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孩儿明白了。”
他也不是糊涂蛋,被老爹那么一说,就已经明了。
任宜江苦笑道:“宰相是恶人,圣人是好人嘛。”
“儿啊,南面的波澜恐怕更叫人头疼。”
任道兴忽然转开了话题。
“西面的兄弟是假的,有些过分了自有刘和尚、陆虎这些做哥哥的去教训。可是南面的父亲和兄弟却是真的,那是陈明家事,同时也是国事。亲爹和亲大哥闹变扭,真正叫人为难啊……”
任道兴拈着胡子,又说起了陈淮清和陈德芳的变扭。
说起这事儿,起因正是前不久的马尔代夫大海战。这场海战之前,陈德芳不过是父亲陈淮清的提线木偶。既没有威望,也没有班底,仿佛也没有什么本事。就是运气比较好,当了陈德兴的哥哥。
实际上,连陈德兴自己都不大重视这个哥哥,连个爵位都没有给他封过。陈德芳不过是天竺大英国的太子爷而已,谁也没太当他回事儿。
可是马尔代夫一战后,陈德芳一下子好像什么都有了。六千破十万啊!名声大震,谁还敢说他没有本事?战后不少私掠船长连人带船都投靠了他,还在大英水军当了官。而且陈德芳还拉起了有一万三千余人的黑人军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打,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挺吓人的。
另外,陈德芳还在马尔代夫海战后找到了个心爱的女人,还是个黑奴和白女的混种人,叫什么古迪特的。回到河边府后,陈德芳就高调宣布古迪特是他唯一的侧妃……而陈淮清却坚决反对儿子纳古迪特为侧妃,父子两人竟然因为这点小事起了争执。
任宜江拈着胡子,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他才不相信陈淮清、陈德芳会为了一个黑白杂种的丫头闹起来。陈淮清自己的侧妃都有好几十个了,其中最得宠的两个“波罗”不也是夷人女子?现在他凭什么不让儿子纳侧妃?而且,陈德芳又为什么一定要纳那个女人为侧妃呢?这个女人多半是陈德芳的一个玩物,犯得着为她和老爹闹矛盾吗?
看来这事儿背后一定另有隐情!可这个隐情是什么呢?
沉默了好一阵子,任宜江忽然轻声道:“英太子素来是孝子,现在和英王冲突,必然是有缘故的。这君王家事,多半还是为了权位。英太子的太子之位是牢靠的,圣人不会容许别的兄弟夺了英太子的位子。但是英王要给其他儿子封地或是别的好处,圣人却不好多管了。可是英王的儿子有那么多……”
任宜江突然加重了语气,话语好像锤子,一下就砸在了要害之上,“也不是英王的儿子多,而是天竺大英国小了!”
到得此刻,任宜江的脸色已经阴郁下来,天竺大英国的麻烦的确不小,陈淮清这些年纳了太多的妾,生了太多的儿子。生生繁衍出一个大家族了。随着这些儿子慢慢长大,如何安排就是个问题。如果每个儿子都给一块封地,那么陈德芳将来能够支配的土地就少了。可要是不封地,那么陈淮清的那些妾室,特别是波罗姐妹会不会在老头子耳边狂吹枕边风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能让两父子都满意的办法。就是做大盘子,在陈德兴划给大英国的地盘之外再夺取土地封给陈淮清的庶子。可是这样一来,大英国将来就要领袖天竺了。大明圣人能答应么?
而且这事儿内阁都不好表态,任宜江想来想去,若是陈圣人问到,就以“家和万事兴”回个糊涂话吧。大不了再派个重臣去天竺给两父子说和一二。
正在和父亲闹变扭的英太子陈德芳,这会儿正乘船沿着恒河西进。原本老是一脸温和笑意,却像被喜马拉雅山上的冰雪凝住一样,眉目深锁,还不时在微微摇头。
陈德芳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弟弟没有出路而忧恼,和任宜江想到的事情不同,他根本不担心老爹封太多的土地给兄弟。他现在已经有了班底和威名,这一次沿着恒河同德里苏丹国作战又是必胜——在马尔代夫海战中,他得到了一万三千多个“黑老爷”,其中大多都是阿拉伯海商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奴隶桨手。划船控舟的本事比德里苏丹临时抓来的天竺贱民桨手不知高明多少。而且其中还有一部分能参加肉搏战的黑武士,陈德芳给他们配上了黑色的皮甲,黑色的头盔,黑色的盾牌,还有黑铁镶钢的大横刀。一个个黑漆漆的看着就吓人!
