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是失踪的噬灵妖箭!
难道方才他一掷之下,神龟剑将妖箭砸飞,竟不偏不倚误伤了小菀?龙霆有瞬间又惊又怕,忘了如何反应。这时,他不再是统帅三军英勇无敌的九王爷,而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普通男人。
反倒是封磊,受龙霆一声“小菀!”提醒,记起自己的保护职责,飞也似的跃过去,将荀萧菀半扶半抱起来。
“小菀姑娘?小菀姑娘?”他的声音很是急切。毕竟没能护她周全,即便九王爷不责罚于他,看着荀萧菀重伤的样子,他心中极为愧疚。
此时龙霆回过神亦赶了过来,从封磊手中接过荀萧菀,他焦急又小心地抚上她苍白的脸,连声唤道:“小菀!小菀!你醒醒!”
荀萧菀费力地打开眼睑。不是因为被人扶抱起来受到惊动,也不是因为或焦急或愧疚的声音唤醒了她,而是因为她感到肩上的噬灵箭蠢蠢欲动,正受其主人召唤而复苏。
所以,龙霆难得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对她不具任何感染力。
眼睛微启后,荀萧菀淡漠的目光直接越过眼前男人的脸偏向没入肩头的箭。果然,箭身已现幽幽闪光,并微微颤动似欲挣扎而出。若让它回去,她以身试险的努力不都白费了?想到这里,另一手立即抓上去拼命按住箭身,她虚弱但清醒地说:“折……折箭!”
龙霆被她一说,也立刻从因她受伤、开眼而一惊一喜的极度情绪中回复过来。看那妖箭蠢动,他明白了小菀的意思,右臂一展肃声道:“拿剑来!”
一旁早有人拾起神龟剑交上。
宝剑亦已复现蓝光莹莹。手起剑落,噬灵箭应声而断,拦腰折成两截。一截“哐当”坠地,另一截仍静静留在荀萧菀肩头。
转眸看着地上的断箭幽芒如油尽灯灭般一点点微弱、消失,最终变成一截废铁,荀萧菀这才放开紧抓箭头到发白的手,双眼空灵轻轻一合,又昏了过去。
那个红颜叫什么名字
荀萧菀昏了过去,怎样也再唤不醒。如果不是有浅浅的呼吸证明她的生命尚未弃众而去,所有看过她的人都不会认为那还是一具活的身体。
原本暗黄无光的肌肤如今变得苍白无力,不带一丝流动的血色,连淡粉的唇色都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白。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她向来荏弱的身体也几乎失去了温度,变得触手生凉。几乎是凉的。
只有死人才没有温度,只有死人的身体才会让活着的人触手生凉。
那一日,龙霆抱着合目长睡的荀萧菀,脸色发青。他不停地、不停地收拢手臂,将失温的女体紧紧贴靠在自己怀内。似要将着软若无骨的身子揉碎了嵌进自己胸膛,又似要用自己火热的血肉之躯来温暖这具纤细的身骨,传递给她不知流失到何处去了的温度。
他的另一手始终捧在她紧闭双眸的脸颊边不敢放开。只有这样,他粗糙的手指皮肤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属于她的轻弱的鼻息,才能让他相信她的灵魂并没有跟随体温一起流失到未知的地方。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相信,小菀只是睡着了,她只是在休息。等她睡饱了、休息够了,还会睁开眼睛,用无边的淡漠看这个世界和其中的汲汲营营的人,包括他。
江有桥、张弛部与他会合,问阿末大军已然溃败,正往大漠深处撤逃,是否就此鸣金,穷寇莫追?
龙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赶尽杀绝!”
于是千里戈壁沙漠里,上演了一场腥风血雨,九王爷大将军王的铁甲骑兵化身冥军索命横行无忌,一路砍杀,不留活口,斩人如麻。
除了阿末公主若蒂娅和大祭司等少数几人得以脱身外,数万阿末精兵全军覆灭。
辛儒、睢准提着几名阿末贵族俘虏,问是否押解京城处置?
龙霆眼都不眨,冷淡地道:“杀无赦。”
可是,杀降不祥啊!
