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晃了晃脑袋,道:“没醉,孤还能喝!”踉踉跄跄的走到向宠跟前,抢过他的酒碗,一仰脖将酒灌入肚中,叫道:“我要没有遇到那家伙,最多不过是饿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遇到他后我是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享用不尽。”拍了拍心口,道:“可我心里有多苦,你们知道么?”不等他们回答,他抢着补上一句:“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你们也知道,我原不过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乞丐,是他把我从恶人的手中救下来。说实话,我从没见过那么慈祥的人,从来没有。自见到他第一眼起,我就把他当成我的父亲,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我勤学苦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说着扒了衣衫,露出肌肉结实,却满是伤痕的上身,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伤都是我在练习时及征战时所受,这些年我过得容易么?不过每当我想到我不再是个没人疼的孩子了,我有爹爹了,而这些伤是为了自己爹爹而得的,心里一点也不感到痛楚,反而无比欢喜。可是……可是……我拿他当爹爹,他却不拿我当儿子。”
向宠酒劲上来了,抢过他手中的酒碗,斟了满满一碗酒,灌将下去。栾祁道:“皇上怎么不把你当儿子了?他若不把你当儿子,如何会封你为陇西王?”
刘封道:“他封我为陇西王是因为这件事么?只因我母亲和我相认,我的身份暴露,老贼知我是弘农王之子,既怕我篡了他的江山,又怕杀了我会引来非议,故将我发配的到这个荒芜不毛的边境小郡,名为升迁,实则流放,明眼人一看便知。况且陇西临羌,羌人乘诸侯迭起,中原板荡,屡侵中国,他派我来这里,实际上就是想借羌人之手杀了我,当我不知道么?他要真把我当儿子,又怎会这样?”
栾祁也知他说的确是实情,刘备这一手当真不够地道,道:“皇上纵有万般不是,毕竟是你爹爹,毕竟抚养你长大成人。没有他,你早就冻死沟渠了。这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活命大恩?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不报答他养育大恩,也不能怨他啊!”
刘封冷笑道:“他抚养我长大成人,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帮手,在他眼里养我其实就和养一条狗差不了多。你们别不信,他要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那我就是长子,他就该立我为太子,可他宁愿立那还啥也不知道,只知在地上爬的亲生儿子刘禅为太子,也不肯立我。他要真把我当成他亲生的来看待,能这样吗?其实当不当太子,坐不坐江山,我倒不稀罕,最气人的是他……他……他……唉!”抓起向宠手中的酒碗,狠狠往地下一掷,呛啷一声那只可怜的白瓷碗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了它的人间之旅,正像于谦诗里的所咏的那样:“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过如果它泉下有知的话,估计它宁愿自己是个黑碗,也不愿粉身碎骨。
刘封大叫:“来人,拿大碗来。”
一名栾祁的亲随,听见里面劈里啪啦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栾祁有失,乘守在边上的黑衣人不注意,悄悄躲到窗下一个黑暗的角落,将窗纸捅破一个洞,拿眼乱瞧。
脚步声响,两名婢女进屋,递上了两只大碗,转身退下。
刘封满满的斟了一碗酒,咕地一下喝干了,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与老贼不共戴天,如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栾祁倒抽了一口气,笑道:“大王醉糊涂了。”
刘封道:“醉?我没有醉!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刘备那老贼横竖活不过明年!”
躲在殿外黑暗角落里的栾祁亲随,大吃一惊,心想:“他这是要造反!造化,当真是天大的造化!看来是之前的劳骚没白发,祖宗真的显灵了,我刘三终于要发达了。”他姓刘倒也是姓刘,刚开始时也卖过草鞋。可是在汉朝时姓刘的,就和唐朝时姓李的一样,满大街都是,假使天上掉下一块石头,砸死了十个人,其中估计有九个是姓刘的,剩下那个既使不姓刘,多少也和他们家沾着亲带着故。既然当时天下姓刘的多如牛毛,自然不能是个姓刘的就能封王封侯,也不可能是个卖草鞋的就能称王称霸。他虽和刘备姓一个姓,干一个行当,却不是汉室宗亲,他家祖宗上也没有冒那股子烟,是以混了半天还只是一个亲随。每当夜阑人静时,他一想起刘备这会正搂着美少女吃香喝辣,而自己身边连个鬼也没有,心里就了吃了只苍蝇似的,十分不得劲。如今这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他面前,又怎能不叫他欣喜惹狂?当下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漏了一句。
只听栾祁说道:“还说没醉?这种话是这会子说的么,大王难道不怕我们告密?”
