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另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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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另类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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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曰奢。梅郎真屠钱圣手,号称“钱屠”。厚自奉养之间,梅郎一茶之费千金,一游之掷数万,美馔精舍,穷奢极欲。挥洒弃掷之间,殊不为意。不知梅郎者,总会以为此人乃穷儒青灯爬梳史籍之措大。如此惴惴惶惶之心,岂能料宋子京学士美姬夹侍、巨烛烧燃如昼以修《唐史》之盛观!梅郎豪华倜傥之人,亦爱“不晓天”,其撰史之为颇似宋才子所为。犹如木之有瘿,石之有眼,皆“病”也,亦不足为奇。而梅郎“钱屠”之癖,亦其率情之显也。

三曰痴。梅郎总爱对盛景生悲情,见落红有诗惜。忆想梅郎昔日之收藏癖足浓,好玉石,好精壶,好印章。一日,梅郎大悟人生苦短,积奇成累,忽然改意,数匣珍稀之物,一朝捐弃无遗,尽散亲朋,殊不以为意。于是乎,红山佳玉,悬于江华肥腻之腰;天工奇壶,晃于文华烟臭之嘴;鸟篆田黄,盖于田颇“经济”之书。想梅郎几年内坊间肆市内多方孜孜营求搜检之辛劳,观其今日之弃捐不惜,何其憨痴也!

四曰情。梅郎爱伤怀蓓蕾转瞬之凋于烟华,最欢喜月中婵娟之梨花带雨。然究其醇酒美人之耗磨,视世事倩影为消泻排遣,又何其驰放自纵也。吾曾笑语梅郎:“大王你可惜。可惜你胸中奇书太多,笔下文字太好。人患才少,你患才多。如能不读书,不作文字,应该能成为真名士。”梅郎莞尔:“此语快哉。非你不能道此言,非我不能悟此语。我真想毁笔噤口,可惜总不能忘却世情。”洒然之间,有人询其“无情”之状,梅郎嘿然片刻,答曰:“多情却总似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五曰傲。梅郎骨绣毛锦,精通古今,自是养成奇诡谑浪之傲气。加之其文胎骨清高,气韵华富,玉剖碧明之下,绕肠雄气,郁郁苍苍,尽泄于其汪洋恣肆之史章。其文如人,傲岸不群,畅快新颖而不失于浅,奇崛峥嵘而不失于涩,别出心裁,意气阔达。吾平生最喜者,乃据座倾耳,听梅郎雅人不羁之谈锋;又把盏醒然,观梅郎豪杰恣肆之傲态。

六曰真。梅郎七分才情,三分真气,为人为文从无虚饰,丘壑之意盈盈于胸,从未使缁尘染其素怀。依我所悟,梅郎,东坡之后身也。清阴淡月,雷霆风雨,其行影皆好,把持自如。之所以能得保其真者,盖梅郎灵台寂寂,非似吾辈触途成滞,伺色而声,却步而行,不能澄怀涤虑以处世情。有人笑梅郎屠龙之术无用,讥其青年自致蹭蹬。然不知风雨侵飘之间,春光正自佳,惜世人不能领取消受耳。

梅郎津门名家,自是多识宿儒俊达,然常嘱吾等朋辈为其新书作序跋。明史写毕,梅郎再次嘱余作跋,令人愧然。此等文墨之事真真苦我辈,堆书盈案,千摘百选,方得佳句美词。吾文笔滞涩,总不能效梅郎下笔风生,动辄洋洋万言。

人生如弈棋,关键数着最紧要。梅郎耳绝大声,目绝美色,口绝至味,又能适然忘情,任枝叶飞凋,根株自在,春意随时可发,不劳不瘁,所谓火中金莲花,真真羡杀我辈。

户外鸟飞,修篁静映。而捧数册梅郎史书,赏观叹息。虽不得志于时俗,梅郎超然出尘,寄于史而快于心,坦然自怡。自怡而怡人,至此,虚闲之念顿生,浮日长如小年。不知不觉之中,目酣神醉矣。

是为跋。

亚明

2006年12月9日

零壹

1

 从头收拾旧山河朱元璋的个人“奋斗史”

朱元璋,今人言及这位大名赫赫的皇帝,往往和“骇人听闻”四字成语联系起来,人们总是指斥他诛杀功臣的千古凶暴和个人性格方面的阴鸷沉猜。确实,这位明朝的太祖爷以酷治国,尽揽朝中所有大权于己手,建立锦衣卫皇家特务组织,禁锢百姓思想。为了诛除功臣,他机关算尽,大肆罗织,戕害无数无辜人命。

在朱元璋时代,帝王皇权不仅仅是被神化,也被推至于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顶尖地位。同时,文臣士大夫再无“尊严”可讲,随时会被皇帝或者太监一声令下,按在朝堂上当众击打“杀威棒”一样的“廷杖”。看见众臣士大夫在殿下哭滚哀嚎,朱元璋脑海中很有可能幻化出他自己青少年时代的影像:一位步履匆匆、惊惶四望、衣衫褴褛、手提打狗棒、四处乞讨的和尚。

所以,看见自己的臣下们狗一样地被卫士们用大棒乱打,老朱那变态的心中,肯定会涌起无限的快意。

但无论如何,朱元璋皇帝在开国者最基本的“道德”方面,却无任何让人指摘的地方:明朝得国,正大光明!

