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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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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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就关上了手机。

回到洗手间,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拿起了手里的钢锯条。锯条在手里颤抖了一下,马上就定住了。那锯条被麻利地向脸上锯了下去。

老孟是搞装修出身的,装修的活不赖,这是因为老孟有手艺。现在,老孟把装修的手艺用到了自己的脸上。这也是他事前早就想好了的。老孟想过最好的事,也想过最坏的事,眼前这一切应该就是最坏的事了。

血顺着脸流了下来,滴在洗手间的地上。老孟横横竖竖地把脸修饰一番后,用纱布把整个脸包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洗手间里到处都是血,老孟的腿有些抖,身子也有些软。他扶着门框,打开了水龙头。水声响起,血水被一点点冲淡,冲走了。

老孟再一次站在镜子前时,整个脸都被厚厚的纱布覆盖了,纱布后面只剩下两只熟悉的眼睛。老孟躲在眼睛后面审视着自己,他突然把灯关掉了,整个世界便黑了下来。老孟慢慢地蹲在一个角落里,拿出了一支烟。随着打火机的一声脆响,突然而至的光明竟吓得他猛一哆嗦。

老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山水市,他并不是没有别的去处,离不开山水市的原因,是他离不开自己的儿子。

老孟和儿子孟星的感情非同一般。老孟以前有过看似非常美满的家庭。老孟的起点不高,下过乡,插过队,回城之后就和同时下乡的女知青结了婚。那时的老孟在一家林业部门的一个木材加工厂上班,老孟的妻子姓柳,叫柳柳,很诗意的一个名字,在城里的一家宾馆里当服务员。从乡下回来,在城里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也算是不错了,很快,他们就结婚了,日子虽平淡,但也有滋有味,那时的老孟感到自己很幸福。

不久,他们的儿子孟星出生了,一帆风顺的日子有了变化,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平静了,浪漫的生活就打了些折扣。这还不是事情的关键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孟所在的木材加工厂的生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改革开放了,人们逐渐有了环保意识,木材不再可以乱砍乱伐,厂子就有些吃不饱,已经有工人陆续开始下岗了。老孟的日子便可想而知。

那会儿,许多人都在纷纷下海,红红火火的有了自己的生意,山水市也经常光顾一批又一批的广东商人。他们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驻足于山水市的大小宾馆。

柳柳的不满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她所在的宾馆暂时还没有下岗的迹像,反而比以前的效益还好不少。拿着缩水工资的老孟就没那么幸运了,整日里苦着脸,上班下班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也还算是一种日子。然而,突然有一天,柳柳失踪了。老孟抱着孩子找到了宾馆经理,经理斜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还是做老板好啊,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

后来老孟才知道,自己的老婆柳柳、那个还算有些姿色的女人跟一个广东生意人跑了。虽然柳柳走了,可法律上他们还是夫妻,那些日子的老孟又气又恨,他想像过无数种整治柳柳的办法,在他的潜意识里,老婆迟早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儿子孟星一天大似一天,一直到老孟真的下岗,柳柳还是没有回来。从那一刻开始,老孟已经不恨柳柳了,他把儿子送到幼儿园,自己做了一名装修工人。干了一阵后,他又拉了一伙人,成立了装修队,磕磕绊绊的一直到了现在。

因为这种特殊的境遇,老孟和儿子的关系就不一般起来。

儿子从记事开始,老孟就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子拉扯大,直到考上山水市最好的一所大学。儿子小时候经常会问起妈妈,老孟每次都轻描淡写地说:死了。一直到孟星上了高中,老孟才和儿子说了真话。

那天,孟星听老孟说完,一句话也没有说,苍白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那以后,老孟觉得孟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

也是因为柳柳的出走,老孟就有了一个很重的心结,他开始痛恨有钱人,也痛恨广东人,只要在大街上听到操着广东话的男人,他就浑身爆起鸡皮疙瘩,攥紧拳头,真想扑上去。最终,痛恨有钱人的结果却是自己也想成为一个有钱人。

老孟从最初的小装修队到成立装修公司,前后折腾得也很辛苦,装修的活并不好干,利本来就不厚,再加上碰到几个不讲理的客户,鸡蛋里挑骨头,七扣八扣,再拖着不结账,有时一个工程下来,不仅没挣到钱,老孟还搭上了工人的工钱。为此,老孟就很焦灼。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老孟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了毒品,一转手就挣了五千多元。那几天,老孟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老孟尝到了甜头,便欲罢不能。刚开始,老孟干得很勤奋,很快就成了有钱人。有了钱之后,老孟反而害怕了。他知道,自己是为了儿子在挣钱,现在钱挣到了,万一自己哪天栽进去,这些钱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儿子也用不上。他爱儿子,想让儿子过上好日子,不再走他的老路。但想让儿子幸福,他就一定不能出事,他要和儿子一起守住眼前这份家业。于是,老孟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他不再轻易出手了,一年顶多干上那么三两回。

他以前也动过解散装修公司的想法,可转念一想,他又把公司保留了下来。只有有事做,他心里才踏实,同时也给自己的身份多一层掩护,让儿子也觉得自己是个踏踏实实的人。

在儿子孟星的眼里,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好父亲,勤勤恳恳,吃苦耐劳。孟星还在一篇作文里写过父亲,那是上初中时的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我最熟悉的人》。

孟星是这么写的:

从我记事起,这个人就是我的爸爸了。他给了我父亲的爱,也给了我母亲的爱。我的爸爸很普通,他只是一个装修工人,每天回来时身上都带着浓浓的油漆味,就是这样一个爸爸,他为我¨。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洗衣做饭,撑起这个家,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

10。刘春来

刘春来早年丧父,姐姐那年只有五岁,他三岁,是母亲一手拉扯着他和姐姐长大。刘春来参军时,姐姐刘茹就已经嫁人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张桂花。六十岁的张桂花身体还算硬朗,只是生活的操劳和磨砺让这个女人变得多了些坚强。

那天下午,张桂花正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完太阳,她想去女儿的服装加工厂看看。这两年女儿和女婿弄了十几台缝纫机帮人搞服装加工,她有时会过去照应一下。儿子刘春来在部队当兵,从战士到士官进步很快,最近她又听儿子在信中说,有可能会被破格提干,看来儿子是有大出息了。张桂花有时就想,自己从年轻到现在所走过的路,也许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她眯着眼睛,看着爬满豆角秧的小院,心里立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她听到院外有动静,转过头去时,她看见刘春来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怀疑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定睛再去看时,她的眼前果然立着儿子刘春来。

她惊呼一声:春来,真的是你吗?

