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门院落的外面,在一些轮换着和几个盛装华佩的藏族姑娘照相的外地游客当中,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以及王岩和卓玛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阿若喇嘛说:“不能让他们把香波王子封闭在大昭寺,时间久了会出事儿,必须想办法。”
王岩说:“我就不信香波王子会死掉。”
阿若喇嘛说:“等你相信的时候就晚了。”
王岩说:“你们是喇嘛,他们也是喇嘛,好好给他们说说,让他们放了算了。”
阿若喇嘛说:“喇嘛最痛恨的还是喇嘛,佛法与佛法的对抗,是世界上最大的对抗,我们是不便出面的,警察。”
也许王岩等待的就是阿若喇嘛的请求,他看着卓玛,点了点头。
卓玛先是用指头,再用巴掌和拳头,最后用上了石头,黑门院落才被敲开。两个守门的喇嘛一人拿一根镶铁木棒,怒容满面地说:“这个门是随便乱敲的吗,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岩拿出警察证厉声说:“我们来抓捕罪犯,为什么不开门?”
两个警察推开两个守门喇嘛,走进了黑门院落。
院子里,大部分僧舍的门都开着,都有喇嘛在里面念经。王岩和卓玛喊着“香波王子”转了一圈,听到黑房子里有回应,举着枪站到了锁死的门前,对几个走出僧舍的喇嘛说:“谁拿着钥匙,快打开。”
国字脸喇嘛走过来,平静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王岩说:“抓捕杀人嫌犯。”
国字脸喇嘛说:“来这里的都是修炼密法的僧人,没有什么杀人嫌犯。”
卓玛不耐烦了,一脚踹向门锁,没有踹开,又用肩膀对着门,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夯撞了过去。
门开了,王岩和卓玛扑进黑房子,摁住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愤怒地说:“我都是瓮中之鳖了,你们还这样凶猛,我是狮子,还是老虎?”
卓玛掏出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他。
他们走出黑门院落,穿过辩经大院,走向大昭寺大门。卓玛拽着手铐,紧贴着香波王子,小声说:“一出门你就跑,千万不要再到这个地方来。”说着灵巧地插进钥匙,啪地打开了手铐。
香波王子说:“你肯定希望我最终能够开启‘七度母之门’,不然你不会提醒我,但我的目标、我的伙伴都在这个地方,我怎么能不来?”
“你确定‘七度母之门’在大昭寺?”
“至少这里应该有显现‘授记指南’的‘光透文字’。”
“可我能救你的机会并不多。”
香波王子狐疑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国际刑警,我的目标是乌金喇嘛,不是你。”
香波王子说:“你很对,只要我发掘伏藏,乌金喇嘛就会关注我,他迟早会露面的,如果我碰到,一定告诉你。”
“非常感谢。”卓玛一脚跨出大昭寺大门的门槛,推了香波王子一把,“快跑。”
香波王子狂跑而去,但只跑了不到二十米,就被四五个警察扑过去摁住了。
香波王子这才注意到,大昭寺门前的广场上,停了至少十辆警车,警车的间隙前后,有许多举枪瞄准他的警察。干嘛呢?抓我?抓我至于动这么大的干戈?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也是惊讶万分,愣在大昭寺门口,面面相觑。只有王岩和卓玛明白:如此隆重的逮捕,说明碧秀调动了重案侦缉队的大部分人马,因为他要防范王岩、卓玛、阿若喇嘛、邬坚林巴这一干人对香波王子的抢夺或保护。
警察把香波王子摁到一辆警车的车头上,迅速搜遍全身,没收了手机和所有硬器,然后铐上手铐,拉开车门塞了进去。警车鸣笛而去。
4
碧秀没有击毙香波王子,也没有把香波王子带到重案侦缉队,而是通过正当手续交给了拉萨看守所。一来既然整个重案侦缉队都参与了抓捕,就只能公事公办地按惯例走程序;二来看守所是戒备森严之地,不会再有让香波王子脱逃的可能;三来碧秀作为具有家族传承的“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护法主门隅黑剑,已经得到黑方之主的新指令,指令让他在对付香波王子的同时,尽快除掉另一个人,如果因为击毙香波王子而受到警察同行的注意和限制,他就无法执行新指令了。
