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死在一百多米深的山渊里。碧秀拉巴天不怕地不怕,多少次出生入死,完全是一个大男人伟丈夫的形象,最后却死在采花上,一朵欺冰花用它的娇羞妩媚诱惑了他的生命。”
香波王子感觉对方已经沉默了好久,问道:“你在听吗?”
珀恩措半晌才说:“在听。”
香波王子问:“感动吗?”
耳朵里传来珀恩措的抽泣。
香波王子长舒一口气:“你说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故事如果感动你,你就不跳,现在不跳了吧?”
“可我还说过,如果不能感动我,我立刻就跳。我把生命交给你了。”
“是啊是啊,我没有辜负你,你哭了,你被感动了。”
“不,一点也不感动,我哭是因为我把生命交给你的时候,你根本救不了我。我在三十六层高的大厦顶层就要跳下去,你却在给我编造一个毫无用处的碧秀拉巴的故事,你让我更加绝望,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绝望。”
香波王子急得直跺脚:“也许故事感动不了你,但它决不是编造,是碧秀拉巴的真人真事。碧秀拉巴在六十四岁的时候为他的爱人采花而死,这就好比我,我也会为你采花而死的。”
沉默。远方的珀恩措在沉默,他旁边的梅萨也在沉默。但是他知道,沉默背后是巨大的浪响,轰隆一声,拉萨河冲天而起。
半晌,珀恩措才说:“这么说,是爱情在对我说话?”
香波王子说:“是啊,我都这么爱你了,你还想去死吗?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想死吗?”
依然是细若游丝的声音:“不想了。”
“真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活到六十四岁,然后采花给我。”珀恩措说着,痛声号哭起来。仿佛压迫和抑郁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哗的一声,洪水泄了,怒浪走了。接下来是平静,一碧如洗、美不胜收的平静。
欢喜是巨大而温暖的,手机真好,电波真好,传递了不幸之后,又传递着不死。珀恩措有救了,尽管这时珀恩措关掉了手机。但香波王子知道她现在需要静一静,静一静之后,一定还会打过来:从大厦顶上下来了,回家了,好消息。
“梅萨,珀恩措不跳了。”香波王子呵呵呵笑着,一瞬间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梅萨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陌生人:“你真的会为她采花而死?”
香波王子的神情悲伤而宁静:“真的,这不会有假。”
“你就是嘴上的功夫,会唱会说。”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也会为你采花而死的。”
梅萨冷笑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快回来面对我们的灾难,‘光透文字’在哪里?”
香波王子心里一颤,看到阴霾就在头顶,极度的悲哀和懊丧再次袭来,瘫痪了他的灵肉。他顿时蔫头耷脑、萎靡不振了。
2
香波王子和梅萨没有再回藏红花酒店,就把牧马人开到罗布林卡旁边的树林里,似睡非睡地呆到第二天上午。日照中天了,天蓝得透明,拉萨用极致的干净和晴好打扮着自己。梅萨的心情似乎还没有灰到最后,下车买了早点让香波王子吃。一个大饼,一碗辣红如血的牛肉粉汤,是从青海回民开的清真饭馆里连碗端来的。香波王子摇摇头,表示没胃口。梅萨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香波王子开门下车去转悠,很快又回来了,拿着手机给梅萨看,上面是一条短信:
速看邮件
梅萨问:“谁发来的?”
“不是手机,是电讯台,大概是群发。”
“那就更应该重视。”
“为什么?”
“这显然是私人性质的提醒,却要群发,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现在的电讯台,只要掏钱,什么信号都能发。”
香波王子自语着:“掩饰什么?掩饰谁发了信息?”
边巴老师的笔记本电脑就在车上,他们打开,早就没电了,赶紧开车去找网吧。一刻钟后,有了惊喜,香波王子的邮箱里,出现了“光透文字”的翻译。这是哲蚌寺的“光透文字”,是他们九死一生的结果。
梅萨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这么说,还有一个人也是伏藏学的专家,很熟悉古代专门的伏藏语言,谁呢?”
