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道:“你手上的那个就是。”
冯云岳脸色大变。莫高天伸掌一拍,顿时解开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同时问道:“原来你是千药门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鬼鬼祟祟地戴面罩做什么?”那老仆喝道:“莫兄,他是我徒儿,别忘了打狗也要看主人。”莫高天听他口气不善,心想千药门可能已经出事了,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把天下都得罪光了也不在乎,便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抓着我徒弟干嘛!”
老仆道:“你别开玩笑了,我跟着你们一路走来,可从没听见他喊过你师父。”莫高天道:“我爱不爱他喊,是我的事,总之咱们两个现在是半斤八两,要放人就一起放,要不然大家就这么僵着,看着办啰。”
老仆怫然不悦,说道:“不行,这姓汤的小子很有古怪,我有很多事得着落在他身上。”莫高天颇不以为然地道:“你会不会太夸大了?还是你神经紧张?要不要自己先弄副药吃吃!”老仆略一沉吟,续道:“不如这样吧,人你也不必放,我就这么问他几个问题,在场的众位英雄都是人证,凡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到时候放不放这姓汤的小家伙,就由所有在场的英雄评断。”莫高天道:“这还差不多。”
那老仆道:“云岳,你瞧瞧我是谁。”说罢,将头顶上的毡帽、粘在脸上的假胡子、面粉糊一一除去。冯云岳那时双腿已得自由,一见之下,连忙将膝一弯,跪倒在地,再拜道:“徒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安好。”
这时先前见过万回春的,便都认出眼前这位仆人,就是万回春乔装的。那卫正人与毛天祚等人一直待在草棚里,此时得知当时与他们同行的这个人,竟然便是万回春时,不由得都议论纷纷,不知千药门倒底在搞什么鬼。只有卫正人心想:“这谜底就要揭晓了。”
只听得万回春道:“你起来回话。”冯云岳道:“是。”双腿竟不由自主微微发颤。万回春关心道:“还不舒服吗?”冯云岳道:“还……还好……”竟然连声音也哑了。
万回春待他身子站定,这才续道:“我先问你,你的眼睛事怎么回事?你万师兄上哪去了?我听你的师妹说,你们两个已经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见踪影了。还有,你梅师妹她人呢?她的那个小丫鬟,叫阿蕊的呢?怎么通通不见了。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这谷里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老老实实地给我从头招来。”
冯云岳大叫一声,跪下伏地,只是说道:“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师父责罚!”万回春喝道:“我责罚你有什么用?你不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那我还不如打死你了!”冯云岳哭道:“师父饶命!”万回春道:“说,给我说,是不是跟这个姓汤的小子有关!”
原来万回春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汤光亭时,因为见他身上的穿着,明明便是千药门弟子的打扮,所以一度误认他是千药门的弟子。但汤光亭矢口否认,只说是来求过医,身上的衣服,是冯云岳给他穿的。
万回春心想,这汤光亭既然能够连名带姓地说是冯云岳,应该便是如此了,当时也没有特别注意。但先是在路上碰到了一大堆武林人士,全都不约而同地要到千药门的怪事情,后来他独自先回来准备安排,才接着知道自己的儿子与徒儿冯云岳,这两个月以来,根本很少回到千药门,而另一个徒儿梅映雪,却已在七八天前失去踪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是下落不明。
不用说也知道千药门发生不寻常的事了。在冯云岳未出现以前,万回春早就认定那个汤光亭一定是个关键人物,现在冯云岳突然出现,正好可以彼此印证。
果然听得冯云岳颤巍巍地说道:“这姓汤的小子,他跟……他跟梅……”便在此时,莫高天忽然喝道:“小心……”万回春瞥见眼前一道银光掠过,“啪”地一声,钉在冯云岳的左臂上。冯云岳闷哼一声,随即倒地。便在同时,草棚里人声喧哗,一人大叫:“原来是你!”接着劈哩啪啦声响,夹杂着几声叱喝哀嚎声,只见卫正人挥着大刀,追着一个蓝衫汉子抢出草棚。
