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瞪了红脸老汉一眼,他们二人是堂兄弟,为了族长的位置争了好些年。红脸的吴才输了,不甘心失败,人前人后总是和吴良唱反调。偏偏有些话吴才说得很占理儿,吴良拿他没办法。
“才哥,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吴有徳见吴良镇不住场子,为了回报他刚才对自己的客气,用话题来难为吴才。
红脸吴才微微一笑,好像早已成竹在胸,“我还是那句老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咱们造不了假币,还造不了别的吗。赚一把快钱,然后大伙一块收山”。
“快钱,说得容易,才哥,你倒说说快钱到哪里去寻”?吴良满脸不高兴的说。
“对啊,才哥,你给大伙说说,咱们如何寻一把快钱,赚完了咱们就收山,省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几个想发财的乡人说。
吴才站起来,环视了大家一眼,低声问:“我要是有办法赚到,你们大家今后肯听我的吗”?
“听,谁有办法给大伙赚到钱,大伙听谁的”,几个吴才的晚辈跟着欺哄,在他们眼里,这个吴才比族长吴良顺眼,至少为人没那么死板。
“良哥,你说呢”?吴才见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对着吴良展开逼宫,等待族长的回答。
吴良知道堂弟想要什么,苦笑了一下说道:“阿才,如果你有办法,这个位置就归你,但是不能让全村人遇到危险。咱们得给大家留着退路”。
“那有何难,反正大家造过假钱,这次索性来次大的,咱们造钞。到年底宝钞失效还有一年时间,足够咱们发一次狠财,只要良哥让出货的小六他们动作快点儿,还怕没钱赚不成”?红脸老汉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行,出货不能太快,必须按老规矩到广东出货,否则一旦被官府发现假钞找上门来,咱们就死定了”。族长吴良当即否决了吴才的提议,假钞好造,但出货难,下家不好寻,所以这些年村里造假钞非常有节制,吴才等人不满意的地方也正在这。
“那也倒是,这假的制钱好往外走,反正日常流通的就是这铜子,磨损点儿也看不出。假钞就麻烦了,小本买卖用不到,大宗买卖咱们不需要那么多货,洗来洗去的,费死劲了”。吴良在族内也不乏支持者。
红脸吴才阴阴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如果我们造的就是真钞呢,还能被人发现吗”?
祠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造真钞,那怎么可能,但听这吴才说得如此肯定,大伙都感到奇怪,更令人奇怪的是族长吴良,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指着吴才,半晌说不出话,身子抖成一团。
“良哥,现在也不用我说了吧,前些年我们村接了几笔大买卖,有人托我们印了一笔钞票,每次您都得带大伙干一个多月才能完工,事后总共收了两万两现银,除了分给地方官府的好处,大家每人也就分了百余两。但那批假钞我听人说总计有六百多万贯。今天大伙都在,我想问良哥一句,那假钞的模板在哪里,真的是有德刻的吗”?
“啊,天哪,你听到了吗,六百万贯呐”,屋子里一下炸了锅,大伙忙,谁也没数到底造了多少钞票,如果真是六百万贯,那按十抽一的行规,委托人至少要给村里留下六十万两现银才对,怎么两万两就把大家打发了?剩下的钱呢?是不是被吴良这小子给贪了?
立刻有老人站起来对族长质问道:“良叔,真的是那么多吗?那次你怎么不怕活大,怎么才给了大伙分了这么一点儿好处”?
“这,这”吴良连连挫手,不知怎么回答。坐在他旁边的吴有徳满头大汗,仿佛现在更本不是早春。
“我来说吧,那模板就是真的,是大明朝户部制造,工部用来印钞的真模子”,吴才大声戳破秘密,“有德,你说,那模子真是你刻的吗”?
