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东门越放学后拖着他来到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红药水给他涂上,这才放过了他。西门晋被他拽着跟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头顶,东门越的头发虽然短,看着感觉却很软,让人有种想揉一揉的欲望,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想法。
东门越的头发窝里有两个发旋,一左一右很可爱,西门晋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头发顶有两个发旋的人脾气很怪,但他觉得这话很不可信,东门越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了,也听说过头顶有两个发旋的人很孝顺,这话大概是真的。
“东门,谢谢你。”
西门晋突然轻声开口,东门越正在给他上药,闻言不由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脸侧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十分可爱,“没事,我们不是朋友嘛!”
他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十分警觉,又有点受伤,“西门,你是不是一直没把我当朋友?”
“不是,”西门晋觉得心里暖暖的,那些陈年的伤疤都仿佛被一只手给温柔地熨烫,他第一次有打开自己心门的欲望,有很多话他连妈妈都没说过,但现在很想和东门越说。只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唇轻轻笑了下,认真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一直都是。”
这样的承诺,大概这一生也只能说这一次。
因为这一生,真心的朋友,只有这一个人。
东门越像是听懂了什么,难得没有再说话,他低下头去涂药,可是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却微微发红,可爱到让人想要蹂/躏。
西门晋实在没忍住,捏了一下他耳朵,看到某人像炸了毛一样蹦起来,终于忍不住笑了。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因为你忽然明白,你再也不是一个人。
西门晋下了公交时心情还是很好,他拄着手杖,有些急切地向家里走去,他很想将东门的事和妈妈说一说,他有朋友了,妈妈可以不用再他那么担心。
这一片是安置房,环境和治安并不怎么好,走到楼下时,他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算不上友善,他感觉像是被眼镜蛇盯上了,滑腻腻冷冰冰的,很难受。
皱了皱眉,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几个混混一样的人,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抽烟。其中有一个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看着不伦不类的,突然掐了烟,回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带着其他人都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就是崔源?”
这句话一点都不像问句,男人晃了两下腿,目光在西门的脚上溜了一圈,然后笑了笑:“你爸爸呢?”
在听到男人说出的那个久违的名字的时候,西门晋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说不怕是假,西门晋都没察觉自己握住手杖的手指关节已经呈现出用了死力的青白色,他抿了抿唇,然后淡淡道:“我没有爸爸。”
“臭小子你他妈骗谁呢,崔定国那人渣不是你爸?”男人有些不耐烦,“他还欠我们一笔钱,现在溜了,我们知道他有个残废儿子住在这里,少废话,你妈呢?让她出来把钱给了我们我们就走。”
西门晋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害怕了,他抬起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一字一句道:“我叫西门晋,我的爸爸在七年前成化厂的那起事故后就去世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有人喊他:“晋儿,怎么在这呢?”
西门晋浑身一僵,回过头看到买东西回来的母亲。庞玉莲一开始只看到了他,现在才看到他对面的那几个地痞一样的男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护犊子一样将西门晋拉到身后,警觉道,“你们是谁?缠着我儿子做什么?我告诉你们啊,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领头的那个男人不说话,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庞玉莲,然后对身后的一个人招了招手,“李子,你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叫李子的男人走上前,也看了庞玉莲半晌,然后挠挠脑袋,有些不确定道:“好像上次找崔定国要钱的时候,崔定国给我们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个女人。”
男子又掏出一只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第二天是周四,东门越一早就来到班上值日,他到的时候还很早,西门晋没有来,但他也不在意,一个人将地都拖完了,洗了拖把挂在墙上,但西门晋还是没有来。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西门晋很有责任感,是他值日的日子从来没有迟到过,就算他做事没有东门越快,但他还是很坚持自己也拖一会地,更甚至有几次,东门越起晚了,到班上之后发现西门晋已经将值日都做完了。
过了没多久,班上同学就都来了,西门晋还是没来,等第一节课都下了,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东门越就回过头去看,靠窗的角落上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这一天,西门晋都没有出现。
东门越想起了昨天西门晋身上的那些伤,西门晋说是自己跌的,可是那个力道,分明不是跌在地上就能蹭出来的。他心里很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下午体活课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改试卷时,将蓝笔当成红笔带了过去。
姚女王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老师,西门今天怎么没来?”
“哦,他家里出了点事,请了假,”姚女王说到这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知道班上有谁住在西门同学家附近吗?以后每天可以把笔记带给他。”
“他请的假很长吗?”
“嗯,”姚女王叹了一口气,“据说昨天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腿骨折了,现在在家里养伤,”她说着看了眼东门越,“你说说你们俩,一个手刚刚好,另一个腿就出事了,赶得倒巧。”
东门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没敢接话。
“好了,改试卷吧,我马上去班上问问,谁家住在西门家旁边。”
东门越心中一动,忽然说:“不用,老师我知道西门晋家住在哪……个地方,我和他搭的是同一辆公交,常常顺路。但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他从来没有这么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过,姚女王相信了,笑道:“不愧是班长啊,这么热心,行吧,我这里有他们家的地址,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记得每天要认真抄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0
放学铃打响后,东门越将上课难得认真抄的笔记本收到书包里,拉好拉链,随着人流走向车站。
不一会,开来一辆公交,他仔细看了看车号,这才拉紧书包,慢吞吞爬了上去。
“老师那边怎么说?”
