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万小丹在千药门里也没闲着。他一方面陷在基于男女情爱激发的妒恨里,另一方面又缠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情欲纠葛之下,这样的情况,简直让他无法自拔,愈想就愈往死胡同里头钻。半年前他开始夥同师兄弟中与他较亲密的冯云岳,共同钻研能够制服梅映雪,逼她交出祕诀的方法。两人一番研讨,深觉论武功那是比不上梅映雪,唯一还有胜算的,那便是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方向既定,两人便开始着手研究,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竟也让他们两个靠着以邻近的村人做活人试验,给弄出了一点名堂。
今日上午,因为他们两人的研究已到接近完成,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是以完全不知道谷里来了外人。更因为他们这番处心积虑,已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来迫不急待想看到它的效果,二来万小丹推算,他的父亲很可能就在这几天会回来,而知父莫若子,万小丹心里明白父亲保守持重,是不可能同意他这么做的,所以是愈快动手愈好。碰巧今天又是十五,而梅映雪每逢月十五午夜,必在这山洞的池水当中,以药水浸浴,藉以修练内功的固定行径,早已落在万小丹的调查当中,各项沙盘推演不知凡几,本想万无一失,岂料半途却忽然冒出了一个汤光亭来。这原在万小丹的意料之外,在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之下,他素知梅映雪之能,是以一招轻易得手,反倒不敢立刻追击。
梅映雪见汤光亭在万小丹的手底下,走不到十招就败下阵来,而且看样子还是万小丹手下留情,心里不禁闪过一阵万念俱灰的感觉。待见万小丹有所忌惮的收手,再也顾不得收慑心神抵抗那一股沿着心脉而来寒毒,急忙喊道:“汤……汤大哥……快……快把我的衣裳扔给我!”才说完,心口一阵剧痛,痛得她差一点晕眩过去。
那汤光亭挨了两个耳光,虽然霎时感到天旋地转,但梅映雪的叫唤仍清清楚楚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初时出手阻止冯云岳,还可以说是仗着一种英雄救美,一时冲动的血气之勇,所以还不知道要害怕。直到万小丹真的向他攻来,而眼见对方招招狠辣,他心里立时凉了半截,只想自己年纪轻轻的,只怕便要葬身此地。此番死里逃生,原想逃命要紧,可是一听到梅映雪喊他“大哥”,也不知迷了哪一窍,弯身抄起地上所有的东西,连几个打滚,扑通一声,翻进了池子里。
万小丹听到梅映雪如此叫唤,也猜到了她的心意,手臂暴长,便往汤光亭背心抓去,却终究差了那么一步。他站在池边,不见汤光亭浮出水面,便与梅映雪说道:“师妹,真没想到,你居然与男子共浴,练这什么邪魔歪道的武功!难怪你练功总是偷偷摸摸的,我爹要传你正宗千药门的功夫你也不肯……哼,原来……”梅映雪听他这话,气得是七窍生烟,但她只怕一开口,鲜血就要从嘴里冒出来,是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恨恨地瞪着万小丹。
万小丹见她如此神情,便更加放胆起来,续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你不敢开口。不过你刚才已经开口说过话了,我这‘蚀心散’的毒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剧毒,不过却是我费心配来专破‘天王解毒丹’的,这会儿看样子已散入你的心脉,半个时辰之内若没有我的解药,只怕就算是华陀转世,也救不了你了。”
梅映雪自然知道万小丹所言不虚,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忽然间感觉脚底下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接着哗啦一声,却是汤光亭从水里冒了出来。梅映雪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忙从他的手上接过那一堆湿淋淋的衣物,东翻西找地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迫不急待地弹开瓶盖封口,倒了两颗褐色的药丸在掌心当间,脖子一仰,急忙吞了进去。
那万小丹见状,冷冷说道:“你还是不信我说的话……”梅映雪恍若不闻,两眼直盯着万小丹,咽了咽口水,一边将瓷瓶递给汤光亭,脸色一变,忽然开口说道:“不过你也别忘了,你自己才说过,我梅映雪不属于千药门这一派,所配出来的天王解毒丹,自然也有所不同。”
