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装修豪华的大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门关紧后,外面会议室的嘈杂声一下就变得非常细小了。光掉几盏电灯后,谢尔盖很自然的走到厂长的大办公桌后,一屁股坐倒在大班椅内,示意别林柯夫在班前椅上就坐。
“亲爱的谢尔盖耶维奇……”
“行了,别林柯夫校长,我们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谢尔盖大大咧咧的说,还冲马克洛夫做了个鬼脸,伸手将唯一亮着的那盏台灯推到别林柯夫面前。
“呵呵,”别林柯夫眯着眼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那好,我也不客气了……刚才在外面争吵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一个奇怪的问题,显然,这个问题很重要:为什么俄罗斯第一大革命政党,你们的社会民主党党中央到现在还没有对图拉起义表态……不用急,我不是质问二位,做为一个曾经的社会民主党老党员,我只是把问题提出来,大家可以一起研究一下,为什么?为什么在自由工人党中央和我们解放组织那个所谓的中央都表态支持,并纷纷号称对图拉起义承担领导责任的时候,社会民主党党中央没有任何表态……”
“我们社民党是俄罗斯第一大革命党,在这个时候,党中央肯定要紧急安排全国的武装起义工作,因此……”马克洛夫一边看着默不作声的谢尔盖,一边辩解道。
“已经7个多小时了!”别林柯夫讥笑着打断他:“我们起义的消息传出去到此刻已经7个多小时了!我的马克洛夫同志。虽然你的军事才华让我敬佩,可你的政治嗅觉实在太差了!”
“别林柯夫先生,您不是我的同志,虽然我们此刻都是图拉起义的参与者,可对于您的那个资产阶级俱乐部式的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我们向来都保持谨慎的批判态度……”马克洛夫反唇相讥。
“马克洛夫,先不用发火,让这位别林柯夫先生说下去。”谢尔盖阴沉着脸,冲马克洛夫摆了摆手,眼光却一直盯在别林柯夫的脸上。
别林柯夫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然后头也不回的说:
“没错,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是盘散沙,我寄身其中却从来没有从心底对这个组织有过起码的尊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被开除出社民党的吗?”别林柯夫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年轻人。马克洛夫满脸鄙夷的想接嘴,却被谢尔盖的手势又一次制止。别林柯夫满意的笑了笑,走到办公桌旁,低声说:
“……当年,我是被刚当选为贵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莱温斯基亲自开除出党的!1905年在芬兰,我是那个支部的书记,而他只是那个支部的组织委员……厉害啊,一个上任不到3个月的组织委员就可以组织大伙开除支部书记的党籍……先不论当初谁是谁非,就这份心机和能力,就让我对这位莱温斯基先生无比佩服……你们两位有没有注意看最近这位莱温斯基发表的政治言论?”别林柯夫这么发问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看着谢尔盖。
“我们是党的基层执行机构,我们只执行来自上级组织的命令,政治上的事我们也只服从党中央发出的新精神……”这次不等马克洛夫有所反应,谢尔盖就立刻回答道。
“上级?谁是你的上级?我问你:你们参加这次起义,事先是获得了贵党中央的同意,还是获得了贵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的同意?”别林柯夫双手撑在桌子上,咄咄逼人的向谢尔盖发问。
谢尔盖躲闪着别林柯夫的眼光,勉强回答道:“……我们这么干,肯定是获得了上级的同意,这是我们党的组织秘密,你没有权力问我……”
马克洛夫站起身,大声回答道:“我们肯定是得到了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同意才发动起义的,莫斯科执行委员会也一定是获得我们党中央的批准才会同意的!别林柯夫先生,我不容许你对我们伟大的俄罗斯社民党……”
别林柯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在大笑声中身体颤抖着,用手指着谢尔盖,笑到咳嗽得说不出话来。
谢尔盖面色苍白的对马克洛夫说道:“马克洛夫同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你出去处理一下,反正得让那帮人明白:今天不通过我们社民党的一系列提议,谁都别想走。”
