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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月余,一日忽然探子回报:“宋军已由曹彬领兵,由蕲阳经蕲水入长江,池州守将戈彦以为是宋军巡江,还备酒犒师,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戈彦弃城遁逃,现在池州已经让宋军占领了。”
汤光亭大喜,说道:“终于打起来了,这赵匡胤的耐心未免也太好了吧。”汤广成面有忧色,说道:“看样子赵匡胤胜券在握,并不打算出奇兵突袭,想要给李煜压力。而南唐有像戈彦这样的笨蛋守城,想要不败也难。唉,希望这一场战争能够早一点结束,赵匡胤顾念江南百姓,不要滥杀无辜。”汤光亭尚不能了解他父亲的心情,只想:“我们本来就是要配合宋师出兵,若是不打起来,那一切的努力不就白搭了?”
汤广成接着下令加派人手严守山下通道,遇有南唐军队要上山,就一概直接杀退。结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宋国的密使依旧毫无踪影,只不断地接到探子回报:宋师顺江而下,铜陵、芜湖、当涂一一落入宋师之手,几乎是已经来到铸见山山下了。那探子还回报一个奇怪的消息,那就是宋军在石牌口聚舟架桥,架完之后突然又拆掉,不知在搞什么鬼。汤广成除了下令再探,也无计可施。
过没几天,探子又急急来报:“宋师在采石矶架起跨江浮桥,大将曹彬与潘美两军已经过江在采石矶会师,大军前进白鹭洲,南唐水军郑彦华、步兵杜真双双败阵,如今恐怕已经到秦淮河边了。”汤广成大惊,他知唐军官骄兵惰,武备松弛,却万万没想到会到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汤光亭听了,只想马上下山助阵,趁势冲杀。汤广成阻止道:“我们既已受宋国军令,未得命令而动,那可是要受军法审判的。”汤光亭怏怏不乐。
便在此汤光亭大伤脑筋之际,顺着长江而下,远在百里之外的金陵城里,已改为军机处的澄心堂上,也有一个人正自焦头烂额,一个三十九岁正当盛年的中年男子,坐在案头前,两鬓昨夜之间,又多出了几茎白发。那人便是国主李煜。他这日接到常州情报,知道吴越竟附和赵宋,趁隙由东来攻,他又气又怒,立刻援笔修书吴越王钱俶:“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但宋天子易地赏功酬勳,王也不过是个大梁布衣罢了!”书成,遣使快马疾送。一个月之后,吴越王钱俶以攻下常州、润州作为回应,并将来书辗转递送给宋天子赵匡胤。
李煜愤恨莫名,但是他又能如何?当年赵匡胤攻打南汉,南汉主刘鋹也曾致书向他求援,但是当时自己也如现今的钱俶一样,不但置之不理,相同的,也将书信送交给赵匡胤。
李煜这时又想起了同年卢绛所言,不过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那时卢绛还是沿江巡检,见宋军灭了南汉,声势大振,特别向李煜提出了灭吴越而抗衡中原的政策。在他认为,吴越是南唐的宿仇,彼此都是心腹之患,将来大战爆发,吴越必会落井下石。到时腹背受敌,很难应付。以他长久以来在海门与吴越军多次交战的经验,要攻取吴越并不难,如今宋师才灭南汉,如出其不意,偷袭吴越,最是上策。
李煜那时尚怕宋师会藉此口实向南唐进兵。卢绛更提议道:“可以伪称宣、歙二地谋反,我们以平乱为由,出兵追击,再贿赂吴越,请求援兵。待吴越援师一到,忽然反戈相向,则吴越举手之间可灭。吴越既灭,我国国威大盛,就是赵匡胤也不敢轻举妄动哩!”计划与林仁肇如出一辙,只是林仁肇胆子更大,他的目标直接便是宋国,以图一劳永逸。只可惜李煜进不敢与赵匡胤逐鹿中原,退又不敢灭吴越壮大自己,如今这些忠勇爱国之士的预言一一实现,李煜又恼又悔:“一切都太迟了!”