刘春来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母亲面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妈——

春来,你咋回来了?没见你信上说呀,是出差路过,还是探亲哪?

刘春来从肩上摘下背包,不知向母亲如何解释,他低着头从母亲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到屋里。母亲张桂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从屋外跟了进去。

刘春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猛地抱住了头。从老孟逃走直到现在,他心里一直有种硬硬的东西在顶着,也就是这口气,让他从部队回到了家里。现在,当他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心里的那口气突然就泄出去了。他喉头一阵发紧,很想哭出声来。

张桂花看了儿子半晌,从儿子的装束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抖着声音问:春来,你从部队上回来了?

突然,刘春来捂着脸大哭了起来,这么多天来的委屈、难过,顷刻间爆发了。他哭着,母亲就站在他的面前。从刘春来的哭声中,母亲意识到了什么,她把刘春来拉过来,伸出那双粗糙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儿子的脸,冷静地说:到底咋了,跟妈说。

望着母亲,刘春来恍惚又回到了儿时,那时遇到不开心时他总会趴在母亲的怀里哭上一气,一切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他仰起头,泪流满面地说:妈,我离开部队了,以后再也不是部队上的人了。

张桂花把儿子推开一些,坐在他的面前,坚定地说:就是犯了错误也没啥,只要你没昧着良心,你就还是妈的儿子。

刘春来的眼睛一下子就又模糊了,他喊了声:妈——

张桂花一把抱紧了儿子,许久,刘春来的心境才平静下来。然后,他向母亲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张桂花听了,怔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忽然,她抬起头问了句:那个贩毒的老孟真的就抓不到了?

刘春来恨恨地说:他现在成了公安机关的重要通缉犯,迟早会被抓住的。

张桂花透过窗子望向远方:看来,只有抓住老孟,才能还你一个清白。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刘春来和李林回到镇子里没几天,关于两个人的流言便也跟了过来。镇子里的人们之间是这么传说的:刘春来和李林收到毒贩五十万元后,就把人给放了,现在是犯了错误,被部队处理后复员了。

那些日子,关于两个人的谣言像阵风似的传到了镇子上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天在小镇的街上,母亲张桂花也听到了这样的谣言,她原本是想去街上买瓶酱油,走到半路上,酱油没买就回到了家里。

从部队回到家乡的刘春来整天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到现在还没迈出家门一步。

张桂花站在儿子面前,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才一脸严肃地问:儿子,你真的没收那毒贩的五十万?

刘春来“腾”地站了起来:妈,你这是咋啦,连你都不相信我了?

张桂花望着刘春来的眼睛,突然就吁了口长气:妈相信你,你是妈的儿子,你嘴可以撒谎,但你的眼睛不能!你的眼睛逃不过妈的心。

张桂花说到这儿,走到门口,猛的把院门打开,然后大声地说:儿子,妈带着你和你姐这么多年,从没让人指过我的脊梁骨。咱一家人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春来,妈相信你是清白的,别人嚼舌头,就让他们嚼去。

说完,张桂花抓住刘春来的手,用一种命令式的口气说:走,儿子,跟妈一起买酱油去。

然后,就拉着刘春来一起来到了街上。这是刘春来回到家第一次走出家门。众人看着娘儿俩走过来,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等他们走过去了,人们便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刘春来在张桂花有力的臂腕中感受到了母亲的力量,他的心慢慢地舒展了一些。刚开始,他是低着头在走,母亲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儿子,抬起头来。

听了母亲的话,刘春来把头抬了起来,这时他看清了小镇,也看到了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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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张桂花坐在灯下,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刘春来。

母亲终于说:儿子,你看着妈的眼睛。

刘春来看着母亲,母亲的头发花白了,他想起四年前自己刚当兵走时,母亲的白发似乎还没有这么多。离开家的那天,母亲没有去送他,仿佛他只是出一趟门儿。母亲只是交待他:走吧,到了部队上给妈来个信儿。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人,你长大了,就该离开家闯一番事业去。

从小到大,母亲一直把他看做是男子汉。自从他三岁时父亲得了场急病去世后,父亲就没在他心里留下多少印象,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只是父亲留下的照片。父亲的形象并不高大,也谈不上英俊,父亲给母亲留下了一双儿女,这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笔遗产。父亲走了,母亲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坚强。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就不断地提醒刘春来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是男子汉。此时,刘春来从母亲的眼睛里又一次看到了坚强。

母亲面容平静地说下去:从你爸这儿开始,咱家从来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儿子,你记着,啥时候公安局的人把那个罪犯抓到了,你就在镇子里点上两千响的鞭炮放一放。

刘春来点点头说:妈,我记下了。

母亲又说:从明天开始,你该干啥就干啥。

刘春来又点点头。

你姐也为你这事儿操心哪。你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干,就去你姐的服装加工厂帮帮忙。以前都是你姐取货送货的,现在你过去,他们也能轻松点儿。

刘春来没有说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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