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垂下了头,文寡妇无奈地叹了口气,瞪他一眼,“滚回家去,等我回去再给你说。”
可是这回一贯听他娘的文松却迟疑了,他抬头看了看正努力按捺着怒火的娘,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却乖巧地垂手而立的孟九娘,喉结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用舌尖润了润双唇,低声道:“娘,都是我的错,能不要难为九娘吗?”
“九娘!九娘!你叫的好亲热啊!”文寡妇顿时被她激得是火冒三丈,啐道:“还让我不要生气,我看你是想要气死我,哎哟!老头子死得早啊,就留我一人还被自己累死累活养大的儿子活活气死!”她一边拍着大腿哭号着,一边用眼睛夹了文松一眼,转脸便抹着眼泪,作势要往树上撞去,“啊——既然这样我就不要活了。”
孟湘冷眼瞧着文寡妇,虽然她做出要往树上撞的的架势,可她一眼就撞破她脚下并未使力的把戏,不过是用来吓唬文松罢了。
而文松果然被吓到了,他猛地朝前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娘的腰,膝盖顿时就跪在了地上,闷声道:“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再看她了,我、我这就回去!”
见儿子终于听话了,文寡妇放松了些,撩了撩眼皮,仍绷着脸问:“你是认真的?”
文松猛地点头,一脸后怕地看着文寡妇。文寡妇勉强应了一声,转脸就颇为得意地朝孟湘瞧了一眼,活像在说“你看,他到底还是听我的。”
孟湘在心里摇头,嘴上却道:“孟嫂子还是原谅松哥儿吧,他只是不懂事,心里其实还是向着你的。”她这话说的极为妥帖,还站在文松长辈的角度降低了文寡妇的敌意。
文寡妇颇为诧异的愣了一下,而后才点头,“你说的对,文松啊,你瞧,你孟嫂子都在为你说话呢。”
文松凝视着孟湘,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凝聚着不尽的痛苦,越痛苦越痛恨,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原本面对她的温柔,而像是一块嶙峋的岩石,布满了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朝她划去,然而下一刻,他便垂下了头,落下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我晓得了,娘你放心,我会好好感激孟嫂子的。”他在“好好”这两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这种变化甚至让文寡妇都注意到了,不过,对于文寡妇而言,自己的儿子恨着孟寡妇要远比爱上孟寡妇要来的让她放心。
文松这种由爱到恨的转变对孟湘来说早已经习惯了,但是,她一样不在乎,在她看来,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都只是那个人的事情,但若是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和事业,那么她绝对会毫不留情。
孟湘对着文松露出亲切而慈祥的笑容,“文嫂子你看,我就说这松哥儿是个懂事的。”转眼她便对文松柔声道:“松哥儿,你娘将你拉扯大不容易啊,我是寡妇,我也知道,你可要好好孝顺你娘,否则你就是不孝,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向了他的心脏,文松垂着眼,疏离道:“孟嫂子放心,我一定听我娘的话。”
她随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转身便拍了拍文寡妇的手臂,笑道:“好啦,这下子你算是放心了。”
文寡妇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的,但见文松已经回心转意、改邪归正便松了口气,可心底里还是对孟湘的态度感到疑惑,便支开了文松,故意装作亲密的模样,挎着孟湘的胳膊,脸上面前浮现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九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湘面露疑惑,文寡妇立刻迫不及待道:“就是你爱上了一个书生。”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嗫声道:“文嫂子,你、你在说什么啊。”
文寡妇扒着她的手臂,笑呵呵道:“我可都听到啦,害臊什么啊,我们这些当寡妇的就不许心里有人了啊。”
孟湘在心里呵呵,就像之前说寡妇本分的人不是她一样,面上却腼腆的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想法。”
“哪里会有汉子看不上九娘你啊,九娘你可是咱们村里一枝花,这乔模乔样的……啧啧。”她这话看似称赞孟湘,语气却十足的阴阳怪气。
孟湘装作羞涩的样子低头不说话,文寡妇却不断问着:“是哪里的人?长的什么样?还会回来吗?”
对于这些问题孟湘都是在骗文松的说辞上又随意发挥了几句,文寡妇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才终于放下心来。
翌日,孟九娘钦慕一个书生,被书生既骗身又骗心的消息便传满了整个桃源村,而之前关于她跟文抱珏和文抱璧的传言则慢慢被取代了。
对于这回的传言,既然受害者只有孟九娘,又是那些老少爷们儿最爱听的风流寡妇的艳事,又兼上回文抱璧为她出头,便没有人在面上为难她,只是背地里风言风语地传瞎话。
文寡妇则早早地跑到孟湘家求她原谅,因为她不小心对文虎娘说了她的事情,而文虎娘却转身就将这件事传的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孟湘白着脸,摇了摇头,柔弱的像朵挨着树木开放的白色小花,心中却知道这件事必然是文寡妇有意透漏,文虎娘有意传出去的,说不定背后还有谁在特意推动。
而文寡妇走后,嬴景便问她,“这次的流言该不会是你故意透漏出去的吧?”
