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地抬眉看他,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飞斜的两眼像盯猎物似的牢牢锁着她,里面的眸光又深又暗,就跟方才在浴池内他突然亲吻她前一样。
荀萧菀想起方才直欲灭顶沉沦的感受,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番惊慌战栗。龙霆见状,面上神色复杂,喉结滚动数下后也只是慢慢收拢铁臂,不轻不重地将她牢牢扣拥在怀里。
低沉的声音叹息般从她发顶传来:“小菀,你这如此折磨人的小东西,我该拿你怎生办才好?”
荀萧菀平静的小脸贴着他散发热与力的胸膛,等闲听着他重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莫名牵引着自己的与之合拍。就这样安安静静倚着他,不思不想,也努力地对他传入自己耳内的喟叹声心不在焉。
直到一个优雅无比的女声似带着笑切进来:“王爷,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妹妹从今起便留在府中,任王爷好生疼爱便是。”
雅如
荀萧菀自此在九王爷的王府中住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并没有龙霆预料中的冷漠与拒人于千里。该说是从还回了她的香囊后,他明显感觉小菀对待自己的态度平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疏离抗拒,两人之间也不再那样剑拔弩张。龙霆为她的这点转变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无法全然放心。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还有,可能就是自己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得寸进尺”,龙霆在心中无奈地嘲笑自己,他居然并不期待小菀如此平静以对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浑无所觉。
那日由石室出来,是荀萧菀头一次见到龙霆的侍妾。她姓张名雅如,早已跟随了龙霆多年,王府内没有王妃,事实上许多内务都是她一手操持着,可见龙霆对她的信任。
而她对待荀萧菀也是十分亲切。见惯了王府中常有青春、貌美的女子来来去去,张雅如总是显得大方得体,对新进府的女子均照顾周到,颇有王府事实上女主人的气度。毕竟这些年下来,无论入府来的女子怎么像冰儿,最终能从头到尾留在龙霆身边的,仍是只有她一个——一个面容长相完全与冰儿无关,但拥有与冰儿极端相似的优雅声音的女人。
龙霆介绍雅如的时候,荀萧菀暗中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握中脱出,但被他发现了意图,一下收得更紧,与她五指亲密地交握,说话时一直都没有放开。
雅如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依然保持着温和亲切的笑面,一口一个“妹妹”长、“妹妹”短的,十分热情。
荀萧菀摆脱某人魔爪不成后,也就安分守己地听着,直到最后才淡淡说了一句:“我没有姊姊,叫我‘小菀’就好。”
张雅如答应得极快,可日后还是“妹妹”、“小菀妹妹”地叫个不停。
荀萧菀住在“冰心园”,王府中所有的女眷都住在那里。略略知情的人一看便知这园名分明表达心中对伊人的念想,而园中住的人音形容貌各有千秋,唯一的共通处便是与伊人若有相似。
雅如带着她到新布置的闺房,雅丽秀致、温氲香馨,可见雅如也是费了心思、放了品味上去。可惜荀萧菀并不懂须臾逢迎,房间锦绣却非她所好,若得心意所在,一间茅屋、一轮明月足矣……但此时多想无益,她环顾房内,目光却被一扇彩绣大屏风吸引。屏风上栩栩如生立着一名美丽女子,冰肌玉骨,高贵优雅,衣袂飘飘如谪仙降世,云罗软绡似天女下凡。
“她真的很美吧?”雅如了然于胸地看着荀萧菀说,“王爷要冰心园每间房内都有冰儿的肖像,而每位新进府的姊妹都会如妹妹你这般盯着,没想过天下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这也足够让所有入府来的女子都自惭形秽了,明白想靠着自身的青春美貌得到九王爷的专宠,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荀萧菀敏异,自然听得懂张雅如话中之意。但吸引她的并非这个原因,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真和屏风上的女子五官上有七八分相似,这一点让她吃惊。对于自己的脸和水意冰的相似,她始终抱着可信可不信的态度。一是从未真正见过她,二是深知自己长相普通、病容满面,再怎么和传闻中独倾君王的佳人相像,也可能只是龙霆一厢情愿下的穿凿附会。但是,如今传闻中的佳人就在眼前,她却无法再否认了——虽然自己眼睛鼻子嘴巴无一处与她一模一样,但乍一眼便能看出两人相像了七八分。
就是这个原因,让龙霆怎么也不肯放了自己。荀萧菀看似平静的眼底暗滑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冷硬寒光。
“说真的妹妹,王府中有过这么多姊妹,依姐姐我多年看来,还属你最像冰儿。”见荀萧菀淡淡的毫无所动,张雅如笑了笑,优雅声音中足显关切之情,“姐姐多嘴问一句,只望你莫要见怪才好,听说你,并不愿随了我们九王爷,想来该是下人们谣传吧?”