若说这是报应嘛,却又并非全然如此,当时李煜见南汉被灭,早就有打算自己也终将步上后尘,只是在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痴心妄想,妄想宋主赵匡胤会因为他一向俯首称臣,以小事大,如子事父,而放他一马,让他苟安江南。这样的妄想一直到宋军越过长江,才终于破灭。
他原本所凭仗的长江天险,被一座前所未见的跨江浮桥轻易破解,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将宋军挡在秦淮河岸外,然后诏令江南各地军旅,北上勤王。
李煜令人招来“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勳,命他紧急募民为兵。没想到皇甫继勳竟然说道:“昨天半夜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兼之雷电交加,冰雹如大雨滂沱而下,树摧柱折,营帐军旗,无一倖免。依臣之见,此乃天象示意,不如顺应天意,让人速修降书。”李煜勃然变色,斥道:“此事休要再提!他日宋军倘若兵临城下,孤当亲督士卒,背水一战,以存社稷。假若金陵终究不保,那孤便在这殿上引火自焚,做鬼也要做唐国之鬼!”皇甫继勳怏怏而退,心道:“你此刻才想发愤图强,未嫌太晚了吧?”
李煜斥退皇甫继勳,想他经过这一番教训,从此应当会尽心尽力,坚壁固守,以拒宋师。但光是把兵权交给皇甫继勳全权指挥,还不能令人心安。他开始在后宫搭起神坛,日日请和尚法师诵经念佛,他自己也和小周后戴僧伽帽,披红迦裟,跪倒叩拜,口中诵经默默祷祝,希望神佛能看在他平日多斋戒持诵,为境内僧道布施,建塔创寺的面子上,保佑南唐国祚永续,国运昌拢冬去春来,此后的几个月内,宋军果然再无进一步的消息,李煜颇感欣慰,觉得他这几个月的诵经念咒的功夫没有白费,昔日所积功德,此时也都得到了回报。这一日他心血来潮,登上金陵城楼,放眼望去,但见远处长江江面战船遍布,黑压压的桅墙高耸入云,而近处原本广阔的江岸,则是栅营遍野,旌旗蔽空,兵甲战马,沿着城墙城门列队排开。团团营帐中间,一张猎猎作响的大纛帅旗,张牙舞爪地迎风高悬,像是正在向他示威。
李煜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气急败坏地叫来守城官兵,喝道:“宋军已经到了城下,如何不来报孤?”那官兵战栗答道:“皇甫主帅不准我们入报,所以陛下才会不知。”再问下去,才知宋军早就渡过秦淮河,围城不攻已经有几个月了。李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回宫的路上才豁然通晓:“是皇甫继勳欺我,是皇甫继勳欺我。”
一回到宫里,李煜马上召皇甫继勳觐见。皇甫继勳尚不知何事,匆匆入宫,李煜劈头就问:“宋军围城许久,为何总是不报?”皇甫继勳振振有词地答道:“宋军强大厉害,根本无人能敌,就算臣每天都跟陛下报告军情,也只不过是让陛下更加惶恐不安,什么帮助也没有。”李煜勃然大怒,喝道:“依你这么说,就算是宋军攻进城来,你既没有办法,就只好任他横行掠杀了,是吗?”
皇甫继勳原本就打算宋军一旦入城,就率众投降,以保官禄,可是这事如何能说?当下无话可答。李煜这一下可更气了,马上喝令左右将他拿下,着令处死。
解决了皇甫继勳,李煜马上想到,宋军围而不攻,所为何来?不过是要自己投降罢了。说也奇怪,这时他的胆子却又大了起来,毫无投降的意念,明知是困兽之斗,但不甘心束手就戮,决意要斗上一斗。他吩咐左右召来卫尉陈大雅,要他突围出城,命驻守洪州的镇南军节度使朱令贇,率领麾下十五万大军来解金陵之危。
他也知道陈大雅是文官,不是武将,要他面对数十万敌军突围而出,是十分为难的事,可是朝中已无可用之人,李煜先是软言相求,最后厉色威吓,陈大雅无奈应命,当晚趁着夜色,缒城而出,赶赴洪州。
平日诸臣高谈阔论,说得是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可是一旦事到临头,一个一个却都成了缩头乌龟。李煜十年养士,竟不得一人,除了懊恼唏嘘,万念俱灰之外,如今也只有祈祷陈大雅能够圆满达成任务了。
一个月后的铸剑山。
汤光亭自从江北回到山上来,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年,早已是穷极无聊,而且闷得发慌。尤其一是林蓝瓶在半年前就让长剑门人给寻了回去,让他少了一个伴;二是莫高天则为了传承一身武功,终于出人意表地收了陈九渊为徒。两人躲在山上练功,又让他一下子少了两个伴。