中国历史,自上古三代之后,得国最正的,只有汉朝与明朝。刘邦与朱元璋,皆平头百姓出身,一刀一枪拼打出国家,化家为国,由匹夫而成为天子。其兴兵之始,本来就是荒乱末世活不下去,原意并无欺上造反之心和狡诈乱世之意。而且,他们两个人又不似曹操、司马懿、刘裕、萧道成、赵匡胤之流,那些人凭借在朝中的掌国大权,篡夺老主人的国家。

当皇帝后,朱元璋忌讳多多,惟独不忌讳自己“匹夫”身份的苦出身,在诏书中多次自称发迹前是“准右布衣”,总忘不了把他自己以刘邦自比。也甭说,史书上记载,朱元璋“先世家沛(地),徙句容,再徙泗川。父(朱)世珍,始徙濠州之钟离”。不知是否是老朱授意还是当时记实录的史臣“希旨”,连这位爷“老家”也与汉高祖刘邦同籍。

当然,时代在进步。史臣笔下,朱皇帝他妈不是像刘皇帝他妈是被“神龙”摁在地上才受孕,而是“(朱妈妈)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而后寤,口余香气”,改吃神仙大力丸了,似乎朱老爹没做啥事就有了朱皇帝。

古人每当涉及记载皇帝之生,想象力总是贫乏,刚刚在“神龙”“神虎”梦奸帝母的叙述上有些“改进”,笔势一转,又归流俗:“(朱元璋)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这些当然纯属瞎编滥造。老朱家穷得丁当乱响,不可能连夜烧柴煮鸡蛋。果真数夜屋里发光,也早被元朝政府的探子上报加以铲平。无稽之谈,帝王附会,人们只得是信真疑假了。

朱元璋自濠梁起兵以来,定东南,平“汉”、灭“吴”,击降方国珍,打败陈友定,收取两广,而后收拾队伍,鼎力北伐,平秦晋,取大都,继而收蜀取滇,十五余载苦战经营,终成大一统元明朝。

所以,史臣这句话,绝对不是拍马屁:

“明太祖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

早岁已知世事艰——濠梁起兵

读过宋史、元史的人都知道,元朝的武力之盛,自古罕匹,亚欧大陆,无数帝王、国王、部落酋长,皆在蒙古铁蹄下颤抖。然而,这些黄金家族的爷们统治中国才几十年,由于蒙古人“马上得之”,继而“马上治之”,致使国祚日衰。昔日赫赫雄武,竟沦变为不堪一击。

特别是元顺帝继位以来,天灾人祸不断,自广州朱光卿和汝宁的“棒胡”造反以后,全国动乱蜂起,按下葫芦又起瓢,最终闹出了刘福通等人的“红军”,一时间忽变为燎原之态,元朝灭亡,已成必然之势。

朱元璋,这个名字是他投附郭子兴后由郭爷取的,他原名叫朱重八。朱重八的父亲,也不叫朱世珍,原名朱五四。朱元璋的妈妈,叫陈二娘;朱元璋的大哥叫朱重四,二哥叫朱重六,他本人排行老三,所以叫朱重八。

看见这么多“数字”,我们当代人可能奇怪,这老朱家难道是“数学世家”,咋起名字都是按数码排列?老朱家当然不是数学世家,数代都是土生土长庄稼汉。

清朝人俞樾在他的《春在堂随笔中》写道:“元制,庶人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此于《元史》无征,冉证以明高皇(朱元璋)所称其兄之名,正是如此。”他又举当时绍兴乡间为例:“如夫年二十四,妇年二十二,命为四十六,生子即名‘四六’;夫年二十三,妇年二十二,合为四十五,生子即名‘五九’,五九相乘,四十五也”。

据老俞钩沉,明朝大将常遇春的曾祖父叫常四三,爷爷叫常重五,父亲叫常六六;大将汤和的曾祖叫汤五一,爷爷叫汤六一,父亲叫汤七一,等等,皆为佐证。猫三狗四,日后皆成为人中龙虎。

