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道:“我怎么知道?”叹了一口气,连连搓手,“看来只得上楼先去避一避,但愿张让没看到我才好。”
我刚欲答话,袁绍已然甩手上楼,还不住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心里不由得苦笑:一个太监就把他吓成这样,也不演戏了、也不搀手了,就只是光顾着老命了。若来个比张让再大一些的家伙,恐怕他得打个洞躲下去了。缓缓在厅旁坐下,众食客有的早已惊得面色苍白,还以为张让下旨来砍他们的脑袋哩。
只听楼外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又道:“王越,你的面子可真不小,这许多车马,都快比过我们大人的侯府啦。”王越道:“不敢。王越不过是一介布衣,朋友虽多,却没几个王公大臣,怎敢与张大人相提并论!”
那尖利的声音怒道:“王越,你竟敢放肆!你屡次藐视张大人,叫你人宫也不愿,叫你人府也不愿,你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么?”王越沉声道:“在下虽无职司,但忠于朝廷,日月可鉴。我不愿人宫,实有不得已之处,大人体察下情,自会原谅在下。”那尖嗓子的家伙叫道:“好你个王越。你今天强阻大人车驾,到底是仗着谁的势啦?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出头救人。”
此人这几句话,其实色厉内荏之至。京畿王越,声名不凡,会宾楼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要是这时候动起手来,不知道谁会输呢。此时申虎等一班弟子,此时已都冲到楼外。
我默忖道:王越必不会动手。此事该由张让占据上风。
果然,王越喝道:“你们都退下去,这儿没你们的事。”申虎呼呼喘气之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我见外头的局势一触即发,手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起身便要出楼。忽地,一人的声音慢慢道:“慢着,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呢……”
我松开拳头,走出门去。正见面前停着一驾马车,紫盖,黄椽,轮柚红色。车顶一束五彩斑斓的鸟尾,披舆前方,还左右挂着两串金制风铃,极尽奢靡。一人从车中缓缓步出,马上便有仆役跪倒,那人便高傲地踩着其背走下。
我心里“哼”了一声,见张让年纪也不算大,穿一身蜡色宫袍,戴方冠,腰缠玉带。个头很矮,背着手、抬着头,那旁边的小于便屈腿躬腰,显出比他还矮的样子,笑道:“大人,您也别太大度了。这么就饶了他,未免……”
张让“哼”了一声,摆摆手令他退开,两眼忽地冷冷看着王越,“我若跟他计较,还不让人说了闲话。这一回我们便算了……”眼光一斜,突地停住下面的话,脸上肌肉一牵,放开了声音道:“那是谁的车子?”
张让手底几个小厮慌忙去楼前查看。过不了一会儿,便回来在张让耳边密报。我见王越脸上神色大乱,知道必是袁绍的车马无疑。心中不由得犹豫:若这呆头鹅有难,我到底是救呢,还是不救?
张让的脸变得青青的,呼呼地喘了半天气,才尖着嗓子叫道:“袁绍,袁绍!你给我下来,袁绍!”
我吃了一惊,心道:张让是不是想杀人哩,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和袁绍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仇家?念头还没转完,只见袁绍魂不附体一般从楼上跑下来,出得楼来,大礼参拜张让,“袁……袁绍见过张大人。”
张让指头几乎戳到了对方的鼻子,“你……是你……你在会宾楼上干什么?”
袁绍道:“我,我只是偶然经过会宾楼,因此上去坐坐,消遣而已。车马,车马阻挡了大人行路,望,望请大人莫怪。”
张让手一挥,道:“原来是你在看我的热闹!好,好得很。你一个小小六百石的侍御史……嘿嘿。”一转身便要上车,那小厮不解地道:“大人,就这么算了吗?也太便宜他们了。”张让挥手便是一个嘴巴,把他打得吐出两颗门牙,这才怒气不息地登上车,尖声叫喊:“走,快走哇!”
张让的卫兵连忙在前开道,将一千行人、车马蛮横地统统赶到一旁,官队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王越缓缓摇头,走上前道:“真是抱歉,王越令将军受累了。”
袁绍只是叹息,良久方道:“非是王兄之过。张让这人,当真捉摸不透,脾气怪异,常常不知为何,便触怒了他。”
我心里雪亮,忖道:这帮阴阳人个个都这样,一会儿便发嗲,一会儿又转脸不认人。他们的话,全没一句是可信的。张让这厮,只怕还是好的,若到了明朝、清朝,那才不得了呢。又自好笑:今天袁绍这般狼狈的样子,都被我看在眼里,他岂能再容得下我?随口道:“袁大人,你不必担心,张让这种人,只要肯送礼,他是不会对你不满的。此人受宠于皇帝,若多给他一点甜头,说不定还会在皇帝面前美言一番,则将军的宦途,定会稳当许多。”
袁绍闻言,不禁沉吟起来。王越脸色一变,道:“贤弟何出此言?宦官当权,早令世人切齿。与其同流合污,岂不为天下人所笑吗?”