香波王子说:“显然就是这个专家或者专家指使的人从牧马人坐垫底下拿走了‘光透文字’,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跟我们合作?我们都浑身伤痕、满脸流血了,还要听他或她的指挥,不听了,我们按照我们的想法往下走。”但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在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时,来自历史深处的“授记指南”便是“最高指示”。
梅萨从电脑前推开他,迅速抄录着“光透文字”的内容。
就在这家网吧,昏暗的角落里,智美和索朗班宗低伏在间隔板的后面,屏声静息地凝视着香波王子。
索朗班宗的眼光始终在对方头发上扫描,她妈妈让她等待前世注定的爱侣、一个今年夏天来西藏开启“七度母之门”的人。这个人是jeep牧马人的车主,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而她现在看到的香波王子,那一头潇洒光亮的披肩长发,竟是完全契合了妈妈的叮嘱和她的心意。
智美不安地说:“太危险了,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这里。”
索朗班宗说:“是你让他们‘速看邮件’的,应该想到他们会来网吧。”
“拉萨网吧那么多,偏偏和我们挤在了一家。”
“有缘千里来相逢嘛。”
智美警惕地瞥了她一眼:“谁跟谁相逢啊?”
索朗班宗绕过间隔板,朝前凑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智美朝后拉了拉她:“别让他们看见你。”
索朗班宗说:“他们又不认识我。”突然回过头来,眼光凌凌地望着智美,“你骗了我,你不是牧马人的车主,你的头发也没有在昌都剪掉。”
智美说:“重要的是我有给你的信物,有仓央嘉措情歌,你难道不相信情歌的力量?情歌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最真实的,就是你渴望我的控制。想一想每天晚上的快乐吧,你就不会站在这山望那山高了。”说罢,嬉笑着挠挠她的腰肢,又拍拍她的屁股。
索朗班宗敏感地抖了一下,顿时就软了。智美拉她到怀里,款款地抱住。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对热恋的情人了。
“你挺坏的,居然可以杜撰一个‘授记指南’。”
“怎么算是杜撰呢?是我从卦书里摘出来的。”
“什么意思你理解吗?”
“不理解,也没有必要理解,我们依靠的是熟悉伏藏语言的专家对哲蚌寺‘光透文字’的翻译和我的占卜。如果占卜的结果和翻译出来的‘授记指南’是一致的,那就说明莲花生大师和空行护法已经眷顾了我们,我们就可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了。”
“等你往前走的时候,你的对手却远远地落在后面。”
智美得意地一笑:“是的,这是智慧和能力的较量,我要让香波王子失去方向,失去脸面,失去梅萨。你要记住,优秀的男人都应该这样,打败一切,占有一切,包括女人,包括成功和荣耀。”
索朗班宗在智美怀里摇晃着身子,想离开他,但那种柔若无骨的挣扎反而成了依恋。他抱她抱得更紧了。
网吧外面,有了停车的声音,门口闪过王岩、碧秀、卓玛的身影。
索朗班宗拿掉智美的手:“警察来了,我去告诉香波王子。”
“不用,这里商铺林立,就算警察在停车场发现了牧马人,也不知道抓捕对象就在网吧。
索朗班宗瞪着智美的眼睛:“这里怎么阴森森的,深邃得就像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我感觉你是想让警察抓住他们。”
智美诚实地点点头:“有点想。”
香波王子和梅萨从网吧出来,直奔停车场的牧马人,突然听到有人喊:“香波王子。”他回头,一看是王岩,拉起梅萨就跑,却一头撞进了早已埋伏在前面的碧秀怀里。碧秀紧紧抱住他,王岩飞奔而来,攥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铐死了他。
接着,卓玛一把抓住了梅萨胳膊。
梅萨推搡着卓玛:“你想干什么,没见我是个女的吗?”
卓玛轻声问:“你好梅萨,你的同伴智美呢?”
梅萨立刻停止了推搡,瞪着卓玛,似乎对一个身体强壮、戴着墨镜、一副凶悍的警察能这样柔和地说话感到诧异。
卓玛淡然一笑:“我叫卓玛,一个女神,我看就不铐你了吧。”又指了指警车,“上去。”
梅萨听话地走过去,钻进了警车,不时回望着卓玛。卓玛一直在微笑。
那边,香波王子还在不驯地申辩:“你们肯定冤枉了我们,我向佛祖发誓我没杀过人,也没盗窃过文物,我只是在掘藏,掘藏,依靠神的旨意文明掘藏。”
碧秀冷笑着说:“你去打听打听,我在拉萨是有名的执法模范,拘留人的讯问期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内,你肯定交代。”
香波王子说:“我要是不交代呢?”