马克洛夫不满地瞪了正在努力止住笑意的别林柯夫一眼,大步走出门去。随着他将门又重新关紧,伴随刺眼的灯光涌入办公室的嘈杂声又变得几乎听不见了。
别林柯夫大口呼吸了几下,脸上浮现了善意的微笑,对谢尔盖感叹道:“小伙子,很早前我就听西伯利亚回来的人说起过你,他们都说你是革命的神童,前途不可限量……你来图拉后的这大半年,我也暗中观察了你的工作风格,确实称得上老练……今天晚上,在我也跟着外面那帮傻瓜对着你召唤进来的警卫们发火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笑,觉得你比我当年确实多了几分难得的无耻和卑鄙……我这是夸奖,不是贬低,你自己应该明白的……”
谢尔盖的手在颤抖,脸色一直很难看,一声不吭。
“……可是在党内政治斗争方面,你还是太嫩了,谢尔盖耶维奇……社民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是你当年在乌克兰的入党介绍人吧?他也是去年年底和莱温斯基争夺贵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位子最有力的人选吧?唉……谢尔盖,你们这个党内的派别已经完蛋了,我以一个贵党早期内部斗争参与者的身份这么评价……”
“不,我们没有完蛋!”谢尔盖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的拍打着桌面,大声说:“图拉工人武装起义已经取得初步的胜利!明天早上,起义的枪声将响彻俄罗斯大地!完蛋的只会是反动的沙皇统治还有一切企图阻挠起义的假革命者!……”
别林柯夫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激动的谢尔盖,一直等发泄完情绪的谢尔盖重新瘫坐在大班椅后,才低声说:“我已经50多岁了,是个被社民党开除过的人,而且还在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这个烂泥坑里泡了这么久……已经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前途了,我自己心里很明白……可你,谢尔盖,你还年轻,你还会有远大的前程,只要你能够走对路……实话告诉我,今天你最后一次接到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指示是什么时候?”
看着别林柯夫真诚的眼光,谢尔盖犹豫了一下,终于老老实实说:“今天下午3点多,莫斯科最后的指示是要我按照既定方针进行……然后无论我怎么联系,莫斯科执行委员会都没有再给过任何新的指示。”
“在这场游戏当中,你即将被抛弃!”别林柯夫斩钉截铁的判断道。
“我还有图拉……”谢尔盖虚弱的反驳道:“……只要把持住图拉起义的领导权,明天全国性的起义局面一出现,谁都不能否定图拉支部的历史功绩……”
“就算莱温斯基迫于形势代表贵党宣布支持图拉起义,并号召全国发动武装起义,推翻沙皇政权,你的下场也不会太妙……胜利的结果并不能改变图拉支部擅自发动起义的事实,组织上很快会有人来接替你职位的……”
“我有来自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指示……”
“你那位革命导师是位俄罗斯语言大师,我不用看,就知道你接到的指示上面都是些什么样的逻辑辩证词汇。”别林柯夫飞快地回答。
“我,我还有图拉上万的革命武装!这里还是俄罗斯的武器之都!”谢尔盖脸上流露出狰狞,杀气腾腾的说道。
“谢尔盖啊,谢尔盖,”别林柯夫微笑着叹息道:“不要这么幼稚了,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先不要说外面其他政党的问题,就算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图拉工人起义力量的整合,只要俄罗斯社会民主党党中央宣布你是个叛徒,你马上就会成为丧家之犬,刚出去的那位马克洛夫同志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将枪口对准你!”
“我,我……”谢尔盖用小胖手按住脑门,低下头去。
“别灰心!”别林柯夫得意的说:“谁说你只能认输?道路还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胆量走……”
谢尔盖一下子振作起来,将热切的目光投向别林柯夫。别林柯夫又走到窗口,指了指外面:
“刚才你有一点没有说错:这里是图拉,有几十万对沙皇反动政权极其仇恨的工人阶级和家属,是俄罗斯最大的军工生产基地……眼下,我们都知道沙皇政府派不出镇压起义的军队,只要1个星期……不,只要3天!3天以后图拉就会有装备精良的5万工人阶级军队!2个星期以后,随着别的地方革命力量的加入,这只军队的数量将会是10万、20万……到那时候,图拉将成为俄罗斯革命的中心!莫斯科指日可以拿下,在那里,在俄罗斯人民文化心理上的首都,在克林姆林宫我们将召开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会议结束的时候,您将成为白色的彼得大帝!”
