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笑容一收,向皇帝请命:“明日一早臣便点齐三军,出西北迎击敌寇!”
“如此甚好!此役便有劳九叔,最好让阿末从此再无力南侵!”龙烨也是信心十足,满意地直点头。不过他马上想起荀萧菀,便转向她问道:“萧灵主仍是决定亲赴阵前吗?”
他们早已商讨过此事,龙烨始终认为她虽是萧家灵主,但毕竟也只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随军同往并不合适。
小菀本来正想着什么,忽听皇帝发问,便毫不犹疑地应道:“今次阿末大祭司仍在,我自当前往。”
“好,那就请萧灵主早作准备,明日随本王一同出发!”龙霆马上接下她的话,说得意气昂扬。
本来他的看法和皇帝类似,并不支持荀萧菀一名女子亲身赴险。但今晚他已改了主意,忽然觉得能与萧灵主同在是一件令人极其愉快的事。何况他自信必能保她毫发无伤。
“那朕就在此预祝九叔和萧灵主西北大捷,凯旋而归!”
“谢陛下!”
由于事先预备充分,这紧急军情在他们很快也就商量完了。
此时,龙霆狭长的双眼显得有些高深,不紧不慢又道:“军情虽急却都在我们预料当中,但不知陛下所谓的‘诡异’从何而来?”
“这……”龙烨一阵心虚,九叔怎么就过耳不忘呢?他虽贵为皇帝,可一个是长辈、一个是可以执鞭惩戒自己的人,他可没那个胆子当面拿他们俩调侃哪。 “嗯啊”了一下,他突然望着萧笛凉笑道,“这个么,萧老大人深知朕意,还是你来说吧,呵呵。”
皇帝突如其来的“太极推手”推得萧笛凉脑筋打结,无言以对,“这个,这个军情‘诡异’嘛,就是……那个,老臣以为……”
萧笛凉在龙霆高深的眼光下局促难安,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瞒混不过时,荀萧菀却出人意料开口解了围:“军情确有诡异之处。”
萧笛凉大大吁了口气,还夸张地抹了把虚汗。龙霆则立刻将眼光转向她,只不像之前那样莫测高深,反而带着浓浓的意兴。
只听荀萧菀接着道:“老大人还记得前几日的卦象吗?”
说起这个萧笛凉马上来了精神,“你是说……那个古怪的卦?难道你已经解出来了?”
小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怎么说?怎么说?”萧笛凉急不可耐地追问。
她看向皇帝和龙霆,淡淡的,却正色道:“这正是我觉得军情‘诡异’之处。据卦象来看,此次我朝与阿末的战事首发当在东北方向,而非军报说称的西北。”
这……一东一西远隔何止万里,探马所报和萧灵主所说也相差太远了吧。龙烨愣了愣,有些无所适从。
龙霆沉吟片刻,问道:“不知萧灵主可否说得更详尽些?”。
萧家人担负祁福警祸之责,不会故弄玄虚,也不会隐瞒。小菀微微摇头实言以告:“我反复测算,也只知道战事大约在东辽郡方向,没有更详尽的了。”
这下难题摆在了大家面前。军报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巨细无遗地将阿末动向写得清清楚楚,照此看来,阿末大军必将攻击应天朝西北边境无疑;而萧灵主的话,既不够详尽也不够明了,却历来都是不能不考虑的……到底该信哪方面,这真是让人难以取舍。
“皇上怎么看?”龙霆突然薄薄一笑将球踢了出来。
龙烨差点就翻白眼。九叔分明是不想得罪萧灵主,却叫他来出头。可打仗这么大的事除了九叔还有谁敢拿主意?这根本存心难为人嘛!
“皇上,臣正待皇上定夺。”龙霆狭长的双眼闪闪有光。
龙烨越看越觉那眼中锋芒狡黠,而自己顶着皇帝名衔则是专当替罪羊的,乌呼——他无辜啊,这个皇帝,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当啊……
“皇上,皇上?”连萧笛凉都来催。
唉,他命苦啊,谁叫他是皇上呢?龙烨在心里抹了一把任劳任怨的辛酸泪,勉强随机应变道:“军报上说是西北,萧灵主说是东北,这……朕看都……都有道理。不如……不如——我们分兵东西两处?”
“若是分兵两处,不知臣与萧灵主前往哪边?总不见得一人分守一处?”龙霆似说得好生为难。
萧笛凉暗地失笑,龙霆那容皇上就这么蒙混过关,说到底还是要他选择一处。
这议题本来严肃,小菀本也是正色以对,但如今看皇上被九王爷“逼”的凄苦,她也不禁微微莞尔。不过照她看来,龙霆心里当是早已拿定主意了。
果然,龙烨在他揶揄之下,慌忙道:“分兵不行啊,那……那就不分了。对,还是照旧不分了吧……”
“臣领旨!”
