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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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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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介绍信?有啊,有啊。请问上师大名?”

“云丹多吉。”

“我要永远记住这个关键时刻给我指点迷津的名字。”

香波王子知道,绛央曲杰秘室就在措钦大殿后面。当年宗喀巴要在’禳炯玛‘闭关静修,后来创建了哲蚌寺的宗喀巴的弟子绛央曲杰·扎西班丹希望自己陪伴尊师,就在离’禳炯玛‘不远的地方营造了一间修习密法的秘室。修习期间,秘室里自然生成了一尊文殊菩萨石像,殊胜无比,使绛央曲杰大师在极短时间里,内生微妙大乐,外变苦乐为友,获得了无上瑜伽的悟证。秘室遂成为圣人之乐园、成就之妙境,名扬刹土,普天共景。

香波王子匆匆来到绛央曲杰秘室门口,发现那儿除了“谢绝参观”的牌子,没有人把守,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一个青年喇嘛盘腿坐在榻铺上正在翻阅一函长条经卷。

香波王子前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在正中自然生成的那尊文殊菩萨石像前磕了一个头,然后抬头观察,看到四壁都是玻璃门的柜子,里面供养着许多黄缎包裹的经卷。他起身过去,想打开一扇玻璃门,就听青年喇嘛问:

“你来干什么?”

“查阅《妙吉祥静猛手印》,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介绍信。”

“我从远方北京来,忘带了。甘珠尔拉康的喇嘛云丹多吉是我弟弟,弟弟说绛央曲杰秘室的喇嘛都是极其善良好说话的,他们不会难为我,让我返回北京去取介绍信。”

“你从北京来,是雍和宫吗?”

“是的。”

“雍和宫的阿若喇嘛他可好?”

“阿若喇嘛?他很好,很好。”香波王子摸摸自己身上阿若喇嘛的袈裟,虔敬地说,“上师,你能满足我吗?”

青年喇嘛点点头,站起来,走到文殊石像后面,打开一扇玻璃门,取一沓经卷,双手捧给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接住,坐到卡垫上,并起双腿,在膝盖上打开了黄缎。经卷出现了,是木夹散页、图文并茂的那种,木夹上涂金阴刻着“妙吉祥静猛手印”一行藏文字,纸张的颜色和图文的形状都说明着它的古老和价值。

香波王子心说如此宝贵的典籍,我居然这么容易就看到了,似乎有点不相信,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再看看青年喇嘛。

青年喇嘛猜透了他的心,正色道:“这样的宝典是不会示人的。”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

青年喇嘛神秘地笑了笑:“我昨天梦见了你,梦见你穿着别人的袈裟,你是一个掘藏者,百年不遇。”

香波王子浑身一颤。

“不要怕,赶紧看。”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一页都绘有至少三只佛手,文字的描述有简有繁,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发现“佛手堂”的几千只佛手居然没有重样的。终于翻到了忿怒罗刹的手印,一共十六种,一种一种细看,没看到跟阿巴札仓“忿怒罗刹被盗之手”有关的记载,甚至都没有“阿巴札仓”几个字。他研究来研究去,突然发现忿怒罗刹的手印标明是十七种,第十七种的绘图却是空白,只有一行简单说明:

期尅印,如人手,北方塑泥,藏南人色。

香波王子是知道的:“期尅印”就是中指、无名指、大拇指相连,食指和小拇指翘起,猛厉之神、护法明王很多都是这种手印,所以又称忿怒印和禁伏印。如果两手都做期尅印,那又叫金刚吽迦罗印。“如人手”就是跟人手一般大小。“北方塑泥”指的是产自念青唐古拉山的一种塑神泥土。“藏南人色”就是浅肉色,这是相对于藏北藏东人而言,藏北藏东海拔高,紫外线强烈,人的肤色较黑,史书上叫黑头藏民。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没有绘图?难道这只罗刹手印并没有进入“佛手堂”?有可能,罗刹之手被盗之后,就一直在民间流失,掘藏大师苯波拉崩之所以把图案空下,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个事实。如果这个推断正确,就等于终于知道了“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具体形貌。那么,如今它在哪里呢?