万小丹将信将疑,暗将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胸腹下方,端的凝重如山,如虚捧千斤重物,却是他这一门派运气练功的起手式,同时脚下逐渐往后退,摆明了要以逸待劳。只见梅映雪将披在身上的衣物拉好,竟也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跟去。
那万小丹退到冯云岳的身畔,见他闭目盘膝而坐,一动也不动,忍不住开口问道:“冯师弟,你怎么搞的?还不快起来帮我?”唤了几声,却不见有所反应,再仔细一瞧,只见冯云岳脸上全无血色,两眼之间隐隐透着黑气,不由大吃一惊。他不禁失口惊叫了一声,用膝头去顶了顶冯云岳的肩膀。这不碰还好,一碰之下,只听得冯云岳大叫一声,口里鲜血狂涌,翻倒在地。
万小丹大骇,就这么一闪神,忽觉头顶生风,本能的只将颈子一缩,一招鲤鱼打挺朝一旁滚了开去。
原来梅映雪见万小丹心有旁骛,抓住机会,便将踩在她脚底下的铁炼给捞了出来,奋力一抖,直往万小丹的头上罩去。她亲眼看见冯云岳只是沾上了这池水,便脸色发青的毒发景象,就可想见自己浸在这池子里这么久,这毒性进了自己身子里有多深了。是以她招招全力以赴,式式皆是杀着,为的便是怕自己也许在下一刻就毒发身亡,而不能手刃凶手。只不过她对于自己明明中毒在冯云岳为先,却在冯云岳之后迟迟未发作,仍是百思不解,至于汤光亭明明也是共浸一池,一样毫无中毒迹象,那是更不用说了。
她心里虽然疑团未解,手底下却也没慢了。由于她身处生死一线,手上拿的又是她最拿手的独门兵器,于是脑海里所会的各式精妙招数,此时几乎是毫不思索地,源源不断地使出。甚至有许多在平时练习时,使不上力,不够流畅的地方,此刻居然也出奇的得心应手,直将一条铁炼,舞成一条灰龙似的。万小丹深知她武功厉害,加上自己精心研究的毒药,到头来似乎毫无用处,自己这边反倒躺下了一人。他惧意既起,无心恋战,此消彼长,立刻处在下风。梅映雪瞧出便宜,只怕夜长梦多,顾不得阵阵加剧的心悸,硬是加上一把狠劲。
面对一头受伤后反扑的猛兽,万小丹是愈战愈惊,忽然心想:“我何苦与她如此纠缠?她若果真未中毒,那我决不是她的对手;而她若已经中了我的毒,我只要躲得远远的,她还能挨到明天吗?”虽然此举终究不能得到“九转易筋方”,但此刻性命交关,原是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心中计较已定,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右脚向右斜跨一步,使了一招“跨虎捕蝉式”,右手刁手顺势便将瓷瓶掷出,同时喊了一声:“解药来了!”
梅映雪一怔,瓷瓶已飞至眼前。她武功虽高,但临敌经验尚浅,就这么一迟疑,万小丹的身影倏然从视线中消失。她还不及暗骂一声:“可恶!”朝她飞来的瓷瓶已经掠过她的头顶。若在平时,她原只消手臂疾伸,或以衣袖拂卷,或仗轻功追揽,都各有好几种方法可以拿下瓷瓶,但此刻强敌既去,她全身紧绷的神经立刻得到缓解,就如一颗泄了气的皮球般,一时间竟几乎无法动弹。那瓷瓶毫不停留,扑通一声,沉进了池子里。
那汤光亭在她身后瞧见了,忍不装哎哟”一声,说道:“梅姑娘,这解药沉进了池子里可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帮你捞起来?”梅映雪恍若未闻,自顾缓缓走上池岸,俯身到冯云岳的身畔摸索。汤光亭随后跟了上来,探头探脑的道:“找什么?他身上的解药吗?他刚刚才吃了解药,可这会儿还不是一样挂了!”梅映雪继续摸索着,一边说道:“他脉息虽弱,但却未死,只不过是晕过去了。但要是在一个时辰之内没人施救,那就很难说了。”说着说着从冯云岳怀中的衣袋里,搜出了一条汗巾,几个小油布包与一些瓶瓶罐罐。
梅映雪一股脑儿的将它们都用汗巾包好,回头想要交给汤光亭,才一抬眼,不禁失声尖叫,急急忙忙又将头撇了开去,好像见鬼似的。汤光亭奇道:“怎么啦?”梅映雪嚷道:“你……你怎么……怎么还不穿上衣服?”汤光亭轻呼一声:“哎哟!”才猛然惊觉自己果然仍是一丝不挂。他三步并成两步地回头便往池子里跳,迫窘之余,嘴上兀自不服气地道:“你看你自己还不……”话才出口,便知说错了,急忙闭口。
梅映雪听他这么说,也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上,就只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衣,那衣长不过膝,害她露出了两条赤裸裸的大腿。初时一心寻找解药并没感到什么,这时忽然觉得整的身子都凉飕飕的,脸上反倒热得发烫。