嗯?他、他下了什么“旨意”吗?他怎么不知道?九叔啊九叔,有话你就直说吧,何苦拿朕做挡箭牌啊!
龙霆嘴角噙着俊朗的笑,狭长的双眼明晃晃地看着皇帝,“陛下不是说‘照旧不分’吗?这‘照旧’当然便是照之前商定的‘出兵西北’了。”
……半晌无语,末了龙烨只得苦笑道:“不错,朕确是此意。”
坚持己见
本来无比严肃的事,包括皇帝的旨意,竟让龙霆莫明给搅得有些荒诞。而这荒诞之下得出的结果,荀萧菀原是打算严肃地反对一把的。但如今,既已成这般“荒诞”,她也无法再义正词严硬拗回肃穆中来。
所以她面上如常般平静、不见喜怒,只凝视着龙霆的眼睛,道: “九王爷,我坚持。”
听她言语温和,好像没有对他取舍的决定生气,龙霆是满心欢喜——不枉他刚才有意“捣乱”啊——他笑得更为轻松,“萧灵主,我们身为臣下不能抗旨啊。”
龙烨在旁终于忍不住翻白眼——九叔又拿他做挡箭牌!悲愤啊!
荀萧菀没有理他的话,双目如深湖波心,还是那样平平静静地凝视他。那目光明澄无边,却是不容他再嬉笑轻松。
龙霆偏偏拿她清水样的眼光没辙,僵持不消片刻便缴械投降。看来,定要给她一个交待了……好吧,龙霆斟酌词句道:“萧灵主,你也看过这份军报,作为三军统帅,我没有理由不采用其判断。”
这就是龙霆最终决定出兵西北的原因。他虽说得小心翼翼,但话里的意思,小菀听得十分明白。不错,比起有理有据的情报,她的卦象确实显得太过“虚无缥缈”“语焉不详”……龙霆选择信前者而不是她,荀萧菀设身处地,也可以理解。
别开眼,她隐去心间一丝无力的伤感,仍似淡淡地道:“九王爷,萧菀还是坚持己见。但正如你所说,九王爷才是三军统帅。”
微一福身,荀萧菀转向皇帝开口告辞:“大事已定,请陛下恩准萧菀告退,以备明早出征。”
众人知她僻性,倒也不以为意。何况夜确已深了,也该让她早些休息。于是龙烨命宫中车马送萧灵主。
夜色掩去了日间和人前的温婉平和,一轮冷月下,似让她与生俱来的孤伶弱质无处隐藏,也让心底那丝无力的伤感淡淡溶化在了周身。龙霆望着她清绝如霜的背影,感觉心头某处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掐住了。
回到神庙后的住所,小菀仰望着窗外孤月稀星,久久难以入睡。
卦象一遍遍显示战事将起自东北,她应该竭尽全力说服他的。而她没能做到。因此几乎能预见到时将有无数人流血牺牲,或流离失所……那深深的无力伤感正来源于此。可明知如此,她仍旧无法像朝廷上的臣子那样慷慨激昂、直抒胸臆。东与西,对与错,她只是尽责地说出来,让听的人自行选择,而她根本就不懂如何去争取听者的选择……所谓随缘的冷漠,在她既是与生俱来,也是师门常年的教诲。
门上忽然剥啄了几声,传来萧笛凉的声音:“丫头,你睡了没有?”
因着冷僻性子,小菀现下忽然不愿见任何人。她轻声道:“我刚躺下,有什么事吗?”
萧笛凉却好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大大咧咧道:“那就是还醒着。丫头,我跟你说,你走得太早啦!”萧笛凉干脆和她隔门聊起来,“后来我们还定了大事儿呢,而且,是跟老头子我切身相关的。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因为你一句话嘞!”
他讲了半天,荀萧菀终于回答一句:“什么大事?”
她一问,萧笛凉说得越发来劲,“你不知道吧,老头子跟你们一样,很快要起身离京了。不过你跟龙霆往西,我往东。”
“你去东边做什么?”小菀的声音有点紧,“那里,危险。”
“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嘿嘿!”
“谁让你去的?”
“就是你和龙霆那小子!”
