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在这里只停留几天,我们却要子子孙孙世居于此!”
“对了,洪水淹没田地,你也不会没饭吃,淹也淹不死你家的人!〃有人作更激烈的发言。
“你这样做,是会遭神谴的!陛下!”
“嬴政,你凶狠不顾人,总不能不怕神明!〃喊声中,竟然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
“……”
众多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大江波涛,更像雷鸣。
始皇脸色平静,就像欣赏窗外暴风雨的雨景,他要近侍搬来席案,就在平台前坐下来。
群众前面,身穿白色宽袖宽袍、头戴鸠冠的巫婆,带领一干穿着白袍、未戴冠、披散长发的男女弟子,在群众前面起舞,口中狂喊:
“吾乃钱塘君是也!嬴政胆敢侵犯到孤家头上,必须加以惩罚!尔等百姓千万不能听信他的,免得遭受洪水淹顶之苦!”
钱塘君神威真的非同小可,巫婆一开口说话,全场数万人竟鸦雀无声的静止下来,连小孩的哭叫声都没有了,始皇看得暗暗皱眉。
“丞相,你看如何办理?〃始皇问站立在身旁的李斯。
“陛下,民意……
李斯的话还未说完,始皇就微笑地打断他说:
“这不是民意,而是神意!”
“陛下明鉴!神意……”
李斯的说话再度遭到打断,始皇突然失去笑容,严厉地对他说:
“也是巫婆之意!”
李斯恭身肃立一旁,不敢再言。始皇又声色俱厉地将会稽郡守召到前面来说:
“这是你平日养痈成患的结果!”
“臣罪该万死!〃会稽郡守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现在该如何处理?〃始皇叱问。
“交由臣去处理。〃郡守犹豫地说。
“去吧,已经找到朕的头上,用不着你代为出头了!〃始皇叹了口气,面色变得缓和起来。
他又向侍立一旁的蒙毅问:
“廷尉,假若交由你来处理,你要如何做法?”
蒙毅没有答话,考虑起来,始皇没有催他,只是又向台下群众中望去。
只见四方八面还不断有群众扶老携幼而来,人越集越多,有的还手捧燃着香烛的香案,口中高叫万岁。
巫婆和一班男女弟子舞得越来越激烈,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全是以钱塘君的口吻直呼嬴政的名字挑战。
始皇叹口气向群臣说:
“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这里大约有五、六万人吧,尽皆坑杀并不为多,只是还有这么多焚香燃烛,口呼万岁的善良黔首!”
他说话时,额前青筋直跳,表示他已动了杀机,蒙毅连忙跪倒在地,急声说道:
“臣已想好对策,请陛下回驾,这里交由臣来处理!”
始皇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
“好,朕授你全权办理,该果断时就该果断!”
接着他又转向李斯等人说:
“跟朕一起下去吧,你们留在这里没有用处。”
4
蒙毅走到平台前面,向群众挥手要求安静。
看到始皇离去,群众先是一阵错愕,继起的是极度的混乱。有人哭着喊万岁,也有人跪地哭泣,更有人高声叫骂。
失去了主要敌人和观众,〃钱塘君〃也走了,巫婆和她的那些男女弟子呆立当场,停止了舞蹈和狂喊。
蒙毅一挥手,全场都静止下来。他大声喊着说:
“陛下已全权交由本官处理此事,大家稍安勿躁!”
群众静了下来,有人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身着红袍,腰系玉带,官职不小!”
“看来如此年轻,皇帝怎么会全权交他处理?”
“……!〃群众私议越来越大声,现场又逐渐混乱起来。
“我是廷尉蒙毅,已蒙皇帝诏命办理此事。”
他这句话一出,群众有了信任,又开始平静地等他说话。这时他先转身对虎贲军都尉说:
“你先带一万人马,守住各处通道,只准出不准进!”
“得令!〃虎贲军都尉下去调动兵马。
然后蒙毅又大声转向巫婆说:
“你既然是奉神命行事,现在请上来与本官一谈,本官乃是奉人君之命,应该够资格与钱塘君商议!”
巫婆听到蒙毅如此说,她不但不敢上前来,反而率领男女弟子往人群中躲,有的人恶作剧将他们推出来,他们又往人堆中挤,群众中开始有了嘻笑声,有人说:
“你是神君代表,还怕什么人君代表!”
“蒙毅!你这样亵渎神明,你会遭到天谴的!〃她尖叫着往人多的地方挤,群众又将她挤拉到最前面。
“怕什么,就去跟他谈!〃有人虔诚地说:“神会显灵保巿你!”