“别乱说话,当心给大家带来杀身之祸”族长吴良连连摆手,边制止吴才的叫嚷边命令道:“小五,带几个人到祠堂周围看看,通知把风的别让闲人靠近”。
被唤做小五的后生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小伙子向门口走去,拉下门栓,大门却没能顺手拉开,用力又拉了几次,门依然纹丝不动。
屋子里有种闷的感觉,这才是早春的天气,刚过完年怎么就这么热。
“良叔,门被人从外边栓住了”,小五大声汇报。
坏了,出大事了,祠堂外把风的人连声音都没,族长吴良顾不上和堂弟在窝里反,大叫道,“大伙跳窗户,快走,快走”。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刚才光顾吵吵着赚钱,忘了顾及外边的环境。现在才发觉有异,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立刻跳过祖宗的灵位,用力去拉窗子。
“飕”,一只火箭从窗外射进来,把最靠窗口的小伙子钉在地上。
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转瞬就从眼前消失,祖先灵牌下,是一双大大的,充满绝望的眼睛。
“不要乱,砸窗子,用椅子砸,然后一块向外跳,大伙分散跑,跑一个算一个”,吴良大声呼喊,指挥慌乱躲避的众人。一会功夫,已经有好几具尸体卧在窗子上,隔着窗子,可以看到村子里边闪起耀眼的火头。
“走水了,走水了,啊………”,一个放水牛的孩子扯着嗓子喊。才喊了两声,就被截断。
惨叫声远远地传来,女人的,孩子的,在春风中传出老远。每一声呻吟,都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吴才,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我们有真模子”?族长吴良在绝望中反而开始冷静,扯着堂弟的脖领子大喝。
“是一个姓张的伙计,就是最后一次收钞跟那个老客来的伙计,今天我在镇子上碰到了他,他劝我把大伙召集起来做一次大买卖,他照单全收。还悄悄的透露我说你弄来的是真模子,和有德两个把印出的钱私吞了”。吴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裤子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自己的尿。
“狗日的,杀人灭口,你这没脑子的东西,你就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你召集大伙聚会”。吴良放下堂弟的领子,举起半张桌子走到窗口。
几支利箭射在桌面上,箭上的引火物慢慢着了起来。
族长吴良躲在桌子后边大喊道:“别射,别射,我是族长,请你家张大人出来说话,我村愿意用全部积蓄赎罪”。霹雳吧啦的燃烧声音阻断了他的声音。
“别射,别射,我们愿意赎罪,愿意赎罪”,知道了厉害的吴才带着几个人一起大喊。
众人的求饶声穿过浓烟,传到围住屋子的蒙面人耳朵里。大约二百多个手持兵器的黑衣人将祠堂团团围住,不停地将火箭射向木质的房梁。村子里边已经是一片狼藉,黑衣强盗提着利刃挨家挨户搜索,见到活物就砍上几刀,见到值钱的东西顺手抄走,尽力做出一幅强盗抢劫的样子。
男女老幼无一幸存,远处的田野里,刚刚播种的土地默默地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大人,屋子里的人在求饶,他们愿意用钱赎命”,一个黑衣人上前请示。
“大人,这还有几个孩子怎么办”,另一个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料峭春风中,几个半大孩子被绳子拴在一起,已经吓得哭不出声音。
“全扔到祠堂里去,别留活口,这些刁民的命不值钱,留着他们一个,咱家老爷和咱们就都死定了”,带头的老大冷静地吩咐。“按来时说好的,在村口画一朵白莲花,告诉附近的人得罪我教的下场”。
“是,咱魔教办事,怎么会手软”,几个狗腿子狞笑着,把刀举向孩子。
蓝天中,传来一阵阵箭啸,一个小小的身子向着夕阳,拼命跑着,跑着。
第二卷大风第十五章战机(一)
第十五章战机(一)
这一年倒春寒,过了春节天气突变,很多人不小心生了病。大学士吴沉病得最重,过了十五竟卧床不起,朱元璋派御医看了几次,皆回报说风邪入骨,需要静养。这一养就是十多天,连马皇后替燕王纳陈青黛为侧妃的事都没赶上。