碧秀说:“按照法律,立即释放,然后再抓你,再拘留你二十四个小时。你要是还不交代,那就再放,再抓。”
“这样一再抓一再放,说明你们证据不足。”
碧秀突然吼起来:“你的证据还少吗?你在北京杀了人,我们有人证。你盗窃了国宝级文物,我们也有人证。你在青海塔尔寺撞死了一个叫伊卓拉姆的姑娘,我们有物证。”说着,他把香波王子拉到牧马人跟前,指着保险杠上一直没有清洗的血污和头发以及凹痕,厉声问道:“这是哪来的?”
香波王子小声说:“门隅黑剑,你也是信佛的,为什么要诓骗、陷害、栽赃,这么无耻?”
王岩走了过来。
香波王子指了指牧马人后面玻璃上的弹洞和车内打碎的金刚铃说:“这都是警察干的好事儿,你们没打死我,就想让我承担你们的罪恶。拉萨是佛聚之地,一个信佛的藏民在这里是不会说假话的。”
王岩说:“你是说拉萨没有假话,全是真话?全是真话,也就没有了真话。”
3
身为副队长的碧秀回到拉萨重案侦缉队,就像到了家,一进门,就喊道:“我回来了。”
他的几个部下嘻嘻哈哈围了过来。他问道:“有酒没有?喝光了?买去,今天我们要庆祝庆祝。王头,卓玛,随便坐,这是我的地盘。”又给自己的部下说,“这个是北京的警察,这个是国际刑警,我们一路搭档到拉萨。你们呆迷实眼地干什么,还不快去。”
碧秀自作主张把香波王子和梅萨关到一间羁押室里,说:“你们商量商量,是交代还是不交代,是彻底交代,还是吞吞吐吐地交代。”
王岩说:“不能把他们关到一起,会串供的。”
碧秀“嘘”了一声说:“要的就是串供,我们有监听。”
碧秀的部下开着警车,鸣笛而去,又鸣笛而回。用塑料袋提回来一些风干肉、手抓羊肉、炸牛肉、辣牛肚,还有一盆牛肉包子,酒是60度的雪莲青稞白。早有人在羁押室隔壁的房间把两张办公桌并了起来,人还没落座,先把从抽屉里翻出来的所有一两深的粗瓷酒杯都一一摆开斟满。
碧秀招呼王岩、卓玛入座,端起酒杯说:“你们贵脚踏到贱地方,没什么招待的,除了酒还是酒,喝。”然后先自一饮而尽,过瘾地咂咂嘴说,“这一路,妈妈的,睡不好,吃不好,吃苦耐劳,一口酒也没喝。”
王岩和卓玛有点不习惯,一再推辞。推辞不过,王岩拿起简易筷子,塞了一嘴辣牛肚:“我们吃,我们吃。”
碧秀说:“吃肉是不算招待的,必须喝酒,不喝酒是看不起我们。”又命令自己的部下,“我把两个客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
部下们开始劝酒,拉拉扯扯,不依不饶。王岩和卓玛也就勉为其难地喝起来。
碧秀高兴地说:“你们千万不要见怪,在藏区,上班时间喝酒很正常,不喝酒不叫工作。”
很快到了晚上,亮灯之后,一个戴着红玛瑙项链和白玛瑙手镯的女警察给香波王子和梅萨送来了盒饭和一壶奶茶。
香波王子盯着她,发现她的身条和容颜都出色得如同草原上唯一的树:“喂,为什么不审讯我们?”
女警察说:“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吗?”
香波王子说:“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警察说:“玛瑙儿。”看对方有些疑惑,便抓住自己的项链摇了摇,“就是这个玛瑙,汉话叫玛瑙儿。你问我为什么不审讯你们,碧秀副队长喝醉了。”
香波王子又问:“还有两个抓我们的警察,他们呢?”
玛瑙儿说:“差不多也醉了。”
梅萨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老虎吃羚羊,老虎不一定马上咬死羚羊。”
香波王子说:“我们可不是任其宰割的羊,我们是人。”
玛瑙儿嫣然一笑说:“愚昧的人,你所鄙视的羊上一世说不定就是你父亲,是中阴世界里游荡的心识决定了你们的缘怨聚散,你是个藏民,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香波王子吃惊地望着她:“你是一个警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