除了这些黑人,陈德芳还笼络到了四千多汉人海盗——并不是所有的汉人海盗都跟他混,还有一小部分被塞拉西·所罗门带去大西洋了——大多都是打水战的好手。其中还有一个雷霸天很有些名将风采。连南洋舰队的王水飞都说他是“无师自通,天赋了得”。此外,陈德芳还得到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咖啡色的军事,古迪特·所罗门。
有雷霸天指挥水军,有古迪特帮着出谋划策,还有四千汉人海盗和一万三千黑人“老爷兵”。陈德芳躺着也能大败德里苏丹国的旱鸭子水军了。因为德里苏丹国的水军也是临时拼凑的,而且德里苏丹的精兵大多都是从山区、草原来的,根本不会打水战。
而这次恒河水战取胜之后,陈德芳的声势就会更大!那堆还是小娃娃的兄弟怎么和他争?就是封了地,老头子一死照样收回没商量。
现在真正让陈德芳头疼不已的,是陈淮清要当和尚了!不是因为古迪特的事情被气得出家。而是被两个“波罗”煽动去当什么大宝天圣法王,还要出巨资重修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和大菩提寺(天竺大乘佛教四大寺),还准备在靠近那烂陀寺的恒河南岸的华氏城(印度古城)建立大英西京。
摆明了是要以大兴佛教来控制天竺——修复并控制了大乘佛教四大寺后,陈淮清这个大宝天圣法王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天竺佛教首领了。而天竺佛教,也很有可能在陈淮清的努力下成为凌驾天竺诸王之上的超级势力!
而且,陈淮清还想将大宝天圣法王之位以族内转世的方式由他的子孙进行传承……
第821章 老陈悟道
在天竺着名的古城华氏附近,一处名为佛陀加雅的地界,旗幡飘扬,行帐层叠。居中的明黄大帐就设在一片毕钵罗树林旁。天竺大英王陈淮清并不在明黄大帐内,而是在一棵毕钵罗树下坐着,屁股底下是个草垫子,盘腿面东而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在苦思冥想,还是在打瞌睡。
树林外面的明黄大帐旁,还站着几个光头的和尚和带发的尼姑。和尚是鸠摩智波罗、八思巴、白玛铁木和永心大和尚。尼姑则是达玛波罗,婀娜窈窕,秀发披肩,脸上倒是宝相庄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双手合十,望着林子里面的陈淮清。仿佛只要他一招手,她就会飞奔过去,轮流和他双修……根据密宗的某些理论,双修是有助于明悟的。
永心大和尚是从欧罗巴途径埃及走红海、阿拉伯海、印度洋、孟加拉湾等地辗转抵达的,还带着马木鲁克苏丹拜伯尔斯希望和大明修好的亲笔信。一共两封,一封给陈德兴,一封给陈淮清。
这位大和尚跑到佛陀加雅来,主要就是为了送信。其次才是参观佛陀悟道的地方。结果居然看见陈淮清坐在据说是佛陀悟道时所坐的位置上面,也正煞有介事的在悟道呢!
顺便提一下,正在悟道的陈淮清是路过佛陀加雅,正亲率八万联军跟在儿子陈德芳的水军之后,沿着恒河水路并进。目标正是距离恒河只有一百多里的德里。
如果陈德芳的水军一路奏凯,打通了主力大军的后勤水路,那么陈淮清就会率领大军去攻打德里。估计会在那里和德里苏丹国展开一场殊死血战。如果能够战胜,那么德里苏丹国在中天竺就很难立足了,只能龟缩西北天竺,依附蒙古人苟延残喘了。
因而此战正是天竺佛教能否复兴的关键!
