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什么也不怕了,好像情歌,好像仓央嘉措成了他的依仗之势,让他有胆量对抓捕他的警察虎视眈眈:
“在什么地方说,是你的私事?”
“我没有私事。”
“珀恩措……”
王岩一怔,审视着香波王子点了点头,对碧秀说:“你回车上去。”
碧秀警告似的剜了香波王子一眼,回身去了。
香波王子小声而急促地说:“救救珀恩措,她在北京海淀区京晶大厦的顶层,三十六层高的顶层,就要跳下去了,快想办法救她。”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珀恩措要是自杀,你脱不了干系,因为直接的死因就是你抛弃了她。”
王岩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可以给她打电话。我一路上都在打,大部分时间打不通。但是总会打通的,一直打,一直打,只要你想救她,就有的是办法。因为你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但是你千万不要报警。”香波王子把珀恩措的话复述给王岩听,“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你报警就是逼我早死。只要警察一出现,我立刻就跳。不是威胁,是誓言。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违拗的,只有誓言。”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你不怕危险?”
“现在怕了,‘七度母之门’还等着我呢。”
香波王子转身就跑。王岩看着他的背影,踌躇着没有扑过去: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去挽救别人生命的人,也会成为罪大恶极的杀人逃犯?他扫了一眼牧马人的车头,发现保险杠上,依然有不少血污的沾染,一些是杀害边巴的所谓证据,一些是由他抹上去的伊卓拉姆的血迹。香波王子似乎一派坦然,根本不屑于清洗。
但是,所有善意的猜测都会被另一种可能粉碎,那就是香波王子不是一般的狡猾,挽救别人和不清洗血迹,都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更为了让追捕者分心,以便排除干扰达到他还没有达到的目的。
碧秀从车里跳出来,就要追,王岩一把撕住:“让他走。”
“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成为一个错杀无辜的烂警察。”王岩说,心里想的却是:香波王子,我还你一个人情,从此一笔勾销,你还是逃犯,我还是警察,我仍然要抓你。
香波王子的安然归来让梅萨佩服不已。
“你好像知道他不抓你。”
“我只是相信警察也是人。”
牧马人又开始奔驰。
4
路虎警车开向市区,半个小时后,王岩一行住进了靠近布达拉宫的新世纪宾馆。
王岩说:“好几天都没躺着睡觉了,大家先睡一会儿,两个小时后在车上集合。”
碧秀说:“罪犯在逃跑,警察却要睡觉。”
卓玛说:“你不是说他去了哲蚌寺吗?跑不了的。”
王岩当然也不会睡觉,他让别人休息是想腾出时间来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关上房间的门,躺在床上拨打珀恩措的手机,打了至少二十遍,都是关机。他只好把电话打给北京的同事,请他们立刻前往救人。同时也没忘记提醒他们,一定要穿便服,因为珀恩措发誓一见警察就要跳,藏族人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
然后王岩很快离开房间,钻进了宾馆的网吧。
他打开QQ,给“度母之恋”留言道:“知道你忙,我也很忙,本来说好忙完了这阵我们再聊。现在正忙着,却有了聊聊的欲望,今天晚上,如果上线,一定等我,不见不散。”完了,正要关机,就听有了对方回答的“嘟嘟”声。王岩大喜过望,一般来说俗人都不会在上午上网聊天,他一个夙兴夜寐修炼密法的喇嘛居然在线。
“度母之恋”说:“‘乌仗那孩子’,知道你会联系我,我在隐身等你。”
王岩赶紧回复:“你怎么知道?问错了,你是有第三只眼的,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人是不是都有第三只眼?”
“度母之恋”说:“不好说,我也只是对有缘之人有所预感,比如说对你,你遇到麻烦了。”
王岩说:“是的,很大的麻烦,对任何人都不能说,除了你。我撞死了一个人。麻烦的是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干系,而我的心却不让我这样做。”
“度母之恋”说:“能说说她的情况吗?”
王岩说:“她叫伊卓拉姆,不知为什么她扑向了我的车,我开得太快,没有刹住。后来我把伊卓拉姆的血抹在了牧马人的保险杠上,就是我正在追捕的嫌犯的车。完全是潜意识的举动,我不知道想达到什么目的。”
“度母之恋”说:“你想诬陷他?”
