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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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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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笙说,“园子扩建过了,圣上嘉奖,另拨了十亩地充盈。你舅父花了些心思,如今园子很漂亮。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有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呢!”
沈府位于春晖坊深处,不似街市上的繁杂,是个很清净的去处。蓝笙熟门熟路的指引,翩翩衣角带起路边掉落的花瓣,轻盈转过一片竹林,便到了一处回廊围绕的富贵宅邸。布暖抬眼看,鸟头门、虎头钉,大气磅礴。门口列着两排戟架,两掖各有四个甲士看守。
门前早侯了几个丫头婆子,看见她们一行人来了齐迎上来,敛衽欠身道,“给小姐见礼了。”
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到跟前作揖,满脸堆笑着说,“大小姐路上辛苦,快里面请!小人脖子都盼长了,怕赶车的道不熟走岔了,原要差人到城门上去问呢,不想这就到了。小人叫瞿守财,他们不厚道,都管我叫财奴。小姐往后有吩咐,也这么叫小人就是了。”
布暖听了这名字不由发笑,只是她不太爱聒噪,遂虚应着点头。
进了门廊不比在外头要避人,大唐女子不像早前那样拘谨,处处能与须眉比高低,即便是有陌生男人,也没有在家遮面的道理,就让乳娘伺候着摘了头上幕篱。
那皂纱一除,年轻的气息跳脱出来,就算面孔板得再淡漠也难掩洋溢的青春。蓝笙驻足欣赏,闺阁女孩也见了不少,没有哪个让他印象深刻。也许因为她是容与的外甥女,觉得这丫头分外顺眼,眉目清朗,虽然冷淡,看上去却简单,似乎没有任何野心和欲望。
蓝笙深深望上一眼,笑靥愈发深,问管家道,“大都督说叫姑娘住哪个院子了么?”
管家俯身道,“烟波楼以前是大姑奶奶的住处,上月才又重新修葺过,六公子吩咐请大小姐住到楼里去,那里正对着醉襟湖,景致最是好的。”
“那快些去安顿。”蓝笙示意仆妇们接过香侬和玉炉手上包袱,凑趣儿道,“我正巧要去醉襟湖边看红药,一道走吧!”
一帮子人簇拥着布暖往烟波楼去,天色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映得天边赤红。走在怪石簇拥的廊子里,身旁是潺潺溪流,颇有种徜徉山水间的意境。布暖挪着步子观望,满目的绿意盎然叫人舒爽,只可惜自己现在这样处境,否则倒该痛快笑闹一番。
忽又想起母亲提起过外祖父还有几位小夫人,可打从进府就没见过。外祖父是开国大臣,官拜尚书令,外祖母在时就有三位侍妾。后来外祖母过世,抬举了容与舅舅的生母蔺夫人做正房,底下应该还有两位才对。虽然妾室地位不高,但到了府里不参拜长辈总归失礼,便道,“两位姨祖母呢?同外祖母一道往庵堂去了?”
财奴道,“小姐是说老侧夫人么?一位三年前就殁了,另一位叫四姑奶奶接过府去颐养了。”
布暖哦了声,“如今府里只有外祖母和舅父么?”
蓝笙在一旁摇着扇子接口,“还有你舅父的两姨表妹呢!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女儿,再过五个月就变成你舅母了。”
财奴忙补充道,“叶小姐陪着老夫人上山了,明日就回来的。”
布暖笑了笑,舅舅二十七了,早到了婚娶的年纪,前头大约是外放做官耽搁了,现在是时候了。她回头对秀道,“乳娘,咱们来得赶巧,过阵子有喜酒吃。你说那时候父亲和母亲会来么?”
秀心疼的看她,“会来的,他们想你,又恰逢舅爷大喜,一定会来的。”
布暖颔首,蓝笙状似不经意的说,“容与每日军务多,很少在家中,大小姐留神同知闲小姐相处吧,那位小姐可是个刺儿头,谁都不买账的。”
那片廊庑沐浴在晚霞中,布暖顿足回顾,蓝笙倚着廊柱轻浅的笑。她突然觉得局促,心想他说话倒真是无所顾忌的,这种人出身一定很好,即使脸上笑着,骨子里仍带着睥睨万物的桀骜,这大约是京都王孙公子的通病吧。
“那里是你舅舅的居所,”蓝笙拿扇骨指醉襟湖上的房舍,“称作竹枝馆。容与是个怪人,喜欢临水而居。他住在那里是为不受打搅,沈家规矩严,没有他的允许,连饭都不许往上送。”
布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孤零零两间屋子,三面环水,只有一条曲折的水廊通向岸边。环境固然清幽,到底太冷落。
她皱了皱眉,“舅舅要与世隔绝吗?”