我笑笑,道:“王大哥不必动怒。当今天子耳朵最软,宦官之言,每每必信以为真。君不见党人之变乎?若是明刀明枪,宦官们有皇帝做靠山,说是斗宦官,实际上是和圣上动手,你干得过吗?依我看,不如先利用他们,等掌了实权,有了众多方便之后,再动手除之不迟。”
王越一脸震惊的样子,仿佛对我说的这个浅显的道理还不大明白似的。袁绍却是渐露喜色,道:“高啊。袁某正为此担忧,颜兄弟的一席话,真令某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请颜兄弟随我上车,待到了舍下,我们再慢慢商议不迟。”
我心道:有没有搞错?我给你一个提示,你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办吗?瞪着袁绍,只得苦笑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在下……唉,请将军稍待,拙荆还在楼上,我去把她接来。”
袁绍一脸讶然,道:“哦,原来令夫人也一同来了。来人,快去备轿,给我的弟嫂乘坐。”
他的心病一去,便顿时有说有笑了起来,指指点点,〃奇〃书〃Q'i's'u'u'。'C'o'm〃一干人众俱有条不紊地布置车马,扫清路障。小清下了楼,见过袁、王,又笑着瞥了我一眼,径自人轿。袁绍大笑道:“王兄,你看看颜兄弟多好的福气,能得娇妻若此,不虚此生也!”
王越亦道:“颜兄弟才貌俱佳,配了这神仙一般的姑娘,当真让王越自愧不如啊……贤弟,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我定当尽力帮忙。”
我作揖道:“多谢王大哥。此番小弟来到洛阳,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王越急忙接口道:“何出此言哪?贤弟和我,现在已是一家人了。若再拘谨客套,就是看不起我王越了。”我急忙改口,抱拳一笑,“王大哥勿怪,小弟从命就是。”当下彼此执手而别,王越待我们坐上车,还是恋恋不舍,一直送出好远。
袁绍坐在车上,直到看不见王越,这才道:“此人任侠仗义,有英雄风范,恨某无缘能够收于门下。不过,某得兄弟,亦是福缘不浅哪,哈哈。”我忙道:“袁大人过誉了。”袁绍摆摆手,正色道:“颜兄弟顷刻之间,便有惊人的主意,看来用以应对张让之流足矣。不过敢问兄弟,方才所言之事,你有几分把握?”
我心想:袁绍会这招“先拍马屁,后出题目”,也是能人了。不过,他不会没送过礼吧?是不是送了礼,却不得张让其门而人呢?嘿嘿,说到走后门、拉关系嘛,这其中可有很多诀窍呢,你虽虚长了我两千岁,但论起送礼经验,还是个小弟弟,哈哈。故意慎重地道:“以在下估计,有四五成把握。”
袁绍摇摇头,道:“那还太少。张让的府宅,每日里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有多少送礼者候在门外,却不得而人啊。某任将军府掾,何将军的门前,也没有那许多人。”
我露齿一笑,心道:何进是个杀猪的,他能懂得什么?
注:宦党,指宦官和党人,党人指桓灵时期被诬蔑陷害的名士。袁绍初起时仗四世三公的政治背景,与党人十分亲近,亦有名当时。
第十八章 上下通达
车马行至袁府,袁绍马上要我到内厅“叙话”。当下来到厅中,坐下和袁绍细细商议了一番。我少不得花些唾沫,让他明白明白,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虽很复杂,但使用一些润滑剂,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他脑子开通,我立刻感到他的牛气来了。其人“哦”了一声,道:“那么,我命你为守掾属,带金二百镒,宝珠十颗去张让府上疏通。”
我急忙应诺,心道:二百镒黄金?你奶奶的,我们整天没吃没喝,你们出手拉拉关系,便是如此豪阔,老百姓安能不造反乎?当下又建议道:“请将军给我一支人手,但穿着各方面,俱不能看出是府上的。此事应要秘密进行。”
袁绍“嗯”了一声,高兴地道:“对,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泄露出去。颜兄弟深谋远虑,若此事成功,某定当重重犒劳,决不食言。”我笑道:“那再说吧。”袁绍哈哈大笑,唤来一人,道:“子范,这是某新得的英雄,颜鹰兄弟。有些事情,你且帮他办来。”那人躬身道:“遵命。”
此人名叫袁沦,当是袁绍本家亲戚。当下领我到库房取了财物,吩咐十名壮士换了服色,各自带妥。我笑着问袁沦道:“敢问阁下,这掾属前加一个守字,到底是何意思?”