看守所的审讯室里,正面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几个红色大字让香波王子顿时矮小了许多。他萎缩在那张无法起立行走的枷锁椅子上,寻思自己够倒霉的,刚出狼窝,又进虎口,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能出去的。措曼吉姆,措曼吉姆,怪她还是怪我?如果不是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又如果不是被他断然拒绝,说不定此刻他已经走到“七度母之门”跟前了。
他面前几步之外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三个审讯他的警察。警察并不急着发问,给他打开手铐,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警察,发现中间那个中年警察便是屡次让他遭遇的门隅黑剑。门隅黑剑的面孔棱角分明,像是刀斧砍凿出来的,十分的原始,眼睛凶悍,有一种贼亮贼亮的光芒。
半晌才有声音传来:“你叫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说:“不要兜圈子了,门隅黑剑,有什么你就直接问。”
“什么门隅黑剑?不要给我起外号。我叫碧秀,重案侦缉队的副队长。”
香波王子知道对方不愿在同事面前暴露自己和“隐身人血咒殿堂”的关系,便说:“碧秀?响箭的意思,莫名其妙射向了我。你祈请过你的祖先没有?如果你的祖先真的是山南孤儿庄园最早的主人碧秀拉巴,就决不会让你这样无礼地对待一个善良正直的掘藏者。”
“你善良正直?天下就没有善良正直的人啦。正因为我是碧秀拉巴家族的后代,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追捕你,你是一个险恶到极点的大阴谋家。”
香波王子惊喜地叫起来:“果然是碧秀拉巴家族的人,山南孤儿庄园,现在还好吗?”
碧秀冷笑一声:“扯这些没用,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杀了人,我是个阴谋灭教灭佛的大坏蛋。当然是陷害。”
“谁会陷害你?为什么陷害你?”
“我不知道,我要问你们。”
“今天上午你都干了些什么?”
香波王子说:“我在大昭寺门口找到了措曼吉姆,带她去了宗角禄康,两个人意见不合她就跑了,我又回到大昭寺来找她,她天天都在那里磕头。”
“你和她什么意见不合?”
“她要那样,我不那样。”
“哪样?”
香波王子嘴角一撇,不说。
碧秀冷笑一声说:“你不那样?你既然不那样带一个姑娘到宗角禄康去干什么?”
香波王子大声说:“去宗角禄康就得那样啊?我们就不能谈一点保密的事情?”
“什么保密的事情?”
“我说了是保密的事情。”
碧秀猛拍一下桌子,吼道:“这里不是你耍小聪明的地方,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请你到这里来吗?”他哗地一下拉开抽屉,拿出一把红铜拉丝柄的白藏刀,“认识它吗?别给我说不认识,它可认识你。它是杀死被害人的唯一凶器。”
香波王子说:“它肯定不认识我,我不喜欢拉丝柄的藏刀。”
“还想抵赖,给你看看这个。”碧秀从桌上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让身边一个青年警察递给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拿着照片看了一眼:“谁啊?一张女人的裸体照片与我有什么关系?”
碧秀说:“你再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措曼吉姆?她这是干什么呢?”他揉揉眼睛,仿佛受到闪电一击,顿时吃惊得叫起来,“她死了?”
青年警察一把将照片夺了过去。
香波王子喊起来:“再让我看看,再让我看看。”青年警察不给他,他急得跳起来,带动着枷锁椅子,差一点摔倒。
“说吧,为什么要杀死她?”碧秀问。
“我杀死了她?”香波王子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再给我看看照片我就说,我一定说,不说就不是人,给我,给我。”
青年警察不给。
香波王子满心悲怆,化作一曲仓央嘉措情歌:
野鸭子恋上了沼泽,
一心要飞到里面去
想不到水面已封冻,
这心愿不得不放弃。
唱着唱着,他就把伤痛变成了眼泪。
奔腾的江水去了,
跳跃的鱼儿没了,
只有龙女措曼吉姆,
那是终身不去的伴侣。
这首仓央嘉措情歌,应该唱给措曼吉姆听,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看着香波王子唱歌的痴迷模样,碧秀觉得可笑,却没有打断。碧秀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他以为是照片上那个裸体的女人,一晃眼又不是了,是玛瑙儿。他很吃惊,怎么想起了被自己扇过一个耳光的部下玛瑙儿?