“我?”声音里满满的不解。
“正是!就因为你说东北方向、东辽郡那边危险,龙霆那小子拖着皇上和我看了大半夜的地舆图,硬是在东北边境找什么防御中心、还要重新布置那边的兵力。这多要命的事儿啊,他居然非大半夜的拖着皇上和我一块儿……唉,可怜老头子看地舆图看得满眼血丝……”话虽这么说,萧笛凉的口气非但不够可怜,分明还十分自以为豪,“你不是说东辽郡吗,龙霆看了半日便认定阿末若要攻东辽,则必攻其重镇荣城。你不是还说阿末大祭司也在吗,所以为防万一老头子便被他指派到荣城守城去了。”
“……”
“丫头,你怎么不说话了?还醒着没睡着吧?”
“……没,我正在听。”只是心里……好像生出一缕欣悦来了。
“那就好,老头子还没说完呐。你知道要派谁和老头子共守荣城?”
是谁呢?能征善战的将领都随龙霆出发,剩下的人……她倒希望可以是……但,不可能的。小菀答道:“我不知。”
“也难怪你猜不出。这回,那些出名的老将等等,龙霆一个都没派,居然让皇上直接下旨给七皇子!”萧笛凉声音充满不可思议,“七皇子龙煜,那个和你同年,也是打小身子骨便极差的小皇子,龙霆居然异想天开让他去守重中之重的荣城。单凭他那付若不经风的身子骨就不像打仗的料子。皇上简直傻了眼了,老头子若非平日听你说过七皇子必能担大任,也是万万不会同意龙霆的主意。总之,皇上最后还是依了他。”
说到这里,萧笛凉忽然口风一变,就变成了一个慈爱的长辈,只听他对荀萧菀叹道:“这样的安排,丫头,你也可以放放心了吧。”
……原来,自己的不安大家都看在眼里……小菀语气深切,“老怪物,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这一夜虽已所剩无几,荀萧菀枕着月光却睡得踏实。
没想到,她的话,他竟然都听进去了。虽然决定出兵西北,但东面也另作了安排,且安排地甚合她心意——没想到,他竟也是如此看重七皇子的。这样的安排,莫说萧笛凉,连她事前都全然不曾料想……
小菀合上眼。放下层层心思后,恬然的睡容藏不住淡淡欣喜——龙霆,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
点将台
第二日一早,沙场点兵。
冷风萧萧,却不及众将士热血激昂。龙霆站在点将台上,令出如山、气势千钧。
皇帝坐在中央,看着台上台下不住地点头抚掌,面上也被感染出少见的豪迈之色。
荀萧菀紧裹着羽缎披风,默立于点将台的一角。群情奋勇、斗志昂扬,却似并不能减退她的畏寒之意。她看向龙霆和他的众将士——他们不会输,他们都是如此英姿勃发、豪气干云。但是,她又看向台下,那许许多多年轻的面庞中,又有多少人将永远回不到这里?即使是赢了,也将是无数鲜血和英灵铺就的功勋,外加失去亲人的父母妻儿的悲痛……这些都该由谁来承受?
一阵冷风吹过,荀萧菀将羽缎披风裹得更紧了些,她翘首看向发号施令的龙霆,眼光有些雾蒙。萧笛凉说,他差点便与阿末公主和婚。他们若是和婚,这场征战就不必发生,可是他反悔了。他为何会不顾一切地反悔?甚至不顾将因此而遭致的刀光剑影、血刃兵灾?
萧笛凉不知道——不,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
她也曾趁某个机会向皇上打听过,不巧的是,皇上也“忘了”。
若有件关于龙霆的事情,是大家不约而同都“忘记”的,那她便颇有“嫌疑”了。
在这大战即开前的一刻,荀萧菀看着点将台下那许许多多鲜活的年轻面孔,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此次因龙霆悔婚于阿末公主而起的战事,恐怕……她极可能难辞其咎。而她的感觉从来都是极准,若今次也未错——她越思越想,便越感觉惊怕——这场战争引起的生灵涂炭和许多人家的生离死别,最后该谁来负责?他一个人吗?
万事皆有因果,她纵可抽身世外,难道当真全然冷眼旁观……
萧家人本就该脱身世事之外,今日此时她怎会反犹疑起来?觉到这点,荀萧菀心底一阵措手不及,然面上仍似平静无太大异色。
龙霆不知她修行中人的想法,只发现萧灵主的目光紧随自己,以为她是征战之前紧张,便对她安抚地一笑,笑容里带着擎天的自信。
荀萧菀这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好久了,终究不妥,有些匆忙地转开眼。转眼却见萧笛凉和七皇子龙煜站在一旁,后者也是对自己报以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