“有这种可能,反正他已经杀过人,杀两个人跟杀三个人是一样的,都是死罪。也有可能是想知道下次再看到牧马人时,保险杠上的血迹还在不在,他要是做贼心虚,就会很快清洗干净。”
“度母之恋”说:“明明是你撞的人,他怎么会做贼心虚?”
王岩说:“在我涂抹之前,保险杠上还有血迹,那是他谋杀他的老师边巴的证据。”
“度母之恋”说:“那就是提醒,你在提醒他赶快消除证据。”
王岩说:“我一个警察会这样做吗?”
“度母之恋”说:“也是潜意识的作用,你骨子里同情他。”
“不。”王岩断然写道,但心忽的一声跌下去,一直跌下去,发虚,好像做贼心虚的不是香波王子,而是他。
“度母之恋”妥协道:“那也许你是想做一次测试,看这个嫌犯会不会给你提供更充分的追捕理由。”
王岩说:“你这样说我是高兴的,但麻烦还是存在。”
“度母之恋”说:“你撞死的这个人,起了仓央嘉措情人的名字——伊卓拉姆,那就只能是红颜薄命了。她大概想到她必死无疑,就选择了让你撞死。”
王岩说:“为什么要选择让我撞死?”
“度母之恋”说:“也许她想阻止你追捕那个嫌犯。”
王岩说:“我也这么想,你好像亲临现场看过,判断如此准确。她必死无疑的证明就是,在被我撞死之后,她又重新死了一回。有人用一种特殊钻器在她身上钻出了十四个血洞,懂得的人说,那是‘肾经穴’的十四个穴位。”
“度母之恋”说:“人体穴位是度母的创造,修炼‘七度母之门’其中一个重要阶段就是修炼经络穴位,有人破坏了她的穴位,就是不让她再转世。她很可能被认为是度母的化身,如果她不能转世,'。 '就无法实现掘藏,’七度母之门‘也就等于自动消失。谁会这么干,你知道吗?”
王岩说:“当然不会是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他是巴不得‘七度母之门’立刻现世的。是你告诉我的以封藏、禁绝、毁灭‘七度母之门’为己任的‘仇视派’即‘隐身人血咒殿堂’?”
“度母之恋”说:“应该是。这样就可以判断乌金喇嘛离你不远,说不定就在你身边。而且我已经猜到,既然你追捕的嫌犯得到了伊卓拉姆也就是度母化身的同情,他或她就应该是一个跟‘七度母之门’有关系的人。”
王岩说:“对案件我不想多说。你认为我应该怎样消除我的麻烦?”
“度母之恋”说:“履行警察职责,皈依慈悲佛门。”
王岩说:“这可能吗?我整天面对的是犯罪,是暴力和血案。”
“度母之恋”说:“只要命中注定,就没有不可能的。一个信佛的警察,必然是正义的化身,就像威慑邪恶的护法神。再说你毕竟撞死了一个人,念佛就是忏悔,度人就是赎罪。”
不可能的事情是没有必要讨论的,王岩改变了话题:“我有两个同伴,一个要杀了逃犯,他大概仇视‘七度母之门’,一个要给逃犯放生,他大概喜欢‘七度母之门’。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度母之恋”说:“其实你知道应该怎么办。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嫌犯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逃跑。我明白了,修炼的时候,我可能会观想到他。”
王岩看看表,写道:“没时间再聊了,再见。”
出了网吧,王岩来到宾馆门口的路虎警车里。碧秀已经到了,坐在驾驶座上,似乎有抢着开车的意思。
王岩问:“为什么不睡觉?”
碧秀闷闷地说:“我去街上转了转,看能不能碰到香波王子。”
“你又想蛮干?”