其实陈九渊练武勤快,反应灵敏,与宋镇山一样,是天生练武的胚子,莫高天授他武艺,原本也是千里马遇伯乐,是相得益彰,只不过陈九渊沉默寡言,性格与莫高天大异其趣,说是出人意表,大多意源于此。但是莫高天却看上他忠厚笃实,其中原因,应该是始肇于甘千军所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吧。
这一天汤光亭带着梅映雪再度来到母亲的住处,那梅映雪这时已经能够喊得出一些人的名字了,只是偶而会突然发呆出神,然后视而不见,也听而不闻。但是在她稍微清醒之后,却也变得很依赖,常常娇声:“汤哥,汤哥!”地叫个不休,更让汤光亭怜爱不已。所以不论上哪儿去,总是要带着她,免得因为她找不到自己,而影响到寨中其他人的作息。
汤光亭有点不想在山上继续枯等下去了,之所以心血来潮带梅映雪来看她母亲,其实是有一点准备辞行的意思。但是一见到母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或许根本是无话可说吧?汤光亭找了一棵树挨着身子坐下,望着天空怔怔地发呆。
母亲拉着梅映雪悄悄来到汤光亭的身边,说道:“亭儿,你和你媳妇儿都成亲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要生个胖娃娃?什么时候才打算给你老娘添个孙子?”汤光亭一愣,不知怎么跟母亲解释他们两个根本还没成亲,尤其汤广成觉得梅映雪神智不清,在她没有痊癒之前,也不可能答应让儿子娶她。
汤光亭脑袋一转,朗声笑道:“阿娘,这件事情你急也急不来,不过你放心,孩儿一定会加倍努力的!哈哈!”干笑两声,瞥眼间,不小心瞄到梅映雪也正转过头去,好似掩嘴偷笑,汤光亭觉得是自己这些天整日胡思乱想,连带地眼睛也花了。他站起身来,正要去拉梅映雪来瞧个明白,忽然有人匆忙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汤大哥,山下……山下有人上来了……”汤光亭听这声音,再仔细一瞧,正是当时与他在山下看顾黑店的小三。看他喘成这个样子,知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便问道:“有人上来就让他上来呀,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小三喘得弯下腰去,续道:“是……是你自己说的,人……人来了……来了就通知你,哎哟我的妈呀,早知道你……你忘记了,我就不用……不用这么赶了……”汤光亭大叫一声,恍然大悟,一个箭步窜出,双手搂住小三的肩膀,激动地道:“对对对,兄弟,谢谢你,真是谢谢你了!”说完右足一跨,迫不及待地从小三身边飞窜奔出,同时大叫:“阿娘,照顾我的媳妇儿,我去去就回!”汤光亭的母亲还没搭腔呢,小三倒是大喊起来:“汤大哥,汤大哥,等等我,我也去看看!”那汤光亭早去得远了,如何能听到他的喊叫。
其实汤光亭就算是听到了,也没打算会停下来,因为他这时满脑子想着的,就是:“来了,来了,终于盼来了!”
他施展轻功,这一年多来的修练,可让他又有许多长足的进步,这会儿他卯起来开步狂奔,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校场上的议事堂前。他停下步来整理一下衣服,拍掉靴上的黄土,装得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才走进堂内。
那汤光亭自从带着陈九渊,完成了与宋国洽谈的任务,带着赵光义的信物回来后,在寨中的地位已经无形中提高了不少。以前大家只认他是汤老大的儿子,从没把他真正的当一回事,现在可不同了,大家甚至已经有了这个山寨迟早要奉他为为主的心理准备。
汤光亭自然也知道大家已经对他令眼相待,所以他走进议事堂的时候,可不好再像以往那般蹦蹦跳跳,掩藏起兴奋的心情,一本正经地步入堂上。没想到这一脚才踏进门槛,马上就听到一声清亮娇柔的声音说道:“汤哥!”接着右臂一紧,给一双小手抓祝汤光亭本来可以闪过这一抓,只是在他听到声音时,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便任由他这么抓着。
汤光亭转过头去一瞧,这声音,这双手的主人,果然便是与他睽违了半年之久的林蓝瓶。虽然只是半年不见,但她原本俏丽的面容,此刻已多增添了几分成熟妩媚,而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毫不吝情地洋溢在她红红的脸庞上,眼眶中还隐隐泛着泪光。
汤光亭当然也是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乐道:“瓶妹妹,你怎么来啦?”林蓝瓶道:“不单只是我,我是跟朱师兄一道来的,还有我哥哥,他也来了。”汤光亭心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