回到家,楼上呆一会儿,楼下又呆一会儿,他不管呆在哪里都得不到清静。白天秘书已在他的耳边叨叨了一天,此时的父亲耳畔仿佛有几架敌机在不停地飞来飞去。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你们都给我住嘴!
孩子们突然遇到喝斥一时噤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轰的一声又跑到了楼下。没过多大一会儿,他们该干啥还干啥。连续儿次之后,在这期间,母亲也抽空从厨房里走出来制止过孩子们的这种胡作非为,可是只消停一会儿。父亲忍无可忍,扑向了孩子们,就像扑向了敌群,劈头盖脑地把几个孩子都揍了一遍,这下可了不得了,不但没有止住孩子们的闹,还引来了他们集体的大哭。
这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一个接一个地哄劝孩子们,让他们都停止了哭,坐到饭桌前。父母也坐到了饭桌前,父亲早就没有了食欲。他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于是,他就把火气发在家里惟一的明白人——母亲身上。他冲着一桌子的饭菜说: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猪食。
说完狠狠放下碗,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母亲做菜水平的确不敢恭维。母亲是学生出身,战争年代都吃食堂,那时也不可能讲究,有吃的能吃饱就不容易了。谁也没有那么讲究,冷不丁自己做起了饭菜,质量上肯定就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其实,父亲也不是挑肥拣瘦的人,啥苦他没吃过,在朝鲜,一把雪一口炒面他也过来了,此时他发火完全是他的心情所致。
父亲这样,母亲自然也不高兴。见父亲摔了碗,她也没心思吃饭了,眼里含了泪,径直找到父亲说:我做饭就这个水平,要想好吃,有本事你自己做。
母亲是个很独立的女性,也算从小参加革命,什么场面她也算都见过了,她没法忍受父亲这一套。她才不管父亲是不是首长呢,那是在外人眼里的首长。
父亲不再提伙食的问题了,他又说起了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最后父亲竟恶毒地说: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一时气得脸色苍白。
父亲说完一摔门就走了。
从那以后,父亲住在办公室,吃在食堂。每天,父亲去干部灶排队买饭时,总有一些机关年轻干部冲父亲投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父亲于是瓮声瓮气地说:看啥看,快吃你们的饭。这些年轻干部便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了。在这支部队里,父亲的名声和他的职务一样,让下级们望而生畏。
这是父亲母亲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在父亲眼里,家里乱成了一锅粥,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换句话说,他还不适应这个家。父亲过惯了南征北战的日子,那时部队就是家。
母亲在这件事情上,觉得伤心委屈。这么多年来,父亲只管播种不问收获。父亲让母亲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然后他拍一拍屁股去南征北战了。然而母亲却无法躲开这种现实,她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这几个孩子,四个孩子让母亲费尽了心思,她从没有抱怨过什么。现在条件好了,父亲又嫌弃这个家了,这使母亲伤心不已。母亲那时就想,父亲走就走,不回来才好呢。
父亲离家出走,吃住在部队里,不久便被各阶层的领导都知道了,他们觉得这是个大事,老石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那就是部队的大事。于是分管政治的老冯找到了父亲,老冯和父亲搭班子已经很久了,父亲一直抓军事,老冯抓政治。老冯戴眼镜,一脸的知识分子气。老冯的确有水平,经常捧着马恩列的著作看。父亲看不惯他这一点,曾说:老冯你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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