“我发现你们不是在抓捕罪犯。”
“不,一定要抓到他,但不能打死他。”王岩说罢,打电话给卓玛。
卓玛说:“正睡觉呢,急什么,还不到两个小时。”
王岩说:“那你就继续睡吧,我们出发了。”
卓玛说:“王头,你没有我可不行,碧秀是个喜欢胡来的警察。”
5
哲蚌寺藏医院的门前,卖铜壶的中年妇女还没来。昨天摆铜壶的地方已经被卖首饰的人占领,那些珍珠玛瑙、珊瑚松石、翡翠金银、真的假的,河水一样流了一地。
香波王子问一个摊主:“卖铜壶的呢?都这个时候了。”
摊主说:“我也奇怪,她怎么还没来。昨天卖掉了一把,是不是还没有凑齐九十八把铜壶。”
香波王子决定让梅萨在这儿等,自己先去阿巴札仓。
延伸向阿巴札仓的石阶似乎比昨天更加扭曲了,还有些飘,大概是今天多雾的缘由。越往上雾越大,撞到了阿巴札仓的墙壁才知道已经到了。他赶紧往后退,退回去五十米又停下来,看了看表。
香波王子等到九点四十,就看到了那个送牛奶的年轻女子。跟昨天一样,年轻女子背着奶桶,提着铜壶,弯腰弓背地走来。
他迎上去“嘿嘿”笑了笑,掏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你今天遇到好事了。我给你一百块钱,是想让你休息,就在这儿休息,我替你去送牛奶。”
年轻女子呆愣着,满眼都是疑惑。
“是这样。”香波王子说,“我来实现我阿爸的夙愿,在忿怒罗刹面前点一百零八盏酥油灯,所以我必须进去。”见年轻女子盯着钱,他又加了一百,“求求你了,你成全我就等于成全了我阿爸,我阿爸快死了。”说着挤出了两滴眼泪。
年轻女子放下铜壶,转身背对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满怀抱住奶桶,从她背上卸了下来。年轻女子再转身抱住奶桶,放在了他的脊背上,然后提起铜壶晃了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他的右手。香波王子掂了掂铜壶,心说装满了牛奶的铜壶怎么这么沉。低头看了看,又想这铜壶上的图案也是雪山和温泉,肯定也是从中年妇女那里买来的。
香波王子走向了阿巴札仓密法经堂的大门。
门开了,还是昨天那个光溜溜头,他大概是守门的喇嘛,吃惊地瞪着香波王子说:“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香波王子用藏语说:“她病了,我来送牛奶。”
光溜溜头说:“她病了我们派人去取,不需要别人送。”说罢就要关门。
香波王一腿伸进去顶住了门扇:“我好不容易背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要?”
光溜溜头说:“我知道你想进来,你昨天就想进来。”
香波王子说:“我听说哲蚌寺的喇嘛都知道,在雪顿节这天,要是有人打听’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就一定是惊天动地的预兆。几百年了,喇嘛们一直都在等待。”
光溜溜头“哦”了一声:“你就是那个打听’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的人?”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瞪着香波王子手里的铜壶,紧张地喊一声:“你怎么拿着它,放下。”
香波王子说:“你让我进去,进去我就放下。”
“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光溜溜头扑过来抢夺。
香波王子连连后退,沉重的奶桶和铜壶几乎把他拽倒,要不是想到它们是他走进阿巴札仓的唯一理由,他真想把它们扔掉。
“给我,给我,给我。”光溜溜头吼着,抱住了铜壶。
“你抢什么,又不是不给你。”说着,突然意识到铜壶是重要的,不然对方不会如此抢夺。香波王子一边死死攥着铜壶不放,一边从肩膀上松开了奶桶的背绳。咚的一声响,奶桶掉到了地上,牛奶溅白了光溜溜头。就在他擦脸擦头的时候,香波王子提起铜壶就跑。
他跑向了来路,把铜壶里的牛奶泼向准备拦住他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哭着说:“祖传的铜壶你还给我,我们家送了几百年牛奶的铜壶你还给我。”突然跪下来喊道,“祖宗,祖宗,你说度母会来送奶的路上取铜壶,如今度母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强盗。”
香波王子说:“我不是强盗,我是度母的使者,我就是来取铜壶的。”说罢,从年轻女子身边绕过去,越跑越快。
光溜溜头追过来,长长的袈裟拖绊着脚步,没跑几步,就和香波王子拉开了距离。他大声吆喝着,声腔古怪得仿佛神号。顿时就有了同样古怪的回音。所有听到神号的喇嘛,不管老的少的,都从石阶两旁的殿堂和僧舍跑出来追撵香波王子。红紫的潮水在那些神秘狭小的巷道里急速流淌着,不时发出阵阵恐怖的怒吼。
香波王子回头看看,狂奔起来。
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