刘封嘴角有一丝冷笑,道:“我敢说,就不怕你们去告!”打了几个嗝,又道:“这样的大事,没几个帮手怎么成?知道今天我叫你们来做什么么?就是拉你们入伙,和我一起干,事成之后,你们就是开国功臣,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向宠叫道:“说实话,我也有此心久矣,若大王不嫌我不才,算我一个!”
栾祁道:“闹了半天,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我可不干。”站起来便走。
刘封冷笑道:“走,这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走到哪去?这么和你说了吧,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栾祁甚是硬气,又往前走了两步,道:“那我要是硬不答应呢?难道你还杀了我不成?”
刘封道:“真要是那样,说不得也只有得罪了。毕竟你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我是不可能让你活下来的。不过我真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想孟起一定也不希望。”
栾祁见刘封提到马超,心中一凛,停了下来,道:“我一个弱质女流能干什么?你又何苦这样逼我?”
刘封笑道:“你是不能干什么,不过你夫君马孟起英雄无敌,又手握重兵,可是能干的很。我请夫人来就是想让夫人劝他一劝,让他和我一起干,事成之后,凉州以西都是他的疆土,我绝不染指,我若得以复国,尽当取地于刘备,贵我两国永为兄弟婚姻之国,这事于孟起大大有利,夫人何苦不干?”
栾祁道:“诚如你所说,这事要是成了,好处自然是不少,可万一不成,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王,你既对我推心置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对我讲了,我自然也不瞒着您。这西平太守彭羕您应当认识吧?”
刘封点点头道:“嗯,他也是我这边的人。”
栾祁道:“难怪,难怪。”
刘封问道:“怎么了?”
栾祁道:“怪不得他也和大王一样,满口大逆不道的话。那日孟起前往西平视察边境防务,彭羕置酒为他洗尘,席间他多喝了几杯,就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还劝孟起和他一道干。亏得这是孟起,要是换作别人,他的脑袋早就掉了。”
刘封勃然大怒,叫道:“这个不家死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晚我要他好看!”酒劲上来了,身子晃了两晃,勉强站稳道:“那孟起的态度如何?”
栾祁道:“你也知道,他家原就是一方诸侯,割据西凉,可这江山硬生生的被刘……皇上给夺了,你想想他们能甘愿么?只是孟起的父亲,我的公公,尚在皇上手中,孟起怕皇上加害,是以一直拿不定主意。”
刘封摇摇晃晃的在屋里走着,道:“这事倒还真有些棘手……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若我将马腾平安救出,你们又将如何?”
栾祁道:“若大王真能将他老人家救出,孟起自然供大王驱策,百死无悔。只不过……”
刘封不耐烦的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一点也不爽利,只不过什么?”
栾祁道:“只不过这事实在太大,光光咱们这几个,那是万万不能成事的。到时事败,满门抄斩,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也别多事了,还是算了吧。”
刘封叫道:“呸,霉气,霉气。这还没怎的地呢,就想着满门抄斩。你就不会往好的方面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事要只有我一个人,我自然不会拉上你们。我的帮手可多呢。你刚才提到的彭羕就是一个,还有冯翊太守孟达和新任西域长史邓艾。来益州刺史法正与孟达相交莫逆,本来也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只可惜刘备将他调入京城,现在他不掌军权,我们用他不着,也就罢了。”
向宠喝高了昏昏沉沉,倚在案上打盹,听到邓艾的名字,吃了一惊,道:“怎么,连邓艾也是?”