铜壶的启示是“吉彩露丁”,也就是哲蚌寺,而哲蚌寺的启示却是“期尅印”。“期尅印”代表四大物质元素土、水、火、风中的“水”;它的指向是南方;它的含义是六波罗蜜多中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中的“精进”;它的境界是出离心——出离欲界、色界、无色界的三界之苦,出离畜生、饿鬼、地狱、人类、半人半神类、天神类的六道轮回之苦;它的密宗次第是佛母的照耀:明妃初降,沐浴莲花池,度母临堂,水边起华章。

“水”自然应该是拉萨河,拉萨河在拉萨之“南”,河水昼夜不停,一路“精进”,欢跳的样子就像“出离三界苦”的灵识情状。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也就是说,他必须前往拉萨河。至于“期尅印”的密宗次第“佛母的照耀”,也许可以解释为拉萨河是佛母的河,是沐浴节里仙女下凡的地方;拉萨河边,度母常驻,自然会有华丽的拉章即宫殿?

香波王子摞起翻开的散页,用黄缎包好,起身交给青年喇嘛,弯了弯腰,转身就走,心里嘀咕着:拉萨河,拉萨河,拉萨河边有度母?他一步跨出绛央曲杰秘室的门槛,急急忙忙往前走,却一个马趴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看,绊倒自己的竟是一个人。那人脸面朝下,痛苦地扭曲着,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骷髅刀,嘎吱嘎吱地一次次划在石料地上。

香波王子惊怕地僵立着:骷髅杀手,他居然会追到这里来?我要是有杀人的本事就好了,现在就可以杀了他,杀了这个信仰的刺客、伏藏的敌手。

骷髅杀手爬起来,朝着香波王子一步一步挪动着。

香波王子说:“你为什么不能住手呢,你这样追杀我,其实你比我更危险,因为你以仓央嘉措为敌,每一个崇拜仓央嘉措的人,都可以除掉你。”

骷髅杀手说:“仓央嘉措是不杀人的,你们要是除掉我,就不仅背叛了圣教,也背叛了你们的主人。”

香波王子说:“杀你不是杀人,是杀鬼,杀鬼是鬼逼出来的。”

骷髅杀手再也不吭一声,只顾往前,好像伤痛已经消失,刀在手中哗啦啦响。

香波王子后退着,他完全可以转身跑掉,但是他没有,他内心突然一阵激然的涌动,透过紧张耸起的眉眼,涌出一种果敢和希冀的锋刃,利利地刺了过去。不是刀,不是尖锐,是仓央嘉措情歌:

宝贝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它的价值,

一旦归了人家,

不由得又气又急。

骷髅杀手站住了,好像情歌真的刺痛了他。

香波王子问:“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过仓央嘉措情歌?”

骷髅杀手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听你唱。”

香波王子高兴地说:“你竟然还记得,记得我唱了什么?”

骷髅杀手点点头。香波王子说:“那你唱,唱给我听听。”

骷髅杀手又摇摇头。香波王子说:“我知道了,你是只记得歌词不会唱。想学吗?”

骷髅杀手“嗯”了一声,突然又吼起来:“我一个杀手,学它干什么?”

“那就损失大了,一个西藏人如果不会唱仓央嘉措情歌他就不懂爱情。”香波王子相信仓央嘉措的力量,相信仓央嘉措情歌的感染和穿透是所有强大中最强大的,因为它鼓励的是人的本能,是人对幸福与生俱来的追逐和依恋。就算此刻情歌面对的是魔鬼,那也是人变的魔鬼,人变的就有人性,不过是比正常人少一点而已。他接着又唱:

姑娘不是妈妈养的,

莫非是桃树生的?

这朝三暮四的变化,

怎比桃花凋谢还快?

骷髅杀手呆愣着,似有同感:是啊,怎比桃花凋谢还快?

香波王子说:“罗马恩尼草原上的男子汉,别忘了我教给你的办法,只要你会说仓央嘉措的故事,会唱仓央嘉措情歌,草原上就没有不爱你的女人。不管她是旧的,还是新的,不管曾经是你的,还是将来是你的。”

骷髅杀手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恐惧地说:“我再说一遍,我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世间护法主,我不可能去唱什么仓央嘉措情歌,我杀你就是要杀死情歌。”

“你能杀了我,但你杀不死情歌,就像杀不死你对女人的念想。放下你的骷髅刀,走过来,听我教你唱,你一唱你就知道你最需要什么,修炼最需要什么了。”

“不不。”仿佛仓央嘉措情歌对他是毒咒,是血光四射的刀剑,骷髅杀手不禁摇晃了一下,又说,“别让我上当,我不唱什么仓央嘉措情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唱。”

“你不唱,那就听吧。”香波王子又唱起来:

会说话的花鹦鹉,

从家乡来到这方,

我那心上的人儿,

是不是平安健康?