孟湘将食指竖在唇前,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果然……”他好生无奈,声音轻软,一个不小心便会忽略掉,“就是你想将流言蜚语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也有损你名声。”
“若是此时不损,让某些人得意满意,那我的祭舞恐怕就很有可能被她们弄砸了。”孟湘拂了拂胸前的发丝,语气淡漠的解释,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她的某种真实,在以癫狂和舞痴为面具背后的冷静与理智。
“你想知道这个被我爱慕的书生是谁吗?”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他顿时慌了手脚,简直比父皇第一次考他背书的时候还要紧张。
“是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第五十五章 祭舞
月光如清涧溪水静静地撞击在地面上,溅起一地流光,他站在流光里,宛若月神。
孟湘却笑嘻嘻地朝月神伸出了一只手,眉梢一挑,“你懂的。”
月神“呵”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她,另外一只手却借机偷偷地按在了肚子上。
“麻烦孟娘子了。”他态度良好。
孟湘握着那锭银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麻烦就好好报答呀。”
他的手指狠狠抓住了肚子上的衣服,脸上却露出月朗风清的淡淡笑容。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下子他知道了她完全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多日未进水米,却偏偏拦在门口扯些有的没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景郢。”
孟湘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一会儿你收拾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
他一抬眸,眼底却像蓄着冰水,在月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景郢抿唇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孟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到门边拉好了门,淡淡道:“锅里还剩一碗菜粥,你凑合着吃了吧,夜里开伙难免让周围的村人注意到。”她虽然这样说着,却半点掀开锅盖给他盛粥的意思都没有。
插好门后,两个人就当景郢是空气,直接路过他走进了里屋,他看着两人的模糊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盯着那口大锅看了会儿,肚子里不大一会儿又“咕咕”的叫了起来,想他当初也算是风头大盛,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景郢正想着,肚子里却越发像打雷了,见四处无人,他便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苦兮兮地哀声叹气,又狠狠地将两只袖子撸了上去,可是这衣服的材质太好太滑,总是往下掉,根本挽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只手拎着袖子,一只手去找碗、掀锅盖、盛粥,等一碗半热不凉的粥下了肚,他才方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你看看,你看看,想当初多少珍馐摆在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如今,这碗菜粥你倒是不嫌弃了。”景郢将碗轻轻地放在灶台边,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本他没这个坏毛病的,只是这几个月一直忙着赶路,甚至怕泄露行踪不敢与人搭话,可久不说话总会憋出毛病来的,渐渐地他便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
“说来也是巧,我就问了两次路还都问到一个人头上了,如今更是投到她的家里来了。”一次两次还能是巧合,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景郢不由得猜测这个孟娘子会不会是故意的?如果说是故意的,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却觉得唇上一阵刺痛,景郢伸出手摸了摸,湿湿的,他对着从门缝透出来的月光看了看,只见手上沾上一丝血迹,他又探出舌头舔了舔,果然一股铁的味道。
他正觉得莫名却一扭头看见了那个碗,一道月光正好照在那只孤零零的粗碗上,碗口缺了一小块,缺口处还沾着一点嫣红。
景郢懵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多少暗箭,终究被一只缺了口的碗给伤着了,他悲愤地捂着嘴,一步一步挪进了里屋。
里屋更黑了,害的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等他急忙向旁边摸索着想要扶自己一把的时候,却一下子摸到一双又软又滑的手,景郢忙缩回了手,却只听这个方向传来一个冷冷的少年声,“你摸我手做什么?”
景郢只尴尬了一下,便立刻反口道:“怕不是这位小兄弟的吧,毕竟年岁尚小啊……”
孟湘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这一场冲突,她往孟扶苏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想他现在应该充满了愤怒,眼睛应该更加黑沉了。
“孟娘子,你的碗……”
他话还没有说完,孟湘却好似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似的,笑道:“抱歉了,景哥儿,我们家的碗就没个完整的,几乎个个缺口呢,没有伤到你吧?”她马上接着道:“哦,即便伤了你那也没办法,我们毕竟没钱啊。”
“你叫我什么!”
“哎?”孟湘拍了拍孟扶苏腿上的被子,轻声道:“我的儿子可都这么大了,我想我是比你大的吧?”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淡淡地甩出了一句:“算了。”
虽然听见了那个少年郎喊她娘,可因为她的容貌太盛,却让他一时忘记了这件事情,景郢一口气闷在了胸里,气自己本就见过无数美人,却因为一个乡野村妇大意了,许久才闷闷道:“这屋子里黑……”
她飞快地解释道:“没钱买蜡烛啊。”
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难受道:“有没有水?”
“没有哟。”她语气轻快的很。
景郢瞪她,可他的视线再冰寒锋利却因为昏暗的环境而传达不过去。
“忍一忍吧,要不然你去投别人家试试,这村子里条件最好的就是后村族长家了,或者你去村西头儿的宋寡妇那里,她家条件好,她也最喜欢你这样的大官人了。”
“孟娘子!”他压低了声线,带着丝冰冷。
孟湘口气一下子又温柔了起来,“别生气啊,你看我把你要睡的地方暖好了,我也不问你从哪里来,明天一早你就赶快走吧。“
本来听她前面的话他心里还暖了一下,结果她竟然要赶他走?
“孟娘子,你错了。”景郢在炕沿边拣了一处地方,勉勉强强地坐了下去,“我的决定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语气又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
“呵,你自己身上带了多□□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我看你还是别到有人的地方了,躲进林子里算了吧。”孟扶苏冷冷道。
景郢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即便这样的姿势让他做起来也有一种潇洒风流的姿态,可惜无人欣赏。
“你躲在我家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孟湘语气温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我怎么了?”
“你被人捉……”孟扶苏脱口而出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娘拽了一下,可是已经晚了。
“哦?”景郢一扫衣袖,冷淡的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我所知道的,即便他们要找我,也不敢将我的画像张榜贴出来,顶多是让信任的人拿着,那么,你又从何得知的!”他面色严肃,眼神寒霜,咄咄质问朝孟扶苏扑面而来。
“我……”孟扶苏有些慌了神。
虽然他是少年老成,可跟真正的城府还差的远。
孟湘缓缓吐了一口气,语气柔软无奈中又带着些亲昵,“景哥儿,你就不要吓唬我的大郎了。”她移动到他的身边,跟他用相似的姿势肩并肩坐着。
景郢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没有一丝那些小娘子们用惯的香气,干干净净的如溪水,如月光。
“我们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