陈家并非权贵,燕王朱棣看上了陈星的女儿陈青黛,怕别人阻挠,私下里给母亲马皇后写了好几封信。马皇后自幼把朱棣养大,视其若己出,儿子喜欢上了别人的女儿,做母亲的岂能不相看相看。所以在年底借北平火药厂有功于国之名,下旨让其主人进京面圣。陈星早就奉旨去了天津,在北平的家业全赖青黛打理。收到懿旨,陈青黛兰心慧质,怎看不出其中门道,好好收拾了一番,拉着曹振的义女,率先不缠足的姜敏一同进京。一番应对下来,把未来婆婆哄得眉开眼笑,没等春节过完就提了婚事。嫁入帝王之家,等于给陈家的所有生意买了保险,这里边的好处陈星如何不知。况且要嫁的是燕王殿下,北平府的名义拥有者,当然举双手赞成。双方家长没意见,这婚事也就定了。下了旨,文武百官一同上表祝贺,朱元璋也特意通融,着拨了一个连禁军护送陈青黛到震北军中去完婚。阵前娶妻本为军法不容,但皇上开了口,御使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装做没看见了,况且他们忙活着过了正月就做一件大事。
正月未过,浙东的地方官员急报,山区发现魔教余孽,杀人抢劫,几个村子欠下了数百条人命,特别是吴村,六百多口的大村子没剩一个活口。卫所闻讯派兵弹压,却没找到魔教徒众的蛛丝马迹,一大票民间武装如草尖上的露珠一般消失在空气里。
朱元璋闻讯大怒,派了禁军一个师,由安平侯谢成率领入山剿匪,即使掘地三尺也要将魔教余孽挖出来。那谢成乃元璋濠州旧部,曾跟着元璋克滁、和,定集庆,战鄱阳,平武昌,下苏、湖。后从常玉春破大都,捣定西,战功赫赫,难得的是此人行事素来谨慎,故在当年诸小将之中,深得元璋宠信。这次奉旨出兵,临行前入宫觐见,密奏浙东之事蹊跷,元璋闻之,半晌无语,另遣锦衣卫五十人助之。
武安国在朝中做了这么多年官,虽然对政治依旧不很理解,但多少也有了点见识。私下和刘凌议论此事,夫妻二人都觉得事情并非白莲教寻仇这么简单。沿海各卫所大多已经并入了太子直属的水师,兵强马壮。即使是浙东的地方部队,火器配备比例也超过两成,白莲教的人除非是活腻烦了,才会如此明目张胆犯案,杀人之后留下标记给官府,分明是示威之举,在实力没达到一定程度前,魔教行事未必这么蠢。可不是白莲教,好端端的谁会去穷山沟屠杀百姓,说图财害命实在讲不通,那地方穷且交通不便,抢了东西找地方销赃都得走好几百里路。
对于浙东地区,武安国的印象非常深刻,在他原来的世界中,此地以制造假冒伪劣闻名,曾号称得到一架“隼”式战斗机,三月之内也能仿制出样机来。浙东山多地少,谋生不易,因此也造就了地方百姓吃苦耐劳和聪明机变的优良素质,在二十一世纪,他们以造假货起家,炒地皮,炒楼盘,直到后来的炒公司,利用公共资源管理上的漏洞,游走在合法和非法的边缘,提起这地方人,很多百姓嗤之以鼻,内心深处恨不得他们早日遭到天遣。可是在大明朝这个资本刚刚开始萌芽的时代,谁会和他们结仇呢。
想到造假,武安国就想到了假冒的“张五”牌剪刀,以及假冒的北平制小机械。老张五气极时曾有和造假者不共戴天之语。莫非是他们?武安国心头一紧,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安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刘凌关切地问。腹中胎儿临产在即,她可不希望丈夫此刻再多向身上揽事儿。
“五哥不是这种人”,武安国对着刘凌笑了笑,自言自语。张五等人痛恨造假者,但贫苦出身的张五身上有着普通百姓对生命的敬畏,贩卖奴隶的事张五可能会想,为了假货而杀人的行为张五等人绝对做不出。并且这时代移民少,北方人和南方人的身体特征很容易被分别出来,张五若派人来做案,几百个死士,沿途一定会被看出异常,不会不留任何痕迹。
“不是五哥他们,他们没有这个必要,得不偿失。只有对自己的利益威胁达到倾家荡产的地步,才会有人不惜采用这种极端方式。他们不会,松江府那边的商团也不会”,刘凌小心地帮着丈夫分析。
目前因新政实施而崛起的利益集团不止北平一脉,松江府靠水力纺织起家的余氏集团,姑苏朱二出身的丝绸和茶叶商团,天津周家为首的海洋航运商团,还有各地新兴产业团体,各自的利益取向不尽相同,冲突颇多。有时即使是武安国亲自出面,都很难让平衡各方利益。但这些商团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会因为小的利益损失惹祸上身。没有他们的资助,白莲教也不会替他们清理造假者。
“我是瞎猜,没有绝对的利害关系,这几个村子不会被人杀得这么惨,一个活口都没留,比蒙古人都狠”!武安国拍拍刘凌的后背,以示其不要操心太多。“你别多想了,咱们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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