那万回春扳过冯云岳的身体,捋起他的袖子,只见他手臂上多了一块铜钱般大小的红肿,红肿的中心打进了一根钉子。那钉子不知多长,露在外面的只剩不到一分。万回春将鼻子凑近一闻,皱眉道:“是附骨钉。”伸指封住他几处手阳明大肠经的穴道,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丹药,喂他服下。
不久冯云岳悠悠转醒,见到师父就在跟前,忽道:“师父,万师兄不让我说,他……他想杀我……”万回春喝道:“不许胡说,好端端的,你师兄杀你干嘛!那……那他现在人呢?”冯云岳虚弱地道:“我……我不知道,他发钉打我,他……他应该在附近……”万回春站起身来,放眼望去,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符合自己儿子特征的人,但一时之间怎么看也看不到。
那时杨景修与宋镇山的刀剑之争,比到最后,已经到了比拼内力的地步了,因为宋镇山先前答应不比内力,到此两人在刀剑上的招数各擅胜场,便算是平分秋色,在各自叹服对方身手了得的情况下,已停手罢斗。而汤广成所率领的跑马寨众人,因为有一个被永清杀成重伤,见有莫高天与老大负责解救汤光亭,所以这时全都跑去包围太清等人。太清一来有莫高天这种强敌在侧,实在不愿在此刻多树敌人,二来更何况他们的目标只是杨景修,只要杨景修还在眼前,一切静观其变,于是也约束师弟们不可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草棚前只剩卫正人与蓝衫汉子的打斗。众人瞧着那卫正人的刀法刚劲威猛,招招欲致人于死地,都感到十分诧异,私下相询那蓝衫汉子是什么人。现场各家各派都有,其中也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但几番询问,竟然无一识得。
众人又见那蓝衫汉子似乎只是一昧地闪躲,不愿与卫正人正面冲突,几次不得已而交手,都是数招一过,立即躲开。但他的武功似乎并不比卫正人高明,刻意相让的结果,只是让自己迭遇凶险。
便在此时,一旁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冲了出来,指着卫正人道:“喂,人家是让你,可不是怕你,干什么这么凶恶,要取人性命!”
众人一看,这人莫约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清瘦,最显眼的就是亮着一颗大光头,头上顶着六个戒疤,穿着灰衣短挂,黑布长裤,却又不是和尚打扮,都不晓得这个人是谁。在那一旁的林蓝瓶与硃砂派毛天祚、丁氏父子等人,却都认出他就是前天在客栈里大笑的那个光头。
只见那个光头续道:“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再不住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那卫正人根本不理他,手底下一点也没慢下来。那光头道:“你还不住手……好,我可要打你了。我这一招要戳你的云门、中府,还有身柱、灵台四穴,你可千万小心了!”
众人一听,莫不哑然失笑。原来云门、中府与身柱、灵台四穴,各分属手太阴肺经与督脉,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身后,如何一招戳中?更何况他事先出言提醒,对方自然会严加防范,除非他是有意扰乱对方视听,否则只怕是浑人一个。
只见他话一说完,身子急拔而起,如箭离弦般激射出去。莫高天不禁赞道:“好身手……”一言未了,那光头展开双臂,双手聚指成锥状,身子宛如一头大鵰从天而降。
那莫高天又惊又喜,失声叫道:“这是降龙锥……难道,难道你是……”话还没说完,那光头已经欺到卫正人身旁。卫正人此时已知厉害,急忙抢在前头,狂舞大刀,护住云门、中府、身柱、灵台甚至周边数穴。他这一招叫“前呼后应”,正好可以防住那光头刚刚预言攻击的部位。
卫正人只觉得自己这招才刚使出,对方的双手已然打拂到刀面上来了,而且刀锋两面俱受震荡,果然是在一招之间,同时攻击两个目标。卫正人大吃一惊,心道:“若不是他早已出言提醒,我这一招‘前呼后应’如何来得及?要是见招拆招,只怕我一招都过不了。”
卫正人惊觉对方武功之高,自己生平从未得见,百忙间使了一招“拦虎跳涧”,这招已是他七十二路“抽刀断水”刀法的最末三招保命杀手之一,意思是:这一刀砍出,就算是老虎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那光头老兄见这招精妙,一时瞧不出破绽,喊了一声:“好!”向后滑开一步。便在此时,草棚中又有人抢了出来,便是这次跟着卫正人同来的,他那些河朔刀枪会的会中兄弟。