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年),淮河大灾,水旱蝗灾祸不单行,活人一个个倒下变成死人,速度快得不及掩埋,当然就爆发传染病。老朱家虽然在朱重八小时候夜夜“冒光”,此时却无任何“异兆”,与常人凡家无异。几天内,朱元璋的父亲、母亲、幼弟均病死,贫不能殓,只得用草席一裹随便挖坑埋掉。又过几天,朱元璋二哥朱重六也染病而亡。

无奈之下,年仅十七岁的小朱只得就近入皇觉寺为僧。他并非信佛,只图有口饭吃。仅仅一月刚过,庙里粮食被僧人食尽。树倒猢狲散,小朱重八只得身着僧服,步行西至合肥,在光州、固州、汝州等处辗转流浪,化斋乞食。

三年下来,天天辛勤奔走,只为饱腹活命,朱元璋熬过人生一大劫难,终得不死。

大饥荒之际,淮西地区动乱的种子已经遍布。当地最活跃的“革命家”,当属游方僧出身的彭莹玉,人称“彭和尚”。此人到处散播“弥勒教”,以烧香拜佛为名,奉“弥勒佛”和“明王”为大神,称为“明教”。彭和尚属“明教”南宗一系。北宗一系是家在河北栾城的韩山童。韩家几代人皆为白莲教教主,世为土豪,一直想趁天下大乱时机成王成帝,便也称“明王”要出世,暗中加紧准备。

明教,其实最早叫“摩尼教”,乃波斯人摩尼在公元三世纪创立的一种糅合佛教、祆教、基督教为一体的混合宗教,武则天时代传至中国,一度在汉人与回鹘地区大盛,信众人数颇多。唐武宗时期毁佛,顺便也把“明教”禁了。转入地下后,本来就是大杂烩的“明教”很能适应地方生活,道教及民间淫祀诸神和原始传说日益添入其中,最终形成了类似会道门的邪教组织。北宋时期,明教一度大盛,特别是江南地区,明教斋堂比比皆是,其中供奉摩尼和耶稣(夷教)的画像。由于明教人戒吃乳葱,以菜为食,又供“魔鬼像”(当地当时的百姓见画像中人皆黄毛绿睛,以为是鬼),不在教的人就称明教为“吃菜事魔”。

但凡邪教发展到一定地步,都会和政府叫板。日后,明教与白莲教合流,在缺少经济联系的广大农村地区如火如荼发展,多次起事,也多次被镇压。元顺帝时,天灾频频,人心思乱,正是邪教流出手之机,于是信徒们纷纷暗中串连,号称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蠢蠢欲动。1337年,陈州人胡闰儿(棒胡)起事,就是“明教”规模很大的一次暴动。1338年,彭和尚的弟子周子旺在惠州起事,自称“周王”,率众五千人造反,但很快被元朝平灭。彭和尚由于擅用符水“治病”,为当地民众掩蔽逃走,跑到淮西潜伏起来。

元末大乱,除了各种政治、经济原因以外(可以参见拙作《帝国如风》,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导火索是黄河水灾。时任元朝宰相的脱脱知难而进,非要起国内几十万人工治理黄河。他在至正十一年初夏发调民工,开河二百八十里,以贾鲁主持河政,勒黄河入故道。此举此行,“利在千秋”,患在元朝。

一直寻摸起事机会的韩山童得到消息后,暗中凿刻了个一只眼睛的石头巨人,派人埋于黄陵岗开河必经之地,并派遣徒众四处散布谶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韩山童以及得力助手刘福通、杜遵道等人四处活动,大肆宣传“明王”出世的消息,开始打起复兴宋朝的旗号。

结果,石人挖出,数万黄河挑夫、兵士亲眼所见,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本来就遭受元朝重重压迫的汉人百姓,均闻言思乱。

于是,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刘福通自称宋将刘光世后人,大家齐推韩山童为“明王”,聚众起事。不料,人多嘴杂,消息泄露。元朝地方政府派出几百人,在“开幕式”上把韩山童逮个正着,押住这个造反头子立马送县府开斩。刘福通、韩山童之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好不容易才得脱。

依理讲,擒贼先擒王,韩山童都被杀掉,大事应该不成才对。但刘福通有勇有谋,振臂一呼,旬日之间,得河工数万人为兵。这些人均头缠红巾,一哄而起,杀掉元朝监工,四处攻掠。由于红巾军很快攻下朱皋这个大粮仓(今河南固始),开仓放米,马上吸引饥民十余万来入军。这样一来,江南大震,义军四起。

彭和尚闻讯,当然不会闲着,推徐寿辉为主,拉起队伍,攻克沔阳、武昌、江陵、江西等多处府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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