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温暖,仅此而已。
推开卧室的门,张晴天的心极其猛烈地被撞击了。卧室里直立着一个人,一个身型完美的赤条条的女人,她的脸对着门口的方向,好似正在守候着有缘人的到来,同时她又好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艺术佳作,等待着人们的重新发掘。
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令张晴天朝思暮想的《纸新娘杜兰朵》,此刻的杜兰朵没了白色婚纱遮体,更加美艳魅惑,在这陈旧发暗的窄小室内,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诡异之美。
这还是张晴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没有橱窗阻隔,独自地、面对面地、毫无后顾之忧地与她相遇。杜兰朵那俏丽的脸颊,微露笑容的嘴唇,挑逗般翘起的下巴,尤其是那双多情的眼睛,没了玻璃的隔离,更显得清澈、幽深、复杂、多愁善感……
尔东创作的纸新娘根本不是一个纸人,她是妖、是魔、是精灵,因为融入了尔东太多的情感,甚至还有他的血液,所以,她超越了活生生的人……
杜兰朵不再是艺术品,因为她已经成精了!
张晴天感到双脚飘忽忽离了地,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摇晃着身体朝杜兰朵走过去,一点一点接近她,他的眼睛迷离了,陶醉了,他看见她的嘴角动了动,没错,她已经成精了,杜兰朵笑了,笑得很有故事……
B面
起初张晴天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因为他是个时常被梦境困扰的人,他虽然不能做到无视梦境的存在,但起码,他知道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可是,梦是不应该如此真实的。
苍茫的空间、透明的身影,一切都那么影影绰绰,杜兰朵用亲吻来摧残张晴天的心灵。
她和他相互纠缠着,但张晴天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张晴天怀里的杜兰朵好像是一块冰,冰冷而坚硬,他的体温和汗水无法温湿她的身体丝毫,更不用说软化她的心。
张晴天的手指从她的脊背划过,指尖感觉不到皮肤的柔滑,而是那般粗糙干涩,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体内急速蔓延,痛苦而憋闷。
张晴天全身瘫软了,毫无力气地别过脸,因为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这个时候,一个娇弱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说过,一直都喜欢我的眼睛吗?”
“是的,我是喜欢你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也许我们很快就不再相见了。”
“人如何能够找回遗失掉的记忆?”张晴天问。
“失去的东西没必要找回来的。”
“可是我想记起那些美好的……”
“即便是美好的,那也已经是过去了。”女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凉气吹进了张晴天耳朵里,在梦里都让他打了个寒战,“你不要太痴心也不要总是妄想,这样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你没有遇见他,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张晴天睁开眼睛,才发现怀里的女人早就不见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杜兰朵背对着她站在地板上,又恢复成了一具纹丝不动的纸人。
在梦里他都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纸人怎么可能会与他同床呢?
迈开脚步,他想绕到纸人的正面去看一看她的脸,没想到绕着纸人走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她的背部。这时,屋内又回响起女人的声音:“这是一具用纸制作的,身躯禁锢着我的灵魂的纸人,使得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因为这是尔东一厢情愿许下的咒怨。如果你对我还存在着感情,那么请你把纸新娘杜兰朵彻底烧掉吧,那样我就真正解脱了……”
尾声
由于医院的费用太高,只休养了半个月,马琳轩就出院了,但手臂仍旧打着厚厚的石膏。
又是一个深夜,马琳轩在前,张晴天提着一大一小两只纸箱在她身后紧紧跟随,两人找了一处僻静而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
张晴天把大纸箱平平地放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想把纸箱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却被马琳轩一把拦住,她说:“就让姐姐这么走吧,她是纸做的,纸箱就是她的棺椁,况且我也不想再看见她支离破碎的惨样子……”
“对不起。”张晴天一脸歉意,“都是我的错,把她完全毁了。”
“算了……”
“那天,当我推开卧室的门见到杜兰朵时,就跟中了邪一样,我好困好累,晕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还恍惚了很久,不知自己在梦中还是梦已醒来,当我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才发现杜兰朵平平地躺在床上,她那立体的身体不见了,变得扁平,并且各个部位都碎了,都……都是我不好,不过我发誓在做那些之前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这就是她的归宿,好了,不说了。”
张晴天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他点点头,那是一个短暂而真实的梦,当他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杜兰朵那脆弱的身体,已经被他在床上压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他挺起腰与马琳轩肩并肩站立着,许久,虽然听不见各自的说话声,但在他们的内心里,都在述说着各自的离别之情,最后,马琳轩转头看向张晴天,他点点头,走向纸箱,蹲下身子打着了火机,零星的火焰最终把整个箱体引燃并且覆盖了。
“把那件纸婚纱也烧了吧,姐姐在路上不能没有衣裳穿。”
张晴天打开小纸箱,从里面拿出那一件白色长裙。裙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他把裙子凑近火中,火苗一下子就蹿了上来,张晴天慌忙松手,只见那条带火的裙子被风一下子就卷上了天。
火红的裙子在黑沉沉的半空中摇摆不定,带火的纸灰打着旋儿高高地飞舞着,好似是对仍然处在人间的那两个人表达出一种难舍难分的离别。
送走了杜兰朵,张晴天搀扶着马琳轩回到杜丽娘留下的老房子,马琳轩对着那张全家福照片凝望很久。张晴天没去打扰,进入厨房倒了杯水递给马琳轩,说:“该吃药了。”
“你真想不起那些事情了?”马琳轩喝了药,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又看了一眼张晴天,“我羡慕你,有时我真的希望一觉醒来自己就失忆了,那该多好啊,可我没那么好运气,因为我肩负着使命,每一天我都活得很压抑。姐姐的执念让我透不过气来,可我既然答应了她,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去做呢?我不能让自己的亲人白白死去,对不对?”
