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先前夏言得罪过的锦衣卫都督陆炳终于找到时机,与严嵩在刑部的心腹一起捏造罪名,以边臣向辅臣行贿和“结交近侍”的罪名,杀掉了曾铣。隆庆初年,曾铣得以平反,赠“兵部尚书”,谥“襄愍”。
此时,嘉靖帝对夏言还未动杀心,只是尽夺其官阶,下令他以尚书身份退休回家。
行至通州的夏言听说曾铣在京师问斩的消息,惊吓得从马车上掉下来,大叫道:“唉,我这番死定了!”情急智生,他忙上书给嘉靖帝辩冤,声称一切皆是严嵩倾陷他。
此时,写这些东西,对嘉靖皇帝不啻火上浇油,他马上严命众臣集议夏言之罪。
刑部尚书喻茂坚不忍置夏言于死,便奏称夏言应该论死,但身为辅臣,可以援引明律“八议”中“议贵”的条目免于一死。嘉靖帝大怒,斥责喻尚书党附夏言。
更倒霉的是,恰巧有蒙古人部落入侵居庸关,严嵩抓住这个碴子,坚称夏言兴挑边衅,导致国家不宁。
这样一来,夏言自然逃不出被杀的命运。他被锦衣卫从老家抓回京师,弃斩西市,时年六十七。堂堂大明首辅,竟在闹市被切。此后,朝中大权,悉归严嵩一人。
夏言被杀,其实当时还有不少人拍手称快,因为此人的个性过于张扬。身为官场老人儿,此种霸道张扬的为人处事之道,肯定会得罪许多人。
严嵩与夏言之争,绝非是日后严嵩败后说成的“正邪之争”,仅仅是“正常”的官场恶斗,谈不上“正义”站在哪一方上面。
所以说,官场是个大染缸,在极权制度的圈子里面,即便本性是正人君子,如侥幸不败,也只能大多浮沉取容。否则,轻的是贬官,重的则是脑袋搬家。
独相二十年——严嵩秉政时期的贪横误国
严嵩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八日为相,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去位,二十多年来,最大的过恶如下:其一,信用心腹赵文华,使东南倭患愈演愈烈;其二,清除异己,继杀曾铣、夏言之后,又在嘉靖三十四年杀杨继盛,使明朝首先开杀谏臣之恶例,随后又杀沈鍊和王忬,命令虽然皆出皇帝“圣裁”,主谋皆是严氏父子;其三,贪污纳贿,在朝内结党营私。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答汗侵袭明境,严嵩向兵尚书丁汝夔授计说:“地近京师,如果兵败难以掩盖,一定命令诸将不要轻易与敌交战,他们饱掠后自会离去。”
可见,严嵩作为相爷,在军国大事上确实没什么远计和魄力。丁尚书傻不拉叽,惟严相国所指,传令诸将勿战。本来明朝大多数军将饮食终日,皆怯于战斗,有了兵部长官的命令,都大松一口气,互相戒嘱传言:“丁尚书讲不要与敌交战。”
这下可苦坏了百姓。他们饱受蒙古人烧杀抢劫,官军皆龟缩于坚城之中,不做任何御敌的行动,连姿态也不做。民间大愤。
俺答汗的蒙古军队撤走后,老百姓纷纷上万民书,矛头直指丁汝夔畏怯无能,明廷下令逮捕他。
严嵩怕老丁说出自己事先为他出主意,假意安慰道:“你别怕,我自会保你无事。”丁汝夔大傻一个,有严相爷给自己打保票,刑部鞠审时他很“配合”,没有多作辩驳。他就等相爷向皇帝说好话直接把他赦免了。
结果,不久,一帮狱卒就从狱中把他提出,老丁还以为是走个过场后就把他释放。一行人直接把他押至西市,刽子手持大刀正等着他来。直到自己被踹跪于地,丁汝夔才恍悟被相爷所卖,大叫“王八蛋严嵩误我!”话音刚落,头也随之落地。
嘉靖三十年,锦衣卫经历沈鍊因严嵩御寇无方,抗疏历数这位当朝阁臣“十大罪”:
昨岁俺答犯顺,陛下奋扬神武,欲乘时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胜必先庙算,庙算必先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今大学士(严)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当主忧臣辱之时,不闻延访贤豪,咨询方略,惟与子(严)世蕃规图自便。忠谋则多方沮之,谀谄则曲意引之。