汤光亭见梅映雪忽然有如木雕泥塑般伏蹲着一动也不动,知道自己竟给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姑娘难堪,虽然有那么一点有趣,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害怕。原来所有梅映雪的衣服,此刻全都浸在池子里,要是捞起来只怕会有一二十斤重,当然是没法子穿了,于是便将自己原先藏在岩壁中的其他衣裤,扔给了梅映雪。
梅映雪见他体贴,心下倒也觉得欢喜,已不似第一眼见到他时那么讨厌。但见衣服脏污,眼神中却也不禁流露出嫌恶的眼色。汤光亭见状,不悦地道:“衣服是脏了点,不过却是干的。”梅映雪脸上一红,说道:“请……请你把头转过去……”汤光亭道:“你该不会要在那里换衣服吧?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还没死透呢?”梅映雪道:“那你来帮我杀了他。”汤光亭道:“不行,我没力气了。你自己怎么不下手呢?”梅映雪道:“我也一样没力气了!”
两人听到对方也如此说,都知对方所言不虚。梅映雪只觉自己的体力正逐渐一点一滴地消失,多耽搁一刻是多一刻危险,当下也不脱换衣物了,直接便把汤光亭扔来的衣服套穿上。汤光亭见状,心想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泡在这池子里,便想捞起梅映雪浸在池中的衣服来穿。但女人的衣服穿在男人的身上实在是有着太过明显的突兀,更何况汤光亭的身材要比梅映雪来得高大,无论如何也穿不进去。汤光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手上的衣物,转头望着梅映雪发怔。
想不到梅映雪在打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后,接着竟动手去脱冯云岳身上的衣裤。汤光亭在一旁瞧见,大叫妙极,也要上来帮忙脱。梅映雪见他又要光着身子上来,连忙阻止。汤光亭却道:“你怕见到男人光着身子,脱男人裤子却又不怕,这真是奇怪!”梅映雪听着有道理,便独自让了开去,让汤光亭自行料理。自己则从原先衣袋中的瓷瓶里,拿出一颗天王解毒丹,待汤光亭整理好衣服,交在他的手中,吩咐他服下。汤光亭不敢迟疑,连忙吞了进去。
梅映雪瞧着他将药吞下,接着仔细地端详了他的脸。汤光亭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怎么?我的脸上有东西吗?”梅映雪道:“把嘴张开,舌头伸出来。”汤光亭知道她大概在看自己中毒的情况,便依言伸出舌头。
汤光亭瞧着梅映雪脸上专注的神气,只盼她说一句:“还好。”或是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什么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只等到梅映雪蹦出一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汤光亭微微一愣,说道:“什么?”梅映雪接着自言自语道:“不行,万师兄可能会躲在洞口等我们出去,所以我们不能往那边走。”忽然心念一动,指着汤光亭说道:“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阿蕊不可能这么粗心,这里有别的入口是不是?”汤光亭急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故意要跑进来躲在这里的。”梅映雪喜道:“那你是说有啰!”汤光亭道:“反正我是从那一边……”说着往岩洞里面一指,说道:“走着走着,糊里糊涂地就跑到这里面来了。”。
梅映雪道:“那就是了。”两人说走就走,只是尽皆乏力,只得相互扶持,一颠一拐着走。顺着流水走到岩洞尽处,那洞口倏然缩小,已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行,知是来到汤光亭进得此洞的入口了。梅映雪见四周阴暗,伸指难辨,岩壁怪石嶙峋,地势蜿蜒崎岖,心想:“若非今日有人从这里走出来,再过几十年,我也难发现这里头居然有路可以通到外面。”翻过几块大石,只见流水冲激之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岩洞,到了这里,地势忽然向下直坠,流水顿时成了飞瀑,虽不甚高,却也颇为险恶。
梅映雪见状,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她此刻中毒脱力,胆子小了起来,说道:“是这里吗?”汤光亭回道:“那可不。”他来时往上攀爬,倒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由上往下看,却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但他嘴上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