睢准本欲进言,却被封磊使了眼色制止。“照做吧,九爷现在什么也听不进,不用说了。”
睢准似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微叹了口气领命下去。
军医许厚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九王爷的中军主帐无数次,巧计百施后依然只能长吁短叹:“九王爷恕罪,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只因荀萧菀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又白又凉,像极了一具白土雕像。
“她可会一直如此下去,永不……睡醒过来?”龙霆的声音有点涩,说最后几个字只觉比生死对决的关头更困难。
“恕老朽直言,小菀姑娘既被妖箭所伤,只怕如今的异状也是妖术所致,寻常的医术恐怕对之无用。唯今之际,只有尽快回京,或许护国巫师大人会有办法。”
萧笛凉?龙霆沉吟了片刻。别人都不知道,但龙霆可算对他知根知底,那老头子到如今只剩了会装腔作势糊弄人而已,真要他救人……
但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小菀这样不吃不喝、不动不语下去怕就真的……长眠不醒了。
当日,九王爷召集全部将领,立即整齐各部兵马,命大军班师回朝。
当晚,有两骑骏马星夜离开营地,快马加鞭绝尘而去。其中一骑的主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人。
荀萧菀的苍白如土全然盖过了暗黄无光,令原先黯淡到毫不出众的五官反而清晰起来,整张脸忽然也显得像瓷雕娃娃一样精致,但一样脆弱易碎,也一样毫无生气。
他等一张像这样美丽的容颜等了多久?冰儿离开了又有多久?
龙霆盯着怀中的脸庞良许,最后只化成一句叹息:“小菀,快醒来吧。”
深远的大漠中,若蒂娅想着步步溅血的败退,数万大军几被尽灭、无一活口,仍禁不住不寒而栗。脑中突然蹦出四个字,只这四字道尽她一腔怨惧——郎心如铁!
“公主,”探马来报,“传言龙霆此次不顾仁义虚礼大开杀戒,不顾杀降不祥的军俗不赦降众,都是一怒为红颜。”
一怒为红颜——若蒂娅双手紧紧篡拳,尖利的丹蔻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那个红颜叫什么名字?”幽咽并阴涩干哑的声音,听来阿末大祭司此次受内伤极重。
“据说叫小菀。”
这个名字,牢牢刺入若蒂娅心间,钻入大祭司脑海。
问诊(过渡章)
“萧大人,醒醒!萧大人……”
什么人胆敢惊扰他护国巫师的清秋大梦?看打!
迷糊间一个手刀劈将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取来人。但对方轻松避过,待他招式用老,一把扣住他手肘处,制约了整条手臂的动作。
“萧大人,醒醒!”来人虽扣住了他手臂,倒没有其他行动,只是耐着性子唤他。
嗯,就知道这孩子实诚,那他正好倚老卖老多赖会儿床。正做着这等美好打算,一个没心没肺冷血冷肠的声音不耐烦道:“封磊,和他罗嗦什么,再不醒,直接拿冷水兜头浇下便是。”
哇咧咧!这话比冷水更有效,刺激得萧笛凉大把年纪径直从床上跳起来。
“好你个臭小子,大半夜的不让我老头子睡觉,还叫人泼冷水,你让不让人活呀?不懂尊老敬贤,连封磊这个实诚孩子都让你带坏了……”
萧笛凉嚷嚷半天,好像突然清醒,又叫道:“不对、不对呀!信鸽来报说你此次出征大捷,王师回朝最快也要半月之后,你、你们怎么如今就在我眼前?莫非老头子老眼昏花出现幻觉?”
龙霆根本懒得理他胡搅蛮缠,封磊却不得不善尽后生晚辈的礼数:“萧大人,我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才赶到,实在因有人性命垂危,需得您老相救。”
“啥?这么远的路,你们是飞回来的不成?还要不要命了?哪儿有你们这么赶法的!”萧笛凉咕哝几句又道:“皇上今日还和百官商议,半月后要亲临鄱掖门外迎接九王爷大将军王领兵归来。这下可好,你们都不在军中,让皇上接谁去……喂喂,臭小子,你带了什么东西到我这里?”
龙霆并不和他废话,只展开披风,将荀萧菀妥当安置其上,凶狠狠地道:“救醒她!否则我拆了你的破庙!”
“什么?半夜三更你要救人,找大夫郎中去,我这儿又不是医馆!还敢威胁我,气煞老头子也!”萧笛凉又吹胡子又瞪眼。
“萧大人,您快看看她吧!”封磊口气恳切,对于荀萧菀他委实心中有愧,“她被噬灵箭术所伤,寻常大夫束手无策,恐怕只有您才能救她!”
“噬灵箭术?”萧笛凉白眉一皱,想了想道:“居然还有这种邪术?那她怎么还没死?”
此话一出,龙霆额头青筋突起,咬牙切齿道:“萧笛凉,你敢胡说!”
“嘿嘿,老头子嘴快,你就当没听见,嘿嘿,没听见。”眼看龙霆和封磊都变了脸色,萧笛凉自然识趣地打住,赶过去看病人。
一看之下,他又是大吃一惊:“这、她,不是……不是,长得果然像!”