骷髅杀手疑惧重重地喊道:“别唱了,我不听。”

“你不听也得听,这是世间最响亮的声音,也是唯一有用的声音。”

“你再唱,我就动手了。”又是一阵骷髅刀的哗啦啦响。

“仓央嘉措情歌是不怕死的结果,谁能把它吓回去。来吧,举起你的骷髅刀来吧。”香波王子唱得深情无限:

一双明眸下面,

泪珠像春雨连绵,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来看我一眼。

骷髅杀手迟疑着,渐渐安静了。香波王子精神一振,又唱了一遍。骷髅杀手一脸呆怔,似乎已经沉浸在歌声里了。

香波王子说:“你的女人,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但你必须先对她唱仓央嘉措情歌,唱出她的眼泪和感动,再唱着仓央嘉措情歌接她回家,然后一直唱下来,便是地久天长。”说罢,双手合十做了个祝福的姿势,撒腿就跑。

他边跑边想:就在骷髅杀手即将举刀冲进绛央曲杰秘室时,有人出手阻止了他。谁呢?谁能阻止骷髅杀手?阿若喇嘛?邬坚林巴?或者那个几次出手相救的绛色氆氇袍的汉子?

他一口气跑到藏医院前,钻进一辆出租车说:“离这里最近的拉萨河边,快。”然后掏出手机打给了梅萨。

梅萨说她刚刚带着喇嘛鸟经过冲赛康,正往小昭寺方向去。

香波王子说:“调头,到西郊拉萨河边来找我。”

梅萨说:“我在冲赛康巷口见到了引超玛。”

香波王子说:“引超玛?她还穿着‘拉姆切’仙女装在招徕顾客吗?”

拉萨河的水有些混浊,但不是污染的混浊,而是水土流失的混浊。就是在拉萨内外人口、工业、楼厦剧增的今天,在中国所有城市的河流里,拉萨河也是最清洁的河。夕阳照耀在河面上,柔软的光泽,活跃地流淌。岚光冉冉升起,把一阵阵清越的浪响送到了岸畔。岸畔的鸟语、林声、诗话,尽在漫然无际的时间里出彩。香波王子辛苦地挺立在一棵歪柳树下,干啃着一个从路边店买来的面包,仔细观察河水和两岸,不明白为什么“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期尅印”会指引他来到这里。他脱下阿若喇嘛的袈裟和披风,拎在手里,朝东走去,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梅萨开着牧马人前来会合。

梅萨停车下来,和他一起边说边走,有时走在金珠路上,有时走在堤岸上,很快路过了下榻的藏红花酒店。

坐落在鲁定南路尽头的藏红花酒店距离拉萨河不到五十米,从河边看,酒店就像一只在水边孵蛋的七彩鸟,华贵而斑斓。他们没有回到酒店,继续往前走。晚上了,天色疯狂地黑暗着,拉萨河因为黑暗的覆盖有些不快,伸胳膊蹬腿地咆哮起来。灯在扎堆,星星也在扎堆,越亮的地方越看不清是什么。他们收获了一身的疲惫,朝回走去,走到停放牧马人的地方,又开车走向藏红花酒店。

“鲁定南路?”香波王子望了一眼藏红花酒店门口的路牌说,“‘鲁定’不就是‘吉彩露丁’的‘露丁’吗?可鲁定有南北两路,横穿整个拉萨西部,十几公里长,我们还是一片茫然。”

梅萨说:“你是不是想把十几公里的鲁定路都走一遍?”

香波王子说:“不,我是想,‘吉彩露丁’,为什么是‘吉彩露丁’?它契合的会不会是藏红花酒店呢?”他拍着额头苦思冥想,突然长喘一口气说,“累了,没有灵感了,休息吧。”他快步走去,把牧马人开过来,停在了藏红花酒店的院子里。

他们打着哈欠在一楼餐厅晚饭。很饿,但又吃不下,都说管它三七二十一,今晚好好睡一觉再说。吃完了,香波王子把餐厅四处看了看。

梅萨问他找什么。

他说:“你不是说你在冲赛康巷口见到了招徕顾客的引超玛吗?他调换了我们的铜壶,我想知道她怎么好意思面对我们。”

梅萨冷笑一声说:“喜欢就喜欢呗,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缺一只手的人?”

香波王子不甘心地问一个服务员:“引超玛回来没有?”

“引超玛?哪个引超玛?”

“就是昨天把我们从冲赛康巷口带来这里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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