谢尔盖激动中带点迷惑的问:“可是您刚才又说……”
“你研究过中国建国战争吗?”别林柯夫微笑着问。
“知道一些……”
“学学杨和史吧!首先是在政治上保持独立的立场,然后在策略上保持和各方面的弹性关系,最后才是大力建设军事力量!只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树立起共同的敌人,革命就会成功!”别林柯夫挥舞着手臂,向谢尔盖大声说:“他们两个人开始革命的时候,年龄和你相仿,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也一定能行!当年的温州只不过是个沿海小城市,可是你现在拥有图拉,即将会拥有莫斯科!”
“可社民党中央……”
“没有什么社民党中央,只有中国帝国主义派回来的奸细,俄罗斯祖国的叛徒莱温斯基!别忘了,他是从香港回来的!新的社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将会在革命的首都莫斯科召开,莱温斯基将会被开除出党!并且苏维埃代表大会将会以俄罗斯人民的名义缺席宣判他的死刑!”
“帝国主义出兵干涉呢?特别是莱温斯基的后台中国帝国主义……”
“明天您将会宣布革命的口号是‘打倒沙皇反动政权!’‘履行俄罗斯对友好国家的国际义务!’……”
“人民已经厌烦战争了……”
“不要去管人民想什么,俄罗斯人就这样,只要你能给他们描述一个美丽的前景,只要你能让他们不用再对官员们鞠躬,只要你告诉他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已经属于他们了!一切都是可以被人民忍受的……帝国主义正在彼此火拼,暂时顾不上我们的革命……私下里告诉同盟国,我们将会把乌克兰割让给他们,然后再私下里告诉中国人,等上1年后,西伯利亚我们也不要了……帝国主义者都会满意的。”
“俄罗斯人民不会答应我们这种卖国行为的……”
“谁会知道?谁会知道这些私底下的交易?我们可以告诉人民:这是同盟国的帝国主义正在侵略我们,所以人民应该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我们周围……等1年后,如果国际形势没有大的变化,那时候我们也应该让人民不敢说什么了……我们才不会象沙皇政权那么无能!”
别林柯夫说完了,急切地看着谢尔盖。谢尔盖沉吟着,已经有点微微谢顶的额头上汗水直流。
“外面那些人你根本不用太担心,一个新的,最有前景的党的领袖给建党元老们的诱惑,一定会比某个政党基层支部领导人的武力威胁更有说服力!”看到谢尔盖还在犹豫,别林柯夫改换一种温和的语气轻声说道。
“……马克洛夫……”谢尔盖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我记得,刚刚去世的那位中国杨曾经在1860年代的早期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中国人的智慧,总是令人敬佩。”别林柯夫的脸上呈现出胜利的微笑。
沉默了片刻,谢尔盖果断的站起身,对别林柯夫说:“鉴于您早年与俄罗斯人民的叛徒莱温斯基做斗争的历史,社民党将对您平反,并选举您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执行委员,别林柯夫同志。”
别林柯夫感动的摇了摇头:“我的雄心已经被岁月磨平了,尊敬的谢尔盖耶维奇同志,我只是希望在革命胜利后,党看在我这么多年为人民战斗的份上,能在萨马拉给我个小庄园,让我有生之年能安静的写完关于俄罗斯语言的研究论文……这一直是我的宿愿……”
“您是说在别林柯夫斯克的一套庄园吗?我想人民会答应的。”谢尔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林柯夫同志,在此以前我们还得一起工作啊……”
别林柯夫很自觉的跟在谢尔盖身后:“谢尔盖耶维奇同志,革命需要您保重身体,等一下开完会,您最好在后面的密室里好好睡上2个小时……”
“密室?”谢尔盖停住脚,吃惊的反问。
别林柯夫笑起来:“你们一直没发现这间豪华办公室的后面是原来厂长大人的休息密室?我学校的一位女音乐教师就曾经在这里和厂长大人偷过情……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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