袁沦会意,微笑道:“那真是恭喜颜兄了,一进来便就任府掾。袁将军有意于你,加一守字,不过试职尔。”
我糟糟乎乎地,忽然省悟,心道:原来如此!什么守,我还以为是太守呢,没想到只是个试用人员,嘿嘿。强忍笑容,道:“多谢阁下指点,在下还要请问张让府邸在何处,另外还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袁沦笑着一一解释,其间便有专人送来十颗珍珠。我打开丝包,便见十粒晶莹剔透,大小如同龙眼一般的珍珠包裹其内,心道:乖乖了不得,比我给新儿那串还要好。送与太监,不是太可惜了吗?脸上却毫不着意,包起来便塞在怀里,与袁沦辞别,便在十名壮汉的护持下,骑马从侧门出府。
张让府就在长秋宫外,与内宫一墙之隔。选择这么惹眼的地方,自然会招来无数苍蝇。到了张府大门外百米之遥,便已远远看见许多车马停在门前,还有众多礼客顶着太阳站在门外。
我命从人在路阴旁暂歇,走近张让府,细细观看。迎面是偌大一对石兽,比京兆尹衙门口的至少大一倍。门亭雕栏附凤,其上嵌一石匾,大书“张侯府”,威风凛凛。门阶三层,白岩打磨,光滑可鉴。最惹眼的是两盏宫灯,造型别致,内口以金粉上色,华贵奢靡。心道:光这出入的地方便是如此,里面还用说吗?感慨着自己总算见了世面,要是还龟缩在凉州那鬼地方,嘿嘿。
门口众人都在按序排队,我看到张让府门只开了半扇,那些人献上拜贴,中意的便从半扇门进人,不中意的家丁便将贴子摔回,十分蛮横。心道:张让不过是一个秩千石的太监,负责掌侍左右、顾问应对的官罢了,却因为有皇帝老儿做靠山,便这样多人来送礼。这些皇帝身边的狗真是不得了。
我大模大样地径自走上阶梯。人群里便顿时有人嚷了起来:“小子,你是干什么的,还不快点儿退下去!”那些张府家丁,便手持皮鞭地赶了过来,一个相貌凶狠的家伙厉声道:“你想找死?滚下去!”虚挥一鞭,击在空中,发出“啪啪”之声。
皮鞭的味道,我尝得多了,心里一紧,却又挺了挺腰,道:“他妈的,你敢打我?老子是你们管家的舅母的哥哥的侄媳的表兄弟,你要打了我,我让你也不得好过。”
张府门口的家丁俱愣住,狐疑地望着我,马上便有人人府通报。我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前,道:“以后打人之前先看着点,若是打错了人,可怎么了得!”那挥鞭之人“啪”的一鞭击在地上,道:“小子,你敢骂我?爷们打错的人多了,可没一个敢在你张大人府上横的。”
我嘴一撇,尚待臭骂他一番,突地有人咳嗽了两声,道:“管家大人到。”我凝神望去,只见另半边门也开了,有人腆着肚子,傲然走了出来。身后一人连忙上前送上茶壶,那人就着嘴呷了半口,两眼朝天地道:“是哪位亲戚来找我啊?”
我赶忙紧走两步,道:“阿弟,你已经几年没回来啦,连哥哥也不认得了吗?”上前便在他左手心里塞上一粒明珠。那管家看看我,没说什么,又看看手里,双眼一亮,道:“哦,原来……”我从怀里又摸出两粒珠子,轻轻一晃,那人眼睛顿时眯成了一线;赶忙将茶壶交给旁边仆役,用双手接了,笑道:“原来是哥哥来了,小弟有失远迎。来人,快将哥哥迎进厅去,速速泡上好的茶来。”
我回头瞥了一眼那满面惊诧的家伙,道:“弟弟这么客气,却没想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