“他不过喜静。”蓝笙淡淡一笑,又指着竹枝馆对岸的二层绣楼说,“那就是你的下处,叫烟波楼。”




第四章  红药
烟波楼建在起势颇高的地基上,回廊向上延展,一头正搭在平台另一端。那楼一枝独秀,四周是盛放的紫薇,远远看去花团锦簇,天上人间一般。
“真好景致!”香侬低声道,“倒比咱们府里的绣楼还好看。”
乳娘说,“正是呢!舅爷费心,过了端午入夏快,住在湖边上风大,小姐怕热,那里最适合不过。”
蓝笙送她们上了天桥,到底天色晚了,再往前是姑娘闺阁,是要避讳的,便在桥头道别,“蓝某就送到这里,桥下有我种的红药,上回听容与说开花了,我这就过去瞧瞧,告辞。”
布暖欠身,“公子好走。”
财奴呵腰道,“小姐先歇息会儿,小人指派婆子们抬香汤来给小姐沐浴解乏,等六公子回来了,小人再打发人来通禀小姐。”
布暖道好,踅身往天桥那头去。进了烟波楼四下打量,楼里布置雅致,桌席条画,还有一人高的金桔和硕大的铜炉鼎。二楼闺房里帷幔重重,靠南墙供着翘头案,案上文房俱全。日影西移,窄窄一道光辉落在泥角笺上,繁复的纹理勾缠交织,像静静绽放的玉兰。
布暖有些困乏,倚着胡床栏杆看她们收拾行李。环顾一下四周,突然觉得落寞铺天盖地的涌来,陌生的环境,父母不在身边,孤身客居在此,洛阳是回不去了,以后的路也不知道怎么走才好。一时恹恹的沉默着,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香侬推开西窗,一扇扇用叉竿撑好,笑着说,“好大一片花海呀!我听说紫薇吸粉尘,这里的的空气就是比别处好!”
玉炉拉她过去看,布暖被闹得没办法了,趿着云头履到窗前眺望,视线飘忽忽越过了紫薇林。西窗正对着醉襟湖,落日半悬在竹枝馆的鱼鳞瓦上,满湖的红妆旖旎,妙不可言。那道九曲回廊像浮在水面的漂棉,青黝黝的老竹扎成栏杆,伴着坤甸木的踏板向湖心延伸。竹枝馆前有盆栽花草,晚霞之中美则美矣,却是说不出的寂寥沧桑。
玉炉问,“小姐,你思念过夏家九公子么?”
布暖脸上茫然,想破了脑袋也回忆不起夏家九郎的样子了。她一脸无奈,“玉炉,我大约是个凉薄的人,已经不记得他长的什么模样了。”
玉炉喟然长叹,“你向来都对他不上心,就像路人一样,谈什么凉薄呢!”
布暖眯眼看着窗外,“他英年早逝,我也会难过,但是遗憾多一些,伤心少一些。”
她常有这种奇怪的言论迸出来,她的内心太充盈,很多时候不被理解。就像现在,玉炉不明白难过和伤心之间有什么区别,她却把两者分得清清楚楚。
布暖靠过来倚着她的肩头,“我这人什么都能将就,只这情不能。我这辈子,要么孤灯独衾的做姑子,要么轰轰烈烈的爱个死去活来,绝不为了丰衣足食退而求其次。”
她是个矛盾综合体,一时多愁善感,一时不管不顾,即便是压抑彷徨着,消极里仍旧有洒脱。挣不开家庭的束缚,她可以把心关起来,连记忆都可以选择性保留。就像夏家公子,她不喜欢,就把他从脑子里剔除出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乳娘拧了巾栉给她,不舍的替她理了理鬓角垂落的发,“你这样想也好,免得圈在里头出不来。什么夏景淳、望门寡,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转个身就撂开。到了长安一切重新开始,虽说不在母亲身边,好歹这里有亲舅舅,也是顾念着你的。”
玉炉看了看曲足墩上的玉漏,“舅老爷还没回来,说起来我真有些害怕呢!他是大都督,带兵打仗的,一定也杀过人,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小姐,你还记得他吗?”