要贿鬻官,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严嵩)曰:‘由我赏之’;罚一人,(严嵩)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一也。受诸王餽遗,每事阴为之地,二也。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三也。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闾阎之财日削,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七也。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久居政府,擅宠害政,九也。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十也。
疏上,严嵩没怎么反应,嘉靖帝先倒恼了,认定沈鍊诋诬重臣,立即派人逮之于廷,当众杖责,然后罚他去保安为民。
沈鍊进士出身,为人嫉恶如仇,与锦衣卫都督陆炳关系不错。陆炳是严嵩同党,常常带沈鍊参加严氏父子召集的宴饮。沈鍊心中憎恶严氏父子,更恨严世蕃纵酒虐客强灌别人,每每箕踞坐骂,小严惟独惮惧他,从不敢对他强灌于酒。
按理讲,凭借上司陆炳的关系,沈鍊巴结严氏父子升官很容易,但此人正直出于天性,不吐不快,最终却落个被谪为民的下场。
沈鍊在保安“劳改”期间,当地父老知其清名,纷纷派子弟向这位先生求学。他以忠义伦常教导学生,又时时缚三个草人,分别写上严嵩、李林甫、秦桧姓名,手持弓箭射之泄恨。
几年后,当地守官是严嵩心腹杨顺,为了巴结严氏父子,他向严世蕃报称说:“沈鍊在保安当地阴结死士,击剑骑射,准备伺机刺杀大人父子。”严世蕃大怒,立遣党羽巡按御史李凤毛去抓沈鍊,把他的名字窜入该杀的白莲教匪首名单,乘间上报。兵部下文,沈鍊被处死。这还不算,严氏党徒为了更使严世蕃高兴,又杀沈鍊二子,藉此获得升迁。
嘉靖三十二年,兵部员外郎杨继盛痛恨严嵩误国,突然草疏了弹劾严嵩有“十大罪”、“五奸”,言辞激烈。
百密一疏,见杨继盛奏文中援引两个王爷为人证,严嵩大喜,以为可以因此为罪,就在嘉靖帝前构称杨继盛无故把宗室牵引入纠纷之中。
嘉靖帝果然大怒,立刻下令当廷杖打杨继盛一百,并命刑部定罪。刑部不敢得罪严嵩,断成死罪,系之于狱,但拘押三年。嘉靖帝一时也不想杀掉这个学问深厚并享有天下清名的直臣。
有人劝严嵩不要杀杨继盛,免得招众怨,严爷心动。无奈,其子严世蕃及党羽非要置杨继盛于死地,天天劝说严嵩下手。于是,在第四年秋决时,严嵩揣知皇帝深恨的所谓“抗倭不力”的都御史张经和巡抚李天宠肯定要被处决,便阴附杨继盛之名于二人案卷之后递呈上去。
嘉靖帝不细省,御笔勾决。杨继盛终于被杀,时年四十。他临刑赋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天下知与不知,皆涕泣传颂之。
杀杨继盛,严嵩可谓是把天下人都得罪。其实,早先时候,杨继盛在皇帝前敢抗言疏指丧权辱国的咸宁侯仇鸾,而严嵩一直恨仇鸾不附于己,就非常欣赏杨继盛这位耿直才子,亲自提名,把他连升数级,直接提拔为主管兵部武选司的主管。孰料,杨继盛只思君恩,嫉恶如仇,讨厌严嵩更甚于讨厌仇鸾,不仅不到严府“谢恩”,而且马上就上疏曝其罪恶,可以说是耿直至极的一个正人君子。
但以实论之,杨继盛弹文中第一条,其实站不住脚。朱元璋废相权,是政治上的一种倒退。明仁宗时代开始逐渐加重大学士权位,渐成祖制,所以拿严嵩握宰相权违背“祖制”说事,应属是这位杨爷时代和意识的局限。
严嵩父子仗恃皇帝的信赖和手中的权势打击正人,排斥异己。如果大家熟谙中国的官场政治,这些其实算不上什么大奸巨恶。那些在官场子里面混的,谁的手也不干净。但是,严嵩滥用只会谄媚滑顺的小人主持方面大政,于国于民是真正做了大坏事。比如,任用赵文华,使东南倭乱愈演愈炽,诚乃严嵩的大恶之一。
赵文华此人,乃嘉靖八年进士,本性狡险,得官后考拔不及格被外贬。举进士前,幸亏他在国学读书时结识了当时担任祭酒的严嵩,二人很是投缘。由于严嵩知道自己树敌太多,父子多有过失,便想安插自己心腹在关键部门,以便日后出事好有照应。于是,他就与赵文华相结为义父义子,把他擢为刑部主事。进步了还行更进步。