萧笛凉瞥了眼龙霆,见他神情间透露些儿挫败,便难得正经地叹了口气道:“满京城都传你出征当日强虏了人家女孩儿去,我还只当是谣言,不想……唉,这般相像,果真少有。”
当下也不再多说,仔细为荀萧菀查看起来。封磊也将战场上的事约略简述一遍,尤其小菀受伤的过程,讲得更为详细。
萧笛凉听过看过后,捋着白胡子摇头道:“奇也,难也。”
“此话怎讲?”龙霆紧追着问。关心则乱,这时的他显得比平常毛躁了百倍不止。
“噬灵术专噬灵气阳神,寻常人稍一靠近便灵神俱失,必死无疑。但误伤她时此箭上咒术当已被神龟剑所破,这姑娘即使受伤也不该像如今这般灵神虚散;若其时箭上咒术并未被神龟剑所破,她便早已没了性命,不可能一息尚存。”
“本王只问你能否救醒她?”
“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你也要出力。”萧笛凉思索后答道。
又有何人何事堪当他……
荀萧菀终究还是醒了过来。虽然多日来意识始终处于迷迷糊糊当中不甚清醒,但对于连日来合力试图唤醒她的人来说,不啻已是个天大的好现象。
半梦半醒之间,她能喝下一些汤水,对外界的声响有了些反应,偶尔睁开眼睛看得出正转动眼珠跟随着寻找光线来源。她的眼原本淡漠空灵,如今却是迷蒙的,似有一层薄雾弥漫其间,不让她看清楚,也不让她重新回到这个人影憧憧光怪陆离的世间。
她醒来初时的雀喜过后,龙霆又陷入瞻前顾后的忧虑——小菀已经连着好几天这个样子,虽说他时时看着竟也觉得她犹如初生婴儿般可爱,可她不会一直就这个模样下去了吧?
萧笛凉又仔细查看了后说,应当不会。之前她处于灵神虚散之状,如今灵神已经开始重聚,三魂七魄正逐渐归位。尚需一段时日,待灵神魂魄皆恢复原样后,她自然便真正清醒了。至于清醒之后,她看上去本就身虚体弱,故而以后怕是需要长期将养着方可。
龙霆点头称是,自将粗粝的大手握住荀萧菀纤软的小手,紧了又紧。手上已然有温浅的热度传来,一日强过一日,不再是之前那般触手生凉得让人心惊肉跳了。想到这里,他牵起她的手,放到两片薄而烫的唇边轻亲了记,复又放下用双手大掌裹覆握牢。
封磊在旁见此情此景,默默退出房去。
荀萧菀似乎做了很长久的梦。梦中又回来桃花岭后山,空山悠悠,风中花香隐隐。茅屋始终是旧时模样,柴扉未启,木牖半合。春日明媚,阿爹却从不贪赏那些万紫千红,只在门前百年的老桃树下独自站立,从桃之夭夭、颜色灼灼,到落英缤纷、飞谢飘零。树下那块无字碑已经被抚摸地光滑青亮。
很小的时候,她还会经常缠着阿爹陪她玩这玩那,在她尚不知病也不懂命的年纪。可是,也是从那个很小的年纪起,她一点一点开始,以童稚的好奇想明白阿爹藏在宠溺笑容后面的难过,想明白为何嬉玩累了醒了总能在窗棂外找到阿爹看落花人独立的背影。
五岁、七岁、十岁、十二岁……阿爹次次想去追随娘亲的踪迹,终于切断了稚女时时跟随他背影的孺慕眼光,在她学着知病由命的岁月。从此收拾了一片繁花似锦的少年性情,终于在心间眼底也只剩了青山看斜阳、清风对明月。
以为就这样过得一辈子,可是却是哪一日一阵狂悍的旋风将她裹离?让她坠落在我辈尔曹的人群中,要她听这喧嚣看这繁闹。殊不知于她来说,入眼的是姹紫嫣红开遍,上心的却是那都付与断井残垣。人事有代谢,古今谁不同?如此又何必这一趟秋月春风里往来……
谁牵着她的手,定了她风中飘离的心身?温暖,宠溺——是阿爹吗?阿爹,你可见到娘亲了吗?娘亲可有责怪你,走的时候连一句“再见”都不曾与小菀说……
“……阿爹!”
“小菀!小菀!小菀!”焦心急切的呼唤。
她好像一直在梦里听过。到底是谁跟了她的梦里梦外?
努力撑开眼睑,有一层薄雾淡淡地散去,一张和声音一般焦心急切的脸渐渐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到那张脸上竟然也有丝掩不去的倦色,下巴略生的青色胡茬更添一番疲惫凌乱。他怎么会成了这付模样?他不是一直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