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夏老师。”龙泽微笑着问候道。
夏老师伸手拉起了龙泽,并且为他扶起了自行车。龙泽的腿有些疼,于是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和夏老师朝学校走去。
“龙泽最近学习压力不大吧?”
“还可以。”
“你和舒介一的关系不错是么?”
“嗯,算是好朋友,初中就认识。”龙泽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两人的对话听上去有点无聊。
“可以的话告诉他一下,上课要认真些,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上个月他突然在我的课上说听到了笑声。别的老师也反映说他有些怪,可能是神经紧张吧。这种事老师不适合过多责怪或者教育,会加重他的紧张度。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和他多交流,毕竟要高考了,心理不调整过来是不能发挥出真实水平的。”夏老师的声音很温柔,像播音员。他是龙泽和介一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很少责罚学生的他对介一很关心。
“那家伙的确有些怪,找到他我会好好跟他说的。”龙泽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夏老师。
“对了,老师有女朋友么?”
夏老师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有些呆滞,龙泽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老师的反应还真是奇怪啊,按理这个年龄,老师又这么帅,应该有吧。班里的女同学有很多都很仰慕老师哦。”龙泽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一些他平时少见的开玩笑的表情——斜着眼睛咧开嘴做着怪相。
“老师没有女朋友,而且你也不要到处乱说什么女学生喜欢我之类的,如果被我知道可不会轻易饶过你!”夏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语速也很快,不过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换了语调,像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话一般,大手还在龙泽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好了,快去教室早读吧,第二节课我会抽查背诵古文。”夏老师接着放慢脚步,示意龙泽上车。
“老师还是赶快找一个吧,年纪太大了到时候小女孩会嫌你太老的。”龙泽说完就迅速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不等夏老师发作就看不到影子了。
一阵带着燥热的微风吹过,夏老师深红色的舌头迅速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吞了口唾沫。
“夏天,来了。”
4
夏少元并不喜欢做老师。
但是如果你出生在一个祖父母是老师、父母也是老师的家庭里,想要摆脱这个宿命似乎有点困难。
在四个老师的管教下,夏少元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得多。别的孩子还在撒娇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注意自己的谈话动作是否得体、仪表是否符合规矩了,这直接导致他和周围的同龄人之间出现了代沟。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他几乎都只是个学习机器,在学校没有任何朋友,连老师也觉得他非常古怪。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真的要变成一个书呆子了。万幸的是,他考取了一所远离父母的也是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而大学生活让几乎是用碳素笔素描出来、只有骨架毫无颜色的生活开始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事实证明,夏少元其实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在同学的熏陶下,他很快展现出了自身的优势,㈤㈨②无论是表演话剧、写诗还是演讲,甚至以前他不擅长的体育运动都表现出色。逐渐脱离书呆子迂腐气息的他开始变得充满朝气和活力,原本就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他更加吸引异性的注意。夏少元谈过一次恋爱,不过毕业后就各飞东西了。分手的时候夏少元一点儿也没有觉得难过或者伤痛,唯一不适的是,他的嘴里分泌出一种类似老姜的苦辣味道——年少时候身子单薄,经常熬夜看书弄得感冒,祖母就会熬姜汤给他喝,所以这种味道让夏少元记忆非常深刻。看着几乎哭成泪人的女友,他问自己是否真的爱她,还是说爱也不过就是如此,并不像文学著作和电影艺术中描写的那样可以刺进人的骨髓,充其量只是在皮肤上划一道小口子而已。
毕业后他来到了一所非常著名的中学任教。这是一所很奇特的学校,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声誉让你可以在这里轻易找到很多达官贵人或者富豪的子女,但是这里也有很多穷困家庭的孩子,这些处于世界两个极端的孩子过早地相遇了,他曾经极力消除两个阶级之间的距离和误解,但是矛盾依旧存在,这让夏少元非常头疼。毕竟人生观与世界观差得太多,后来他也习惯了,只是在矛盾爆发的时候尽量站在公正的角度处理一下。