不久,赵文华知道嘉靖帝好道爱神仙,就自己私下进媚皇帝,上献“百华仙酒”,表示说:“臣下师父严嵩正因饮此酒而长寿体健!”嘉靖帝试饮,醇香浓厚,味道好极了。估计美酒里面有植物兴奋剂,忽然间让嘉靖帝神清气爽。他非常高兴,立下手敕,向严嵩询问此酒制作工艺。
严嵩接敕大惊,咬牙道:“赵文华安敢这样做!”确实,这狗儿子瞒着自己向皇帝献好酒,让皇帝感觉自己有好东西舍不得奉献。如此,赵文华自己做好人,倒让老严巴结皇帝落于人后,这真让人窝心。恼怒归恼怒,严嵩也不敢发作,婉转上奏道:“臣生平不食药饵之物,臣活这么久,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绝非饮药酒而及。”
回阁房后,严嵩盛怒,立刻召来赵文华大骂责斥。小赵跪泣久之,老严怒不可解。不久后,严嵩休假归朝,群僚进见,严嵩仍怀恨赵文华,让从吏把他推出门外。
这一来,赵文华真怕了,携大笔金宝跪献自己干妈(严嵩老婆)。一日,严嵩夫妇家宴,严世蕃以及众义子侍立两侧,一家人其乐融融。赵文华事先跪伏于窗外,观察动静。良久,严嵩老妻佯装不知这对义父子二人不和事,问老严:“今日全家欢会,怎么独不见我儿文华?”严嵩轻蔑一笑:“阿奴负我,怎能在此!”严嵩妻忙温语相劝,诉说赵文华诸多“孝敬恭顺”事情。严嵩听着,面色转和。
赵文华见时机已到,立刻急趋入房,长跪涕泣不已,连声叫爹,于是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东南倭患昌炽后,严嵩禀报嘉靖帝,派赵文华在祭海神的同时,前往那里主剿倭寇。赵文华无略小人,胡乱指挥,冤杀总督张经等人,向朝廷妄报成功,得进工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幸亏有胡宗宪、俞大猷等人能干,平徐海,俘陈东,使东南倭患大有收敛。当然,这些成绩,赵文华皆据为己功。为此,明廷加其太子少保,荫其一子为锦衣千户。
赵文华在东南倭患中的种种劣行,笔者将在后面平倭的文章中详述。
赵文华自恃立功而得宠遇,日渐骄横,连严世蕃也不放在眼里,拿宫中大小太监也不当回事。特别让严世蕃生恨的是,赵文华曾向他进献一顶金丝编织的幕帘,小严稀罕当作宝贝。后来他才得知,赵文华有美妾二十七人,人人有这样的金幕帘,这让小严深以为恨。
宦官方面,由于赵文华手紧,不再出金银,大小太监根本从他那里再也打不到秋风。于是,这些人回宫后,就总是向嘉靖帝汇报赵文华接受皇帝赐物时倨傲不礼。特别让皇帝生气的是,赵文华进献西域春药,嘉靖帝饮服后效果特好,一夜连御数女。药丸食尽,他又向赵文华索要这种西域“伟哥”,但老赵皆自己享用,回称没有。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嘉靖皇帝大恨。
一日,他上宫城远眺,见西长安街新起一高楼,耸入云天,就问左右:“谁家宅第,如此豪华?”左右称:“赵尚书新宅。”其中有一人被赵文华得罪过,阴不拉叽来一句:“工部贮存修宫殿的巨木,大半都被赵文华盖新宅了。”
嘉靖帝闻之脸色大变。稍后,嘉靖帝就找茬让他“回原籍”修养。又过些日子,嘉靖帝怒发其罪,黜赵文华为民,并贬其子为小兵戍边。赵文华当时真得了病,遭此大谴,病势转沉,腹溃而死。
严嵩晚年,思维迟滞,再不像初时那样对一直在西苑“玄修”的皇帝所发诏旨做出敏捷反应。
嘉靖帝大道家,大文学家,手敕往往辞旨玄奥。这时候,只有严世蕃能刻意揣摩,并达无不中。一方面是由于严世蕃智商高,二方面因为他“情商”也高,总拿大把银子贿赂皇帝左右宦官侍女。所以,嘉靖皇帝喜怒哀乐,宫内的耳目们纤悉驰报,他们每次均能从小严处得到大笔“情报费”,故而严世蕃成竹在胸,想皇帝所想,急皇帝所急。
严嵩最后当政时期,诸司上报事情要他裁决,他均说“与东楼议之”。“东楼”,严世蕃别号也。早年,由于有妻子欧阳氏规劝,严嵩对儿子管教甚严。欧阳氏病死后,小严再也无人管束。而且,由于缺儿子不行,严嵩上表皇帝,请皇上允许儿子留京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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