“不是谣传。”荀萧菀还是淡淡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却是为何,不知你可介意说与姐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介意,你便不问了吗?荀萧菀心中想着,嘴上回说:“许是无缘吧。”
雅如仔细看着她脸上每一份表情,仔细听着她话里每一份语气,终于确定那种云淡风清乃是出自她本心。于是言笑间愈发亲切热情,“怎会无缘呢?单凭妹妹这张脸,便是写明了的缘分。你且看看这园子里住的姐妹,大多不都是靠着如此的缘分才聚在一起?有一次,仪妹妹的眉被簪子划伤,那是她脸上最像冰儿之处,这一伤,才真叫伤到了缘分,仪妹妹不久便出府,与她心宜的师兄完了婚。”
荀萧菀微抬脸看向雅如,平淡的眼中有丝忍不住的错愕,她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难道在教她自伤以断绝龙霆的念头吗?
见了她的反应,雅如忙关切地补上一句:“妹妹,我们女人最要紧就是这张脸,平日里切不可粗心大意了!”
荀萧菀收回眼,默不作声。
龙霆匆匆处理了些出征时积压下的事务,傍晚时分跨进园子寻小菀。不知雅如可将她安顿好了?不知她可还习惯?不知精神可好些了?一连串疑问,在看见正安然卧于云塌上好睡的小人后,尽都压下了。他蹑手蹑脚走到旁边,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但悬荡着的大掌终究没放下去,生怕惊扰了她的休憩。
那番举动间的小心翼翼、凛然眉目里俱是放松又压抑的柔情,叫倚靠门边的雅如见了,心底不由泛起一股酸楚。
龙霆站着、呆着似乎不想走了,雅如只得打起笑颜,轻轻靠到他身边附耳道:“王爷,该用膳了,姊妹们都等着你呢。”
这话提醒了龙霆,他剑眉微蹙低声道:“小菀她……”
雅如善解人意,轻回道:“王爷放心,妹妹已用过点心方才倦睡了。”
晚膳中每个姬妾都精心装扮过,看到王爷征战归来俱是喜不自胜,莺声燕语,无不婉转讨好。但龙霆却有些索然无味,连平时挑着这个的眼睛、那个的嘴巴,合起来拼凑出一张冰儿的脸的兴致都没有了。他不可避免地牵挂着楼上的荀萧菀,现如今他眼中最像冰儿的女子。
一顿晚膳结束,众女都准备了才艺助兴,渴盼能留住九王爷的身心。但她们未能得偿所愿,龙霆早早便挥散了膳席,意即到此为止。众女大失所望,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王爷转身离去。雅如安抚了众家姊妹的幽怨,才施施然跟上龙霆。
荀萧菀仍旧好眠中。看来她的确累坏了。龙霆替她压了压被角,凝视着她安安静静的睡容好一会儿才掩门而出。
雅如正在门外等候。“王爷,你还满意吗?”她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娇柔轻婉。龙霆不知怎么忽然觉到那声音虽与冰儿一模一样,但冰儿却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雅如也和众人一样,正全心讨好自己。
他笑了笑,抚慰道:“辛苦你了!”
她颇动容,上来轻挽了龙霆的手,慢慢往自己厢房带去,边走边道:“这么多年了,辛苦什么,只要王爷高兴就好。小菀妹妹刚来,每一件物什都是我精挑细选过,才敢让人往她房里送。她身子弱,我一早也吩咐了下人们需特别留心。还有起居服侍的丫头,别人我也不甚放心,打算把身边最伶俐的巧燕拨了过去,你看可好吗?”
一路已走到了她房门口,龙霆笑意淡淡,说道:“你向来仔细,当然好。”
雅如松了手,凝睇着俊挺无俦的他,柔声问道:“王爷进来坐吗?”