而龙泽在他看来是个奇特的孩子。首先龙泽的家世非常神秘,夏少元只知道他家里非常有钱,但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双亲,只是一个他叫做姑母的监护人来过学校几次。龙泽没有其他贵族孩子的高傲气质,虽然夏少元不愿意称呼那些半大孩子为贵族,但事实上他们和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确没有太大区别,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极为平坦的大路,除非他们自己不想走了,弄断双腿趴在地上,或者说即便如此,也会有人硬拽着、抬着他们走到终点。
龙泽很奇怪,与其他出身上流的孩子不同,他没有什么架子和排场,衣着简单干净,动手能力很强,不怎么用功学习但记忆力十分惊人,几乎浏览过一遍的东西都可以一字不漏背诵下来。但是他却有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朋友——舒介一,夏少元几乎无法留意这个学生,甚至根本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无视感。当然这不是夏少元的错,实在是介一过于普通了,所以夏少元很奇怪为什么如此优秀的龙泽会和介一成为好朋友。
夏少元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刚才和龙泽相撞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可是又觉不出来,就好像你忽然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很痒,但是伸手过去却找不到那个痒的点。这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夏少元,直到他路过一个小摊贩。
那是一个卖肉包子的小店,店外面摆着高高一摞银白色的蒸屉。打开蒸笼,里面是一个个洁白诱人、肥胖可爱的大肉包子,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很多起晚了的孩子都从这里买几个包子充饥。
这时候一个孩子咬着肉包从夏少元面前快速跑过,白色包子里是一团深红色的肉块,被咬开的肉馅散发出一股非常诱人的夹杂着香料的肉香。
夏少元觉得恶心。
他几乎是捂着鼻子从肉包店前疾步走过去,可是太晚了点。
从喉咙深处,不,应该是胃部涌现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他很想呕吐,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粘在食道黏膜上,接着从舌尖到舌头后部两侧都浮现出一种酥麻感。夏少元觉得自己的舌苔像身上的汗毛一样全部鼓了出来,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转动着舌头舔着自己的口腔,可以感觉出上面起了一片小而圆形的突起,接着是怪异的味道,说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是肉味。
像是用酒糟浸渍时间过长有些变质的略带酸味的猪肉,夹杂着令人发腻的甜味,仿佛就在嘴里,在牙齿下。夏少元的后槽牙轻轻上下一咬合,就可以清楚察觉到那富有弹性和韧劲的瘦肉质感,牙缝之中甚至还有塞着肉丝的那种轻微不适感。这一切都让夏少元非常恐惧,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差点站立不住。
为什么会有这种味觉?实际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夏少元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肉了。多年来他保持着基本不碰肉类的习惯,最多只是吃一些蛋类或者喝点鱼汤,所有白肉红肉他即使看见都会恶心呕吐。5¢玖¢二¢b¢0¢0¢k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记忆之中仿佛缺失了什么,印象里儿时的他是不讨厌甚至是喜欢吃肉的,大学也是。如果硬要追溯起来,似乎是毕业后的几年之中突然对肉食反感起来,他总觉得那段时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但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夏少元掏出随身带的水杯。他有些洁癖,不喜欢办公室配发的茶杯,因此会从家里带来泡好的茶水润润嗓子。毕竟语文老师要说的话比其他老师要多上许多,再加上是班主任,免不了一天下来喉咙红肿声音嘶哑。他迅速扭开瓶盖,喝下几口略带苦味的清凉的茶水,将胃部的异味压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许多。接着他便迅速朝学校走去,早读是必须到场的,好歹要交代一下最近的背诵计划。
刚进校门,一个女生从身后追了上来,几乎是蹦跳着来到夏少元面前。女孩面目清秀,梳着一条马尾,一袭白色连衣裙。夏少元并不认识她,不过有点儿眼熟。
“夏老师好!”女孩弯下腰,辫子随着身体的动作摆动起来。
“你好。”夏少元礼貌地回答道,但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女孩只好和他并肩走着,这让夏少元很奇怪。
“有事情么?”