“平日拿钱塘君欺压蒙骗我们,现在怎么啦,见到大官就不灵了?〃有人信心开始动摇,怒骂起来。
蒙毅本来想派人直接逮捕巫婆,却怕激平民变,杀戮太多,一见部分群众信心动摇,他大声宣布说:
“大家已见到巫婆的心虚,她根本是装神弄鬼仆人!各位不要再上她的当,现在各自回家!本官自会公平处理这件事!”
蒙毅此话一出,平时不满巫婆行为和信心动摇的群众纷纷离去,巫婆在人群中大叫阻止,但大部分的人都不理她,不到半个时辰,人已经走掉大半。
闻风而来支援的人,被虎贲军挡在外围进不去,看到包围圈内出来的人,纷纷上前来问,明白里面的情形后,纷纷散去。
不到一个时辰,包围圈内剩下的〃死忠〃民众已不到一万人,而且没有了老弱妇孺。他们围绕巫婆和她的弟子而坐,不再出声,似有誓死保护他们的决心。
蒙毅见时机已到,他又再大声宣布:
“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限半个时辰以内走开,否则以聚众威胁官府论罪!”
这项罪名一加,片刻间,群众又走掉一大半,剩下的只是一些死硬分子,巫婆一见大势已去,这时〃钱塘君〃又到了,她便带着弟子站到平台下面,两眼紧闭,浑身颤抖,又狂舞狂叫起来,俨然是男声君王口吻:
“吾乃海神之子钱塘君是也!蒙毅,你为何阻挡孤家纳姬?”
蒙毅心里暗笑,但在表面上不得不尊重民俗,他站起来拱手行礼回答说:
“我乃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望钱塘君恕罪。”
“你可转告嬴政,别阻拦纳姬之事,此事行之已有千年!”
“贵神既为龙又为神,纳姬应纳海中鱼虾,甚至是南海的美人鱼,再不然也是阴间鬼魂或仙人,为什么偏好凡间活女子?”
“这是孤家的事,用不着你们过问!〃〃钱塘君〃怒斥。
“如今天下统一,你要的是大秦子民,就不能说不关我们的事了!〃蒙毅一面口中吆喝,一面也在心中想——为什么装神弄鬼的事一再被拆穿,还是有这么多人相信,连英明的始皇帝都包括在内!
“钱塘君〃不再回话,只是〃附体〃在巫婆身上怒吼咒骂:
“蒙毅,假若你不听孤的警告,一意孤行,你将死得很惨!嬴政的王朝也将不保!孤要发动洪水,淹没附近十多个县!”
“假若你要这样做,上帝自会找你算帐!〃蒙毅哈哈大笑。
他再看看计时用的香已燃完,半个时辰已到,他对侍立在一旁的虎贲军都尉下令:
“派人马包围住这几千人,看他们无水无食能维持多久,等他们饥渴得不能动时,再进去抓人!”
5
这是一个庄严盛大的行列,也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行列!
最前面是黑盔、黑甲、黑旌旗的六千虎贲军开道,接着是六部輼輬车,坐在第一部车中的始皇卷汽车帘,让万民能瞻仰他的容颜,随后是各大臣的车驾,再后面又是殿后的六千虎贲军。虎贲军后面步行的,却是数千聚众闹事的囚犯。
最后几部车,则塞满了巫婆穿白色法袍的男女弟子。巫婆仍然是鸠冠白袍,独乘一部车,远远看去和往日一样神气,但就近一看,才看得出她形容憔悴,脸上原来已够深的皱纹,如今变成车辙痕一样横竖交叉。
再看清楚点,还看得见她是老泪纵横,啜岂不已。
在殿后的郡卒前面,几部双马拉的马车,坐着身穿白色法袍的张良和从人,他要为今天的始皇祭江仪式赞礼。
江边风大,江中更是浪涛滚滚,正是涨潮最大的时刻。天气虽冷,空中也密布阴霾,有着要下雪的征兆,但江边还是围满了民众。
见到皇帝亲临已是一生难逢的盛事,何况是他要亲自和江神斗法。
始皇一下车,围观民众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江边早准备好了祭礼三牲和香烛,张良一到,便开始举起法仗作去,口中念念有词。
巫婆也被带到江边,要她作法请钱塘君附体,怎么再三的请,钱塘君就是不敢上身。
奉常少卿焚化了李斯所撰的祭祷文,内容大要是:
“江神既然是龙又是神,纳姬应纳江中鱼虾,或者阴魂仙人,为什么偏要凡间活女子?朕为天之骄子,奉天帝命代牧万民,就有保护子民不受逼迫伤害的义务,希望贵神能上体天帝好生之德,以后改用选中女子的神主牌位和生辰八字代替。”
前面几句话为蒙毅和〃钱塘君〃对话时所提,禀奏始皇后,始皇大为欣赏,用作祭文的主题。
轮到始皇行礼时,他只长揖三次,并不跪下,因为按照道理,山川江海都应在他这位天子的管辖之下。
他等候了片刻,钱塘君仍然不肯附身,当然就没有回答,他有点不耐烦,向侍立在一旁的蒙毅说:
“要钱塘使者巫婆下去讨回音吧!”