刘封道:“嗯,这厮也是够倒霉的。之前参加考试就没来由的惹了一身的官司,其后好容易混了个功名,打下了魏国,却因矜功而触怒了皇上被贬为青蛉县尉,他入蜀时走得是大路,打祁山过,离陇西不远。我得到了消息,便特地到祁山见他,他正不满刘备薄待他,听了我肺腑之言,当即同意跟我一道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他是西域长史,西域数十国都在他掌中,只要他登高一呼,西域数十国,十数万兵马齐出,那可是强有力的后援,再加上孟起手下的数十万西凉精锐,这事还有不成的道理?”
栾祁摇了摇头,道:“您说的几个都是边境的太守,虽有些兵马,到底成不了气候。您别忘了,这京城可有个贾福,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有他在,怕是有一百万兵也不济事,何况咱这点点兵,根本没法和皇上比,这事怎么能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图个安生吧。”
刘封急了,道:“老贼在京里有人,难道我在京里就没有么?”
栾祁冷笑道:“谁?我看一定又是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不知道也罢。”
刘封本就受不得激,再加上喝了酒,一听不乐意了,道:“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刘贵妃听说过没?”
栾祁道:“什么,是她!她最喜欢皇上,怎么会和你一道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怕是喝醉了说糊话吧。”
向宠也不信,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行,才喝这点点就醉了!”说着身子向前一倾,脑袋重重的撞在案上。
刘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说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们也知道,她生了个皇子,却不是太子。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可刘备依着古法,一定要将皇位传给嫡长子。刘贵妃当然就不乐意了,她只是一个嫔妃,能成什么大事,自然要找外援,不跟我一道干,又跟谁去?”
向宠正揉着额头,一听这话,气鼓鼓的站起,道:“既有她,这事我就不干了。”
刘封忙上前拦阻,可他酒意已有十分,脚步踉跄,站立不定。向宠也是半斤八两,突然之间,两人互相搂抱,滚跌在地。
栾祁摇头苦笑,将二人扶起。
刘封喘着粗气,道:“好端端的,向兄为什么变卦了。”
向宠道:“小弟的事,你也该知道了。我原好好的当我的羽林中郎将,还不就是因为掺合了这小妮子的烂事,被贬到了金城,我恨死她了,怎么能和她一块干。这事既有她,那恕我得罪,不能参与了。”颤巍巍的向外走去。
刘封道:“且慢。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走也不迟。”
向宠道:“你且说说。”
刘封道:“我在京里没有人,和她合作,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她一心只想他儿子当皇帝,咱兄弟几个忙活了半天,倒成了替她儿子作嫁衣衫了,这如何能成?我的意思,现在还没成事,咱不妨和她虚以委蛇,待到事情一成,便将这秽乱宫闱,图谋不轨的罪名往她头上一推,乘机将她杀了。到那时你我可就成了安邦定国的大功臣……”
向宠道:“到那时这皇位大王想要推,不可得矣!小弟叨大王的光,也能混个将军干干。”
刘封道:“将军?真要有那一天,这车骑将军一职非向兄莫属!”
向宠眉开眼笑,道:“兄弟在这里先谢过了。”
刘封哈哈大笑,栾祁道:“既有刘贵妃为内应,这事倒还有得商量,不过事情实在太大,我要和孟起商量。不知大王……”
刘封道:“陇西王是刘备封的,这官我早就不想干了,你别叫我大王,再叫我可就要生气了。”
栾祁笑道:“那叫你什么?总不能直呼姓名吧?”
刘封道:“你是我的长辈,直呼姓名又何妨?”
栾祁道:“那多不好意思。”
刘封道:“孟起之名,我仰慕以久,想要和他义结金兰,只可惜我已和孟达、邓艾结拜过,他们又不在此处……”
向宠和栾祁互望了一眼,道:“仁兄若不是瞧不起我,咱们先结拜起来,日后寻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