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忽必烈即使已经萌生退意,也不敢在白天撤退,只有到了天黑,在夜色掩护之下,才能安安稳稳的撤走。当然,忽必烈咬牙坚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打肿脸装胜利。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忽必烈坚持到了晚上再全师而退,还真的能算是一场胜利了。不是济河之战打胜了,而是这一轮的河北大混战打赢了。因为忽必烈麾下的兵马都是草原上的蒙古人,他们对于胜负的标准本就和中原人不同。抢到足够的战利品就是胜利!至于能否占据河北州县,他们反而不大在意。而在这一次的河北大战中,忽必烈可是让他的部下放开手脚在抢掠烧杀。掠到的财货妇女,甚至超过了蒙哥汗发动的几次对四川和江淮的侵攻!仗虽然打的苦,但是收获也确实丰厚。只要能将战利品带走,按照蒙古人的标准,这就是打赢了!
眼看胜利已经在望,再坚持最多两个时辰就是黄昏了。本来还以为可以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撤往河南。现在所有的希望,却都因为唐军的出现而粉碎!
明军的一波攻势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尾声,扑击“沙盾车墙”三旅士兵如潮水一样退了下去。战场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炮声、爆炸声和喊杀声都陡然消散,只剩下了伤兵垂死的哀嚎。
蒙古人拥挤在沙盾车墙后面,伸着脖子远远的观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战得筋疲力尽,身上汗透重衣。从西北吹来的寒风掠过,每个人都是心下冰冷。
议论之声渐渐响起,转瞬之间就变得大了起来,更夹杂着哀嚎之声。
“汉人的援兵到了!俺们要败了!”
“这一仗就不该打,早点带着财货去河南不就好了?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要弃了好不容易掠来的财货逃跑吗?这些日子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什么财货妇女?保住性命再说吧!”
“退吧,还是退了吧!俺们都是马上的好汉。骑上马背何处去不得?难道呆在这里等死?”
“是啊,咱们蒙古人只要有马,何处去不得?财货妇女,哪里没有?在河北丢了,去河南再抢就是了。”
“怯薛汗呢?怯薛汗在哪里?俺们问问,怯薛汗准备带着俺们往何处去?”
喧闹声中,忽必烈已经在怯薛亲卫的护送下越众而出,登上了一辆巢车。他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点颓丧畏惧的感觉都没有,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军。
被他目光一扫,蒙古军上下似乎都稍稍安心一些。
忽必烈到底是蒙古大汗,虽然干了不少坏规矩的事情,但还是当下困境中的几万蒙古战士唯一可以依赖的汗。至于将来怎么样,眼下是不必考虑的。眼下大家只期望着这位蒙古大汗可以把他们带出险地,去“富庶”的河南再抢一把,把在河北的“损失”都补回来。
而忽必烈此时此刻,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挺身站立,神采奕奕,按刀大呼:“不就是几万两条腿的步兵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已经和明贼战了几个时辰,还追着明贼满河北的跑,他们早就是疲惫之师,现在就是在硬撑着!若是伪唐的人不来救他,咱们只要拼到晚上,不用打,累也累死他们了。不过现在算是姓陈的走运。他的狗头咱们暂时不取了……不过他们也别想在大蒙古的勇士手中占什么便宜,我忽必烈也不会叫勇士们吃亏的!只要咱们骑上战马,甩开明贼唐贼,河北、河南还有大把富得流油的州县,随便打破几个不就什么都有了?”
忽必烈呼喊至此,猛然拔出腰中的弯刀指向南面:“勇士们,且随朕再冲杀一阵,迫退了眼前这股明贼,咱们一起撤,去河南的地面上饱掠!把河南的汉人都变成勇士们的牧奴,把他们财富妻子都收入勇士们的营帐!勇士们,你们说好不好?”
“好!大汗万岁!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去河南饱掠!好大一个画饼!而且还颇合蒙古勇士们的胃口。以往蒙古人之所以大多不喜忽必烈,还不是因为他总琢磨着要留着汉地的城市百姓细水长流的收税!
可收税哪儿有一次掠个干净来的爽利?一个万户路每年能收一万两银子(蒙古的通货是银子)就算多的了。可要是一次抢个干净,几十万两银子的财货都有!更不用说还能得到不少奴隶和妇女了。而且,还不留后患!