那光头原本便只是要阻止卫正人,使用那不理会对方有意相让的蛮横打法,而此危既解,退开之后便在一旁袖手,不再进击。河朔刀枪会里的会中弟兄,此时也已拦住蓝衫汉子的退路,等候卫正人的指示。
卫正人拱手向那位光头老兄道:“尊驾武功精湛,令人佩服,但不知卫某何处得罪,还请示下。”那光头道:“得罪?你没得罪我。”卫正人脸色微变,续道:“难道……难道尊驾认识这个恶贼,因此要为他出头……”说着,恨恨地瞪了蓝衫汉子一眼。
那光头道:“恶贼?原来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这么拼命?这个世道真是变了,来到人家的地头上,居然还这么凶恶,难怪我兄弟请我一定得过来,向你这般不讲理的恶人,原只有我才对付得了。”
卫正人怒火中烧,没想到对方竟然请了这么一个夹杂不清,武功偏又如此厉害之人。他又恨又气,正无处发泄,忽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师兄,你看人家早已经请了这么一个高手来帮忙了,看你这一路上那一股急劲儿,一直催,一直催,害得我错过了几处好玩的。我可不管,待会儿我们还要再弯回去。”接着一个男声说道:“既然是来帮忙,这帮手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再说,我也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位高手也来帮忙呢?”
卫正人听那软绵绵的女声语调,便马上联想起前天才在客栈碰过的那对男女,心道:“难道是他们?他们居然也是这个恶贼请来助拳的。”一念及此,心里是越发烦乱了。
果见人群后面走出一对男女,那女的笑靥如花,双眸顾盼间媚态横生,颇有几分勾人的神气,几个前天也在客栈碰到他们的人,一见之下,心绪马上都被拉回到前天的那个客栈的场景里,空气中也似乎还可以闻得到,那散发自她身上的淡淡花香。再看她旁的那个男的,虽然印象不是很深刻,不过好像还是这个人。
毫无例外地,每个见过她们俩的人,都只注意到那女的,至于那个男的,倒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大概没几个人留心。
但卫正人此刻哪有心情再去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相反的,对方的帮手一个一个出现,这一点让他感到相当的惊惶与不安。他转过头去瞧那蓝衫汉子,可恨明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但此刻的感觉,却比原先不知道时还遥远。
人说穷则变,变则通。卫正人灵机一动,心下便有了主意,大声嚷道:“各位英雄听了,诚如刚才万掌门所言,这天底下的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他顿了一顿,环顾四周,冷峻的目光,在每一张脸孔上逐一扫过。莫高天对于那个光头老兄的身分甚感兴趣,但也想听听卫正人一路上阴阳怪气的,还带了一堆火药,这葫芦里倒底脉些什么药。
那卫正人续道:“我们这里有些人,最远的,有打从陜北来的,昨天已经离开的唐氏兄弟;而最近的,是麒麟山的庄老爷子,现在还待在草棚里,等着千药门大发慈悲,帮忙他把莫名其妙中的毒给驱出体外。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着相同的疑问,但却都不敢问。这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所有这几天中毒的,受伤的,刚好都在同一天来到这里?而且为了怕大家不知道来这里的路,那个下手的恶贼,居然还刻意留下地图,不但附注标示,还详加圈点说明。难道没人要问一声,这恶贼跟千药门有什么关系吗?”
草棚中走出一个肚皮圆呼呼的矮个子中年汉子,他个头没有一般人来得高,嘴上叼了一根旱烟管却比平常的长了许多,这一吸一吐间,嘴边冒出来的白烟,几乎都要将他的面目淹没了。只见他又大大地呼了一口烟,说道:“卫老弟,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是千药门确实也为大家解除了痛苦,这也是你亲眼所见,不是吗?若是你口中所说的这恶贼,真的跟千药门有什么关系,也很可能是对头,故意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让千药门疲于奔命。可是这跟你现在追杀这位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
卫正人道:“原来是‘一针见血’曹两全前辈,昨天未曾拜会,还请恕罪!”曹两全笑咪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