除了用刀剑传播佛的真理之外,陈淮清还打算在佛陀加雅和东天竺的婆罗门教智者进行一场辩法大会。以此证明佛教才是大道所在——天竺历史上,佛教和婆罗门教的斗争主要就是以辩法的形势展开。一场辩法的胜利,往往会让许多寺庙改宗,会让许多僧侣转变信仰。这样的斗争形势在中原同样存在,八思巴和永心大和尚都曾经参加过辩法。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宗教辩法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昔日陈德兴借用明洲发现这个神迹来赢得辩法,压倒三教,树立天道教威信的办法,在宗教辩法中只是偶然现象。
大多数的宗教辩法,都是理论对理论的……要真有法术就是斗法了。如果要跨越教派进行辩论,那就必须用对方的理论驳倒对方,抓住对手理论的缺陷一顿猛批。这就要求参与辩法的双方都熟悉对方的教派经典,而且还德能言善辩。陈淮清根本不懂婆罗门教,自然不能亲自出马。于是就将八思巴和白玛铁木请来,再加上鸠摩智波罗和波罗姐妹,组团去和婆罗门智者讲理。
如果讲理能赢,那些婆罗门智者连带他们的寺庙都要改成佛寺——当然是那种可以娶妻、继承和保留种姓制度的寺庙。如果辩法不胜,那么陈淮清就会允许境内的婆罗门教继续存在一段时间,不过会对信奉婆罗门教的村子征收额外的人头税,而且在选拔官吏的时候也优先选择高种姓的佛教徒。
总之就是要用和平的手段将天竺的婆罗门教徒转化成佛教徒。同时还要将大乘佛教扶上全天竺国教的地位!
“……此次西征德里,乃是除魔卫道。昔日佛教之所以没落于天竺,就是因为只有弘法之愿,没有卫道之剑。应该以经弘法,以剑卫道。只有诛除佛敌,佛理才能大兴。当以佛陀之刃,反对外道之刃。当以佛陀之圣战,反对外道之圣战。只有如此,佛教才能世世代代昌盛兴隆。”
“佛法太过庞杂,经卷多如牛毛,真伪难辨。僧侣究其一生,也难尽晓其中真理。相比之下,基督教、天方教和天道教之经文就简单多了。简单才方便信众学习,才能吸引愚昧之民皈依。这教派之争,归根结底不是靠讲理而是要比人多的。人多力量大,打起来才容易取胜啊!那个投靠了天方教的觉信尼姑家的道理就不错。普通信众,会念‘南无阿弥陀佛’就行了。他们天方教不也这样,只要相信‘万物非主,唯有真神,穆罕默德是真神使者’就行了。”
“一味避世出家,只知个人修行,只晓经营法产,却漠视国家兴亡。如此焉能不招致法难巨祸?避世隐修之僧当然可以有,但是数量一定要有限制。今后天竺佛教应当入世,佛教不出三界,当入红尘。僧侣也可繁衍后代子孙,法产也当依律纳税。如此崇佛之国才不至于衰弱,国强才有力量弘法……”
“群龙无首,内争不熄,也是天竺法难的一大根源。欧罗巴有所谓大公教会,可以号令四方,帝王公侯莫敢不从。天竺佛教也应该效仿一二,该有个普世僧团来号令天下佛徒!僧团根本之地,就是佛陀悟道之地。当修复此地的大菩提寺、那烂陀寺、超戒寺、飞行寺,以为佛教神圣之地。然后孤王再以大宝天圣法王之名号令天下,一如西方大公教会之宗主。孤王百年之后,再传大宝天圣法王之位给儿孙,如此才能世世代代护佑佛教昌盛……”
陈淮清这时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假模假样在悟道。其实是在琢磨着怎么用佛教来统治天竺。在他看来这不是不可能的,大明的天道教,乌斯藏的喇嘛教,西方的天方教和基督教不都搞得有声有色?佛教怎么就不能效法一二?
他虽然是个儒生,但也是烧香拜佛的。当然知道和尚们的毛病在什么地方,也可以琢磨出一些有针对性的改革办法。
“好了!今日且悟到此处了!”
陈淮清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树林。外面等候的和尚、尼姑都双手合十,全都向他叩拜行礼。
“都起来吧,”陈淮清大手一挥,颇有些志得意满。“孤王今日与毕钵罗树下悟道,颇有心得。对了,那些婆罗门智者可到来了?”
鸠摩智波罗答道:“回禀大王,已经有十余婆罗门智者到了。”
陈淮清笑着点点头,“好,孤王就去见见他们。顺便同他们讨论一下佛法。”他冲着那位波罗家的空行母点点头,“达玛波罗,你跟着孤王。”
他不会说梵语,也没有兴趣学习,因而需要翻译才能和婆罗门智者交谈。
至于谈什么,当然不是什么吠檀多不二论,也不是什么“上梵”、“下梵”的。这些他都不懂,相信德里苏丹国的那个吉亚斯丁·巴勒班一样不懂。可是人家照样让天方教在天竺大范围传播,还把婆罗门教的寺庙拆了建材去造天方寺了。
不过他却知道怎么说服大部分神棍跟自己合作——毕竟如商羯罗那样的高人只是极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