要是昔日把河北、河南、山东都抄掠一空,哪里还会有今日的祸事?
……
大队大队的大唐府兵,这个时候已经从浮桥上走到了大清河北面。李彦国的赵王军旗插上了济河县城所在的那个土堆上面,大批的步卒,则在济河县城两边展开了队形。
而陈德兴留在济河县城的两千轻骑兵则先一步弃城而走,还把明军留在齐河县城旁的马匹和车辆都一并拉走去和陈德兴汇合了。
与此同时,前线的北明军也开始收缩。没有再向那道“沙盾车墙”发动新一轮的扑击。而是以小李庄、余庄、高家楼为依托,布防起来了。这下倒是省得忽必烈挥军扑击了!
此时的明军已经有些疲乏了,正如忽必烈所说,这些日子不断行军作战,要么就是高强度的训练,部队说不疲劳那是假的。而且今天从清晨开始到现在的鏖战也让他们损失不小连死带伤损失了不下五千,现在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
所以陈德兴看到唐军渡河而来,便很友好的将战场让给了他们……
“哼!姓陈的倒真是够小心的!”
大清河对岸,灭门尼姑望着战场上的变化,就是一声冷哼。
这老尼姑是什么人啊?益都政权的缔造者,金末起义军红袄军的领袖。她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没使过?如何不知道陈德兴收缩防御的真实目的?
这不是在防蒙古的明枪,而是在防唐军的暗箭!
现在北地是三国争霸,而最后的胜者只有一个!
尼姑回过头,注视一个穿着戎服,垂手而立的长大汉子,淡淡地道:“李恒!你替蒙古人尽忠的时候到了!”
那汉子听到这话身子就是一颤,额头上顿时就布满了汗珠。他就是李恒,虽然是西夏宗室后裔,却被蒙古宗王移相哥当成儿子养大,其父又是移相哥之父合撒儿的养子。对大蒙古素来忠心不二,投靠东唐,实属无奈之举。
“太后,臣……”
“不必跟老身解释什么!”灭门尼姑一挥手,冷冷打断李恒道,“你的心思谁还不知道?”她抬手一指日月王旗的方向,“看到没有,陈德兴就在那里!他是蒙古的死敌,有他在,忽必烈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而你现在名义上是我大唐的将军,打着大唐的旗号,还有一千党项骑兵。就真的不想替蒙古做些什么吗?难道还想留着手好在将来忽必烈攻打济南、益都的时候捅大唐一刀子吗?”
李恒额头上冷汗连连,他的确有这样的心思!而且已经派使者去联络攻入河南的兀良合台了。
老尼姑冷冷道:“去吧,带上你的人悄悄过河,先别动手,等会儿忽必烈一退,赵王的兵马和明军大队就会去追了……”
第486章 要乐极生悲了?
老尼姑的意思,李恒哪里还会不明白?
忽必烈的大军方才和陈德兴的队伍较量时已经落了下风。现在李彦国有带着三万唐军加入战场。忽必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打不过自然只能逃了。而陈德兴和李彦国肯定要挥军追杀——这可是给予蒙古军最大打击的机会。更不用说蒙古人在河北掠了一个多月,抢到的财货妇女不计其数。北明军和唐军怎么肯放过?
要追击,部队肯定得散开。蒙古人逃跑就这样,喜欢四散而逃,途中还会设个埋伏,杀过回马枪,射个回马箭什么的。如果要追的话,肯定没有办法保持大队。便是陈德兴的身边,也不会有多少遮护的人马……这种喜欢自为将的君王一般都喜欢冒险,有时候还会亲自带兵作战!
看陈德兴这一路过来的经历,多半就是这么个人物,不会在身边保持几千上万大队的。
这就给了李恒一个接近刺杀的机会!
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得手,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不过对杨妙真来说,这事儿便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反正李恒根本就靠不住,早晚要设法铲除的。现在让他去和陈德兴拼一把也不错,算是废物利用了。
至于李恒转手把老尼姑出卖了,让陈李两家反目成仇……这个问题,李恒在过河的时候,就反复思量过了。
最后觉得这事儿还真的不行。这叫“疏不间亲”,陈德兴王妃是老尼姑的孙女,一个爱姬又是老尼姑的远房侄女儿。而李恒不过是个蒙古人收养的党项鞑子,陈德兴到时候会相信谁的话?