“请了假,”西门晋在瘦小妇人搀扶下单脚跳着,慢慢下了楼梯,“妈,这些东西我来拎就行了。”
“行了行了,你这个病号别逞强,我先扶你去车上,再回屋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庞玉莲躲了过去,笑的时候眼角有一圈细细的鱼尾纹,掩不住被生活折磨后的疲倦,看得西门晋心中一阵酸楚,少年乖巧地点点头,“嗯。”
庞玉莲一人回了屋子,四处转了圈。房子不大,才七十多平方,以前她爱干净,总是将东西收的整整齐齐的,西门贺却不止一次嚷嚷嫌拥挤。可是说归说,西门贺也没有一次提出要搬家。
而现在,屋子里的家具都已经搬走了,终于空旷了许多,看着却只觉得陌生。她在客厅里站了一会,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慢慢走到卧室里,一抬头,突然发现墙壁上的结婚照还没拆下来,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许多金色的尘埃在空中上下飞舞,像一场恒久的梦。
她怔怔地站着,看到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婚纱照,爬到凳子上,亲自将照片挂在墙上,一边挂,一边抽空问,“怎么样?”
地上有个年轻的姑娘,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碎花裙子,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凉鞋,嘻嘻笑着说,再低点,再低点。
那这样呢?
嗯,这样就不错。
眼睛睁得有些酸,庞玉莲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脸颊上忽然一片冰凉,伸手去摸,原来是不知何时流出的泪。
那时的她还很年轻,是大院里最漂亮的女生,不顾父母的阻止,嫁给了穷学生西门贺,夫妻俩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这套房子是西门贺用赚的第一笔钱买的,意义重大,里面的所有装潢都是他们夫妻俩自己设计安排的。西门贺走了这么多年,崔定国不止一次来骚扰他们母子,西门晋每一次都劝她搬家,可是她迟迟没有答应,因为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他们的回忆。
她记得,当检查出这辈子不能有孩子的时候,西门贺已经事业小成,却不肯放弃她,陪着她,安慰她。后来正好一个大院的崔家出事,就领养了那时的崔源——现在的西门晋。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变好,苦尽甘来,否极泰来,那么多美好意味的成语,象征着他们的未来。但谁会想到,命运总是那么残忍。只是一场工厂意外,这个组建了不久的三口家庭,转眼就又被敲得支离破碎。
不知不觉,她带着两个人的记忆,已经活了八年。生活乏味可陈,每天都单调如一,她却总能不厌其烦地回忆起当年的那些记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再想起,都像第一次经历那样,感到欣喜愉悦,她以为,她会带着这样的回忆,再这样的房子里,度完一生。
只是现在,她不能再只考虑自己了,西门晋还是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生活——从昨天西门晋从楼梯上摔下去那一刻起,她下决心搬家,这么多年,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西门晋。
擦掉脸上的泪,庞玉莲想出去喊人过来将这幅相框拆下来,一转身,却发现瘦削高挑的少年单脚立着,正站在门外,安静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
“晋儿……”庞玉莲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你怎么上来了?脚怎么样了?不是让你先去车上吗?”
“没事儿,妈,我跳着上来的,没碰到地。那些搬家公司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我就让他们先走了,”西门晋看着庞玉莲怎么也遮掩不了的红肿的眼睛,神情黯淡,“妈……对不起……”
庞玉莲故作轻松嗔道,“傻孩子,说什么呢!”
“妈,我知道你一直不肯离开这里,却还一直在劝你搬家……”西门晋跳过来过来,突然搂住了庞玉莲,紧紧地抱住了她,少年的身高已经不低了,他的头正好搁在庞玉莲的肩膀上,下巴被凸起的骨骼硌的生疼,哽咽着,“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崔定国才总是找你要钱……如果,搬了家,那个人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庞玉莲鼻子一酸,眼眶忽而又红了起来,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于是紧紧地回抱了回去,抱着她有着残疾的儿子,紧紧的,就像抱着此生最后一个依靠。
东门越生怕坐过站,所以一直盯着窗户外面的建筑看,当他看到熟悉的站台时,连忙按了下车铃。
站台上,东门越四下看了看,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民房,有几分眼熟。他确定自己没走错,又掏出纸条看了一遍上面的地址,然后循着路线,走到斑马线前面。巧的是,绿灯恰在这时亮起,他忍不住一笑,刚抬脚要走,忽然一群放学的小孩手拉着手一起跑过。
东门越被吓了一跳,不敢和他们抢路,只好自认倒霉,摸摸鼻子在原地等了一会,而这一等,就等到了红灯;也错过了和马路对面和庞玉莲相扶着走过去的西门晋、最后一个见面的机会。
小区是安置房,没有保安没有传达室,甚至连大门都没有,门口摆着好多小摊,有卖油饼的,有卖关东煮的,街道旁种着一排梧桐树,树下趟着纸巾和塑料袋。
地上时不时就有一摊油,是路边大排档里的人倒的,黑乎乎的,不知道煮过什么,而那些大排档的玻璃移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大概是主人实在懒得清洗,泛着一种十分油腻的黄色。
天气很热,空气中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几只苍蝇围着看不出颜色的垃圾桶嗡嗡飞着,十分欢快。
东门越一路强迫自己只盯着前面看,终于来到了小区门口,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神游天外的想,西门晋如果见到他来特地为他送笔记本,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不是会瞪大眼睛?很吃惊?
那张冰块脸如果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想都觉得很想笑。
他又急步走了两步,身后远远的马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喧闹,随着刹车声划破闷热,人群也沸腾起来。
后来的后来,东门越无数次的后悔,如果那时他的好奇心再强那么一点就好,如果那时他凑过去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