蒙毅答应了一声:“是!〃就命侍卫将巫婆抬起要往江中丢。这时巫婆全身颤抖,但却是被吓的,而不是钱塘君附体。
“陛下饶命!〃巫婆尖叫。
始皇转过头去,装着听不见。蒙毅调侃地对她说:
“你最少也丢了二、三十个年轻女孩下去,现在也让你尝尝被丢的滋味!”
“老婆子也是奉神命行事!〃巫婆试图用神的权威作最后挣扎。
“那你就更应该下去,讨来回音赶快回来,〃蒙毅又大声喝了一声:“丢送神气启程!”
几名彪形侍卫,合力将瘦小的巫婆高举过头,摆动几下再合力丢出去,巫婆惨叫一声,落到白浪涛涛的江中,宽大的白色法袍还让她载浮载沉很久,最后一股大浪将她卷了进去,再也不见踪影。
蒙毅向跪在面前的二十多个巫婆男女弟子说:
“你们的师父要是回来晚了,你们要一个接一个去催!”
二十多个人叩头如捣蒜,额头都见了血,齐声大喊:
“小人等只是奉师命行事,还望大人饶命!”
始皇拱手而立,等了片刻,微笑着向李斯等群众说:
“看样子钱塘君架子很大,朕站在这里等候,他还故意迟延,我们回去等吧!”
始皇和众大臣登车回程,围观群众纷纷跪下狂呼万岁。其中有的人是衷心愉快,他们平日受制于巫婆和〃死忠〃于她的信徒,受害也敢怒不敢言。
有的人虽然还是相信钱塘君有灵,但这样一来,他们更相信始皇是天下之主,钱塘君不敢和他斗,因此就算淹死了他的代言人,他仍然迟不见面。
但还是有些深信的人,眼睁睁地等着看巫平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害怕不久就会淹洪水,同时埋怨始皇得罪神明。
回到行宫后,始皇下诏——
一、会稽郡守监督不周,听认邪俗横行,立即削爵撤职,降为庶民。
二、钱塘县令对此坐视不问,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着予削爵撤职,罚到北边筑长城。
三、五千愚昧信众,聚众威胁官府,本应处死,姑念无知,发放弃山筑陵。
四、一千巫婆弟子,妖言惑众,本应弃市,枭首示众,念其年幼,男的发往北边筑城,女的收为宫奴。
其实照始皇的原意,干脆全坑掉算了,由于蒙毅一再苦苦代为说情,始皇才作了如此判决。
6
始皇办完这件事,仍感意有未足,那天他不快地向李斯和蒙毅说:
“朕奉天命牧民,但以往只注重法令制度及各种工程建设,疏忽掉民俗教化,但真正治民根本在于转风易俗,教化黔首于春风化雨之中,丞相、廷尉在这方面都有协助朕的责任。”
“是,陛下,臣今后在挑选郡守和县令时,一定会注意到这点。〃李斯唯唯遵命。
“以臣之见,会稽与前闽越接界,受到闽越族人风俗影响甚大,淫风极盛,而五伦亲情甚为淡薄,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纠正过来的。〃蒙毅也接着禀奏。
始皇点头称是,继而长叹一声说:
“朕每至一地,只能作短暂停留,风俗教化乃长远之事,而且郡守县令推出来见朕的地方父老,全是报喜不报忧,朕也无法得知真正民情!”
“现在吴鸿兄妹还在臣处,何不找来问个明白。〃蒙毅在一旁启奏。
“对啊,立刻将他们找来!〃始皇高兴地笑了。
吴鸿兄妹被带到始皇面前,跪下行礼高呼万岁已毕,始皇赐席要他们坐下。始皇对这对俊秀兄妹越看越爱,不觉动了怜惜之情。他首先问吴鸿说:
“看你面目清秀,举止有礼,甚为讨人欢喜,你是否读过书?”
“小人八岁父死,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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