当然,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李恒真的对大蒙古忠心耿耿!
这一点老尼姑看得非常清楚。李恒和他的党项兵都是色目人的身份,他本人又是蒙古宗王移相哥王妃的养子,对蒙古的感情极深。更重要的是,他在汉人这里根本没有未来,无论北明还是东唐,都不会重用一个是蒙古人养子的党项鞑子王子。
杀了陈德兴,回到蒙古人那边,就是他最理想的出路。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陈德兴早晚会灭了大蒙古。而且……也不会让党项人的大白高国有任何复兴的机会!
就在李恒思前想后的时候,他的人马已经过了大清河,在他的前方,突然传来了欢呼之声。他和他的部下,都忍不住抬头瞻看。
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看见一队队明军和唐军士卒,或骑马或步行,队形散乱的越过那道低矮的“沙盾车线”,大声呐喊着急追猛进。而在更遥远的北面,一面面白色的蒙古军旗第次翻倒,披着黑甲的蒙古军兵已经骑上了战马,散成了无数个十人队、百人队,全都拼命奔逃!
这就是蒙古大军兵败逃亡的场面!
大清河之战已经分出了胜负,六万多蒙古精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拿出了他们最强最新的战法,可是结果还是失败……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李恒此时望见蒙古大军崩溃的场面,还是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这可不是一场蒙古人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交战。即便算上刚刚投入战场的唐军,汉人的兵力也不过和蒙古相当,都在六万上下。
蒙古大汗亲统的最精锐的大军,居然在北地的平原上被数量和他们相当的汉人打败!
这场失败背后的含义,身为蒙古之下,汉人之上,算是半个局外人的色目人李恒看得恐怕比忽必烈还清楚。
蒙古的军事优势已经失去!哪怕是在平原上,汉人也可以用同样甚至更少的人数把他们打得惨败。而大蒙古国得以统治中原的基础恰恰就是武力,失去武力的优势,蒙古退出中原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而如李恒这样和蒙古人几乎成为一体的高等色目人,除了给蒙古陪葬,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想到灭门尼姑冰冷的眼神,想到陈德兴将海津镇的上万色目人全部贬为奴隶,李恒就倒抽了口冷气,环目扫视着跟随自己过河的上千党项骑兵——这一千人俱是精锐,不仅马上的功夫高超,而且装备也非常精良,人人都披着上好的青唐瘊子甲,就好像昔日纵横兴灵的西夏铁鹞子一样!
而且他们都是李惟忠、李恒父子的心腹旧部,大多是从父辈一代就跟随李惟忠了,说是家生的奴才也不为过。虽然他们都是党项人,理论上和蒙古有灭国之仇。但他们也都是二等色目,在中原汉地也算高高在上的存在。这些年跟着李惟忠、李恒吃香的喝辣的,谁还记得当年蒙古人是怎么灭绝党项种族,怎么把一座座繁华富丽的党项城市化为废墟的?
“诸位,可愿跟随某去取一场泼天的富贵?”李恒高声问道。
“如何不愿?”
“只是哪儿有这样的富贵?”
李恒的党项骑兵们纷纷应着。他们现在也感到前途渺茫了,虽然李彦国没有出手剿灭他们,还按照普通大唐府兵的待遇发给给养。但是他们这些色目人身份的党项羌都是吃惯用惯的,昔日驻扎在益都地盘上那是横行霸道,李璮的那些汉人部署,没有一个在他们眼睛里的。现在大势翻了个个儿,要不穿小鞋也是妄想。过得日子是什么样,就不必说了……
这中原的色目人和汉人的冲突……归根结底还是利益,那是不可避免的!
李恒拔出弯刀一指远方正在缓缓移动的日月王旗,吼了一声:“富贵就在那里!尔等若要搏一场富贵,便跟着某去杀陈德兴!今后你们就是李某的亲兄弟,有李某一份,便有你们一份!
若不敢,那便从浮桥上回大清河南,跟着益都李家去吧!”
“嗨,怎能跟着益都?益都那边根本不把俺们当人啊!某等誓死追随小主公!”
“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