龙霆想到她为小菀的用心,想到她语气中的讨好……终还是搂了她进房掩上门。
灌汤
第二日,巧燕丫头就过来荀萧菀房里服侍。看模样她比荀萧菀还略为大个几岁,一直都是跟在雅如身边。
她做事勤快、手脚十分麻利,另外叽叽喳喳的话也不少。荀萧菀向来是个喜欢安静的性子,故而说不上来的无法与她更多亲近。
“姑娘,我替你更衣,这黯黑色的衣裙就不要穿了,不然你脸色更不好看……”
“不用,谢谢。”
“姑娘,我替你梳头,你这么简单发式实在太难看了,换个现下京城里风行的……”
“不用,谢谢。”
“姑娘,我替你上妆,你肤色这么黄,一定要多上脂粉,再……”
“不用,谢谢。”
……如此这般几个回合,巧燕想干的事都让荀萧菀婉拒了,她倒也不生分,依旧在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从雅如夫人入府来就跟起,到今儿都七、八年了。雅如夫人人美,待人又极好,王府合府上下我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连其他入府来的姑娘们,都十分的敬重她。只有极少几个刚来时傲慢不懂规矩,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还满脑子的嫉妒想跟雅如夫人呛声,结果呢?哪一个有好下场了?没几日全让王爷给赶出府啦!要说王爷对雅如夫人,那可真是没说的,有一次我亲耳听到,王爷说别的姑娘都能不见,就是不能不听雅如夫人讲话。就说昨夜吧,按理姑娘你头一回入府,王爷怎么着也该陪着你不是?可他不还是念着旧情去了雅如夫人房里……哟,瞧我这话说的,倒像王爷舍了姑娘不理似的,我嘴快藏不住话,姑娘你气量大千万别同我这当丫头的一般见识!”
说到这里,荀萧菀终于得空插上一句“不会”,便又没了下文。
巧燕自顾自说了半天,边说边拿只眼觑荀萧菀,可人家从头到尾似听不听,任她讲得再大声也没一个表情变化,平平淡淡的,直跟个雕像般。这要碰上别的房里的姑娘,早就跳将起来了!巧燕忽觉怪怪的十分没意思,悻悻然道:“我出去看看外间有啥要照应的。”
“好。”又是只一字一句。
怪人!巧燕心里念了声,扭身出去了。
荀萧菀这才微侧首,看她离开的双瞳中,有种仿如洞悉却又漠视一切的沉静清冷。昨夜么,像她对周围气息敏异常人,龙霆两次来时她其实都已知晓,不过装睡不愿相见而已。如今想来,自石室沐浴后,她似乎有点害怕与他面对面单独相处了。
谁想要他便上谁那儿去,她才不稀罕。末了,荀萧菀没发觉自己跟个孩子赌气似的,心里头轻轻一冷哼。
才用过午膳,忽听外间巧燕嘻笑打招呼:“哟,这不是蒋嬷嬷吗?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你这大丫头还有啥好装蒜的!嬷嬷我来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给你新主子例行送汤来了。还不快领我进去回报一声。”
“哎,好,您老随我来。”
金银碎珠帘子响了响,巧燕和一个五、六十岁、面容瘦矍的老嬷嬷站在荀萧菀面前。后者手中捧着一大碗热汤,呼呼的还冒着热气。自得回香囊后,一直平静淡然的荀萧菀首次蹙起了眉。
“姑娘,这位是王府里药房的蒋嬷嬷,特来见你。”巧燕朝蒋嬷嬷努努嘴,意思是下面的话你自个儿说。
蒋嬷嬷早与巧燕熟稔,当下白了她一眼,端着汤跨过来,不软不硬地开口,似乎惯见这等场面,“小菀姑娘好,这是王府中的例汤,你喝了吧。”
荀萧菀两道秀眉蹙得更深,“拿走,我不用喝。”
蒋嬷嬷仍旧维持着笑,口气却是毫不退缩:“姑娘初进府,大约还不知道王府的规矩。这例汤是九王爷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除非王妃外,凡得过他宠幸的姑娘都不能例外。姑娘也不是王妃,所以这避孕的例汤当然是免不了的。”
“你们王爷从、未、曾、宠、幸于我,这汤我不、用、喝。”荀萧菀说话时,只觉心底里控制不住一股涌上来的反胃。阿爹是名医,自己又从小读灵医服灵药,故这汤初一进门,她便闻出用场来了。平静淡然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下去,什么时候她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这就是他要她认的命?!
“呵呵,”蒋嬷嬷干笑几声,笑意却未到听者耳中,“姑娘这不是说笑嘛!谁不知道王爷一回府就带着姑娘去了从无外人去过的温泉石室,可见王爷对姑娘的怜爱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都是赤身裸体,要没事儿除非是骗三岁小孩儿!”
荀萧菀暗暗都快把嘴唇咬出血来——她为何会受这等羞辱!
但再如何愤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