碧秀示意青年警察把照片给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双手死死捏住照片,生怕青年警察抢了去,眼光盯着照片上措曼吉姆的裸体,呆呆地看着。他看到她身上烂开的不是衣服而是伤口,看到那么多伤口都是一个个血洞,血洞的排列从下到上,正好是“足厥阴肝经穴”的走向,看到她身边草丛里的那些红色不是花朵而是血迹,看到被凶残杀害的措曼吉姆面孔即使变形也依然美丽异常。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措曼吉姆的肚子上,禁不住浑身颤栗。耳畔突然回荡起她的话:“现在只有我才能帮助你,我的肚子就是证明。”
肚子上有一个紫红的胎记、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藏文词汇、一个关于“七度母之门”的最新提示:
明空赤露
误解了,他完全误解了,措曼吉姆并不是放荡,而是调皮。她所有的挑逗都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个关键词。她也许期待着这样的效果:他心急火燎地脱掉她的衣服,正要那样,一看那关键词,就一下僵住了。如果这样,事情将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她还会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听他唱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难过得撕开自己的衣服,抓挠着胸脯。他不相信开启“七度母之门”需要以那么多生命为代价,他发誓要用生命保护仓央嘉措的第六个情人措曼吉姆,但措曼吉姆还是死了,就因为他刚刚向梅萨发了重誓,刚刚把自己从泛滥的欲望中拯救出来,没有欲火攻心。
这就是宿命,难道?
审讯再次开始的时候,香波王子说:“我能帮助你们抓到真正的凶手,只要你们相信我。”
审讯者当然不会听他的,他们等待着更有力的证据,那就是检验留在红铜拉丝柄的白藏刀上的指纹和措曼吉姆阴道里的精液,看它们是不是香波王子的。
碧秀说:“在证据面前,你没有权利跟我们讲条件。”
香波王子说:“其实现在能帮助你们做出正确判断的,不是所谓的证据,而是关于仓央嘉措和‘明空赤露’的一切。你们想不想听?听了你们就会知道,这是一起延续及今的古老谋杀,在它的背后掩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凶手是秘密的一部分,不是一个凶手,是许多凶手。”
碧秀心情不错地看着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香波王子,翘起二郎腿,仰靠到椅背上说:“好啊,就听你说说吧,什么仓央嘉措,什么明空赤露,什么古老谋杀,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很想领教。”
香波王子讲起来。他先简单讲了仓央嘉措的整个经历,然后说:“‘明空赤露’应该从色拉寺开始,从色拉寺的火灾开始。”突然又停下,心怀忐忑地想,这些故事是应该说给梅萨的,可惜梅萨不在,梅萨还在大昭寺?她不会出事儿吧,也像措曼吉姆那样?
5
香波王子说:“色拉寺发生火灾半个月以后,仓央嘉措突然出现在布达拉宫前。失踪结束了,他有些消瘦,但精神很好,脸色也是红润的,身边是随时准备给摄政王桑结跪下的侍卫喇嘛鼎钦。但摄政王没有出现,只是让经师曲介转告仓央嘉措,他已经在吉祥天女班达拉姆面前打过卦了,知道尊者还会回来,今天晚上,哪里也不要去,等着他。夜深人静之时,摄政王桑结来到了德丹吉殿,扑通一声跪下,流着眼泪说:‘尊者,下人不幸,罪过突然降临了我,我就要离开神圣的布达拉宫,不能代替尊者管理西藏众生了。’原来面对康熙皇帝和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奘汗、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同时宣布不承认仓央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的艰难时局,摄政王桑结认为,既然当时选择灵童时,各方神灵包括乃琼大护法都已显灵验证,那就必须让仓央嘉措继续作为六世达赖喇嘛存在于西藏,否则众生将失去依靠。为此他果断决定:一、自己放弃摄政王的位置;二、绝不把西藏政教大权交给蒙古人拉奘汗或者策旺阿拉布坦;三、鉴于仓央嘉措一旦掌权便会有生命危险,暂由自己的儿子阿旺仁钦入主噶丹颇章,代行摄政,等危险过去,时态平稳,即把摄政之位交给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这是一个凡人不能做出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