“嗯,您可能不认识我,夏老师只是在我们班代过几节课而已,不过,我一直忘不了您。”女孩很爽朗,像夏天的雷雨,躁动着的青春激情洋溢在脸上,又带着如雨后空气的潮湿清纯味道,不过她的脸上还是有些微微发红。
夏少元转过头看了看她。
太年轻了,不,可以说是稚嫩,像嫩芽一般,只需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掐断。
“还是好好学习吧。”夏少元说了句没有边际的话。
女孩愣了愣,不过她没有气馁,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他,见夏少元不接受,干脆直接塞到夏少元怀里,然后摆摆手一溜烟跑开了。夏少元在原地哭笑不得,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拆开了信。
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用的典型的信纸,花里胡哨的信封上卡通图案比字还多,信纸带着青苹果的香气,上面写着的几行字字迹清秀但有些抖动,兴许写的时候手腕不稳或者不是在平整光滑的地方写的吧。
“夏老师,我第一次见到你、听你说话时就被你吸引了,就好像老师说的黑洞效果一样。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下午放学后可以和我好好谈谈么?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会一直等着你,就在这附近的一片杜松树林。如果你不来,我就等一整夜,那里人很少,很冷哦!”
夏少元觉得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信的落款只有一个笑字和一个手画的笑脸。
真是不可理喻。夏少元冷笑了一下,将信件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朝着自己班级的教室走去。
在纸团扔出手的一刹那,夏少元感觉到一阵心绞痛,疼得他的身体都缩成了一团。毫无来由的疼痛让他迷惑不解,万幸的是这种状况很快就过去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想起了在来学校的路上龙泽问他的话题。
当时夏少元被龙泽问住了,这个问题仿佛在他脑子里没有容身之处,除了大学的那个女孩子,他没有其他半点关于爱情的经历,甚至包括那个女孩子,他也无法肯定算不算是自己的爱人。夏少元习惯给予对方完全正确的答案,或许是老师养成的职业病。每次学生问问题他都生怕说错,毕竟语文不是数理化那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语文涵盖知识太广泛,稍有不慎就容易答错,加上现在孩子都会上网,有些顽皮的学生甚至会故意找好了答案再来刁难老师,所以夏少元往往习惯于考虑再三,觉得答案准确无误后才去回答别人的问题。偏偏那个叫介一的男孩子特别喜欢问为什么,仿佛有一点不明白、不确切的地方都会让他不安和难受,连夏少元都有点讨厌他,但奇怪的是龙泽却和介一相处得如此之好,两人亲密无间,如同兄弟一般,真是令夏少元非常费解。
整个上午夏少元都有些神情恍惚,他看了看座位,发现有空座,却想不起来是谁。
“班长,怎么有人没来上课?有假条么?”夏少元在第二节课结束后询问负责点到的班长。
班长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戴着厚厚眼镜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子。他推了推镜架,说没来的人是舒介一,而且没有假条。
“早读的时候他还在,可是上第一节课前忽然不见了,书包还在呢。”班长走到介一的座位前,拿出他的墨绿色单肩书包。
夏少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是心里却十分不满。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敢旷课。
夏少元忽然发现班长在抽出介一书包的时候抽屉里好像掉出来什么东西。夏少元走过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片已经风干了的薄薄的树皮,大概有七八厘米长,呈菱形,树皮一面是凹凸不平布满纹理的酱黑色,另一面是被人工打磨得非常光滑的奶白色。夏少元把树皮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是种类似清凉的略带刺激性的味道,很凉。
夏少元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猛地转过身,原来那目光来自于介一右边前排的一个女孩。
女孩扭过头看着自己。她穿着亚麻色衬衣和牛仔裤,虽然发型衣着普通,也不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女孩子那样会化妆打扮,可是她几乎完美如瓷器般的皮肤、精致无瑕的五官以及独有的高傲气质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