布暖认真回想一下,五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记忆?十来年过去了,早忘得一干二净。
她摇摇头,“我只见过舅舅一回,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就算记得也不顶用,人的长相会变的。”她觑了眼玉炉,生出逗弄她的心来,故意道,“我只记得他长了一脸大麻子,倒三角眼,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饭量很大,一顿要吃两大海,红烧蹄膀一整只囫囵就能吞下去。”
玉炉说“天啊”,和香侬两个一起吓得目瞪口呆。乳娘在边上只是笑,沈家六公子她见过,知道布暖是故意逗她们。布暖那时候小,或许记不得,她对这位贵胄公子却是印象深刻的。
那时布家宗族闹家务,一家子秀才书生,公要馄饨婆要面,在布老太爷的灵堂上几乎要打起来。叔嫂妯娌也没了章程,卷起袖子就准备老拳相向。沈容与那时才拜了大都护府长使,小小年纪已经颇有胆识。老二家媳妇儿张牙舞爪冲布暖的母亲扑过来,他抽出佩剑一剑就砍塌了半边灵棚,黑着脸说,“你们布家人只管闹,小爷不想管也管不着。只是凭你们怎么打出脑浆子来,别伤着我沈家人,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布家都是文人,小鸡似的胆子,向来不敢和武将沾边。被沈容与一喝,登时懵得水里捞出来一样,灰溜溜拖着老婆儿子全散了。那时她多看了这位少年将才两眼,可万万不是布暖说的那副模样。
布暖笑得很得意,看见两个丫头花容失色又道,“饭量大能耐也大,男人上阵杀敌依仗的就是那把子力气。举起斧子一劈,‘喀嚓’把人拦腰劈成两断,上半截还爬呢,下半截肠子流得满地都是。”
玉炉捂着嘴带上了哭腔,“恁的吓人!早前你为什么要来长安?冀州大舅爷总不至于长的这样尊容吧!”
布暖嗤了一声,“我又不是嫁丫头,挑好看的做什么?那是我舅舅,再怎么磕碜我也不嫌弃啊!”
乳母见她们越加离谱,插话笑道,“别混说了,住在人家府上,还背着人家嚼舌头,让人听见多不好!你们别听她胡诌,小舅爷的相貌这世间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好看着呢!”
丫头们对美男子是最感兴趣的,缠上了乳娘问究竟。布暖退回窗前,隐约听见什么“满月为面”,又是什么“青莲在眸”,说得菩提佛陀一般。她兀自笑,她丑化舅舅,乳母就极力美化他,大概生怕唬着了纯情善良的姑娘们。
春日里风大,推窗吹得摇摇欲坠,窗户纸也上下翕动。太阳落下去一半,渐渐有了些暮色,布暖想熄下槛窗,便一手收叉竿,一手去接棂子。才关了两扇,看见醉襟湖边蹲了个人,阴影里细辨也能辨出来,还是那个很有闲情逸致的蓝笙将军。
男人爱摆弄花草的当真不多,若是文人雅士倒也罢了,蓝笙是个武将,既然能官居三品,自然不是朝廷随意封赏来玩的。
历代皇帝不一定都喜欢死谏的文官,却必定钟爱提着脑袋为他死战的武将,所以行伍要升官,靠的绝不是运气,是实打实的军功。蓝笙能做到云麾将军,他跨一步,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上来的!
这人让她琢磨不透,行事这么古怪,在别人的官邸里种花养草。左手抚摸花瓣,右手却握着荆棘,温暖的外表覆盖着的,也许是一颗冷漠坚硬的心。
他浇水松土,一朵花,一株茎的伺候,专心得仿佛那花是他最珍爱的东西。忙完一阵坐在树下石头上休息,抬眼瞥见烟波楼的窗前立了个人,便随意抬手招了招。
没想到她会来,这叫他他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这些都是你种的?”布暖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那些妩媚艳丽的花。红药就是芍药,不过叫法不同,洛阳称“将离”,长安人称之为“红药”。
蓝笙说是,手指划过叶子,“这些花长了半人高,种了也有三四年了。每年开花时节我都要来看看,不单因为它美,更因为它是治跌打的良药。”他笑了笑,“咱们从军的人都有些旧患,用这味药是最好的。”
布暖以前喘症常发作,母亲不让她在四五月里出门,因此也分不太清牡丹和红药。她俯下身子仔细看,觉得花盘花苞都差不多,“红药和牡丹,两种花长得很像!”
她说话的声气很好听,没有棱角,温暖和善。她有洁净的眼眸和优雅的仪态,只是这样大好年华,却显出和年纪不相符的矜持贵重来,着实的让人费解。
她在大片花丛前半弯着腰,手臂上缠绕的画帛轻盈落在他的膝头。蓝笙心里蓦地一跳,那片画帛似有了份量,让他无所适从起来。他自嘲的笑,这算什么?一见钟情?真要这样,那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他很快镇定下来,脸上神情淡然,嗓音平稳的说,“要区分两者很容易,牡丹花只在枝顶单生,红药不同,叶下也生长,而且多族生。这种花不像牡丹那样野心勃勃,它贵就贵在谦诚。牡丹是花王,红药是花相,虽未登顶,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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