“我看我还是走吧,你早点儿休息……”
“你去哪儿?这些天你都睡在病房外面的条凳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马琳轩拉住张晴天的手,“你把家抵押出去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没地方住了。”
“我可以暂时住在小旅馆里。”
“我知道你的房子很快就会拆迁,你能得到一大笔钱或者两套新房子,而你却为了我把房子低于市面一半的价钱转让给了邻居,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但我真的很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你留下来,好吗?”马琳轩的手越握越紧。
张晴天的身子一颤,说:“过去的事情,就……就不要提了。”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你留下来,我可以去1528房间住。”
“那又何必呢?”张晴天回望了一眼马琳轩。
“你别走,在这里陪陪我,跟我说说话也好,刚刚送走了姐姐,我的心就仿佛多出一个窟窿,求你了!”
“那……”张晴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那你进屋去睡吧,你累了,我在客厅里将就一晚就好,很快天就会亮了。”
“我不累,也不想去睡,你……你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要问我吗?”马琳轩顿了顿,“现在你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现在你想说了,而我又不想知道了。”张晴天淡淡地笑笑,“何况我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
“你不是最想知道姐姐的死因吗,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你真要告诉我?”
“是的。”
紧张、犹豫、恐惧,这几种复杂表情都出现在了张晴天脸上。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房间里长时间的寂静,马琳轩缓缓抬起头,看向一家四口挤在一起的老照片,目光从父亲的脸移向母亲的脸,而后盯在3岁的姐姐的脸上不动了。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那样做,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说的气话,因为当天夜里我们吵起来了,吵得很凶。除我之外,姐姐没有亲人,有什么心里话她只能对我说。
“她已经把那件事憋在心里一个月了,那段时间她不跟我联系,故意躲着我,但最后她还是没办法把秘密继续隐藏下去,因为发生的事情过于严重了,她亲手杀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姐姐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怎么能够承受这种死亡带来的压力呢。
“我劝她去自首,她也想这么做,起码良心上说得过去,可要是真去自首,那么又会把尔东牵连进去,从始至终,姐姐都觉得尔东是她最亏欠最对不起的人,她怎么可以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呢?如果当初事发的时候理智一点,立刻报警或者叫救护车,随后的烦恼也就都不复存在,可漂亮的女人致命的弱点往往是思维简单。
“姐姐哭着对我说,她想自杀,或许她早就该死,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样尔东也会解脱,过不了几年尔东便会把她忘掉。我听她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其实,内心深处我是非常瞧不起姐姐的,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她的做法以及处理事情的方法我都很反感,但她毕竟是我姐姐,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分,但那一次吵架,回头想想,我的话真的很过分,非常欠考虑。
“我对姐姐大声说,‘你死吧,不明不白地死了得了,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吗?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的母亲就是因为想入非非才致使我们原本美好的家庭破碎了,而你不吸取教训,却跟那个老男人,那个害了母亲害了父亲毁了我们家庭的凶手在一起鬼混了两年,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姐姐已经羞愧得哭不出声,但我当时已经昏了头,还变本加厉地继续说,‘即便你自杀了,那该死的老男人依旧逍遥法外,你甘心吗?我要是你,我就去找那个老男人同归于尽!’姐姐疯狂地摇着头,她求我别再说下去,她说她已经害死了他儿子,她没勇气再去找他了。
“当时我心里也很乱,不想再看到姐姐那副又可恨又可怜的神情,我想立刻离开1528房间出去透透气,由于过于冲动,临走时我就随口对姐姐说:‘我要是你,就上吊自杀,起码还能用这种死法嫁祸给陆纯初。’其实,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会听出这只是一句气话,就算姐姐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也很难把她的死嫁祸到陆纯初身上,可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因为她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应该会问我,为什么会那么说,其实我和姐姐一直以来都在谋划如何对付陆纯初,因为仇恨的原因,我才努力学习,并且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了这所学院。当时正值暑假,我提前来到这里跟姐姐一起住,姐姐住在1528房间,我不喜欢与她同住,大多数时间我自己住在母亲留下的这间老屋里。
“其实,让姐姐主动接近陆纯初的儿子,也有我的一些怂恿在里面,你不会生气吧?”说到这里,马琳轩看了一眼张晴天,见他默然不语,继续说,“高中毕业后,我有三个多月的假期,一到这里我就开始准备复仇计划,我暗中向在校的学长打听了许多关于陆纯初的事情,很多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我都会留心记录下来,因为我是在坚固的堡垒上寻找缝隙。
“从学长口中我打听出陆纯初的妻子是上吊自杀的,虽然我知道自杀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姐姐寄去的磁带,但姐姐和我都不知道细节,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脑袋一热说出那样的话。
“当我发现姐姐的尸体真的悬挂在了洗手间里的时候,我简直后悔死了。那种撕裂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我从洗手间里退出来,呆呆地蹲在房间里,我很想呕吐却又呕不出来,想哭也流不出眼泪,我只是张大嘴巴吸气然后又把吸进肺里的气吐出来,就这样,我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几乎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超乎想象地漫长,而且我的精神绝对地集中。既然姐姐死了,如果我报警,警方只能把这起案件定性为一起普通的自杀案。姐姐不能白死,所以我必须做些什么。我要把陆纯初骗到1528房间来,然后就在他撞开反锁着的门时当场抓住他,并且立即报警,警方会因此追溯到几年前他老婆也是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吊死的,肯定会怀疑并且下力量深入调查,这样陆纯初就百口难辩,从而引出他与一个已死的女人的不正当关系,就算这个陷害幼稚了些,起码陆纯初的名声算是臭了。
“我给陆纯初打了电话,学着姐姐的声音说有事情要告诉他。也许当时他正配合警方调查失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