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他的警官都倾向于不相信。
于是一天天慢慢过去,每天都差不多。只在第二天午后,泰德在他日记中写道:我觉得
我处在精神上的无风带。这是他一周中所写的惟一条目,他开始怀疑他是否会再写一条。他
的新小说《金狗》已经不写了,他认为那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当你担心一个坏人——一个非
常坏的人——会来杀掉你的全家,然后再杀你的时候,你很难再编故事了。
这种失落状态他记得只在他戒酒后的几周出现过,在丽兹流产和斯达克出现前的那段时
间。那时像现在一样,觉得有一个难题,但它是无法接近的,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他越想要
解决难题,想要用两手进攻它,摧毁它,它向后退得越快,直到他精疲力竭,而那海市蜃楼
仍在地平线上嘲笑他。
那些晚上他睡得很不好,梦见乔治.斯达克令他看他自己空无一人的家,在那里他碰什
么什么就爆炸,在最后一间房子,他妻子和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尸体在那里。他一到那
里,所有的鸟开始飞起来,从树上、电话线上和电线杆上猛地飞起来,几千只,几百万只,
多得遮住了太阳。
在温蒂从楼梯上摔下之前,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等着某个凶手过来,把餐巾掖到他的
领子下面,拿起他的叉子,开始吃饭。
二
双胞胎会爬已有一段时间了,上个月开始,他们借助于稳定的外物可以站起来了,一条
椅子腿、咖啡桌,甚至空纸盒都足以帮助他们站起来。任何年龄的孩子都会瞎折腾,而八个
月的孩子能爬却还不会走,他们是最能折腾的。
下午五点十五左右,丽兹把他们放在地板上玩。在充满信心地爬和摇摇晃晃地站了十分
钟后,威廉扶着咖啡桌站了起来。他朝四周看看,用他的右手做了几个威严的手势,这些手
势让泰德想起老新闻记录片中墨索里尼在阳台上向他的臣民做演讲的场景。威廉抓住他母亲
的茶杯,把杯里的残渣都泼到他自己身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幸好茶是凉的,但威廉
抓着茶杯,茶杯碰到他的嘴,撞得下嘴唇出了点儿血,于是他哭起来。温蒂迅速参加进来。
丽兹抱起他检查了一下,然后冲泰德翻翻眼睛,抱着他上楼去换衣服。“注意公主。”
她离开时说。
“我会的。”泰德说,但他发现和很快又要发现,在小孩最能折腾的年龄,这样的承诺
是没什么用的。威廉就在丽兹鼻子底下抢走了她的杯子,当泰德看出温蒂要从第三级楼梯上
摔下来时,已经太晚了。
他在看一本新闻杂志——不是读而是在浏览,偶尔停下来看一幅照片。当他翻完时,他
走到壁炉边,准备把它放回一个大的编制篮,再另拿一本。温蒂正在地板上爬,她胖乎乎的
脸上眼泪还没干,却已被她忘了。她边爬边发出一种叫声,泰德怀疑这叫声和他们在电视上
看到的汽车和卡车有关。他蹲下来,把杂志放在篮子上面,又翻翻其它的,最后挑中一本
《哈泼》杂志,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理由。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牙医办公室等待拔牙的人。
他转过身,温蒂已在楼梯上。已爬到第三阶楼梯,正抓着栏杆和地板之间的柱子摇摇晃
晃地站起来。她发现他正看着她,于是手臂使劲摆动一下,咧着嘴笑笑。这动作使他胖胖的
身体向前倾斜。
“天哪!”他低声说,当他站起身时,他看到她向前走了一步,放开了柱子,“温蒂,
别那么做!”
他跳向前去,差点儿抓住她,但他是个笨拙的人,他的一只脚绊上了椅子腿。椅子翻
了,泰德摔倒在地。温蒂惊叫一声摔下来。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稍稍转动了一下。他跪着挥手
抓她,试图接住她,但差两尺没成功。她的右腿撞在第一级楼梯上,她的头砸在客厅铺着地
毯的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她尖叫一声,他觉得一个小孩疼痛而发出的喊声太吓人了,然后把她抱到怀中。
头顶上,丽兹惊慌地喊道:“泰德?”他听到她从走廊跑下来的脚步声。
温蒂正试图哭出来。她第一声痛楚的尖叫排除了她肺中所有的流动空气,她正挣扎着吸
进空气做第二次哭喊,现在正是憋住了的一瞬间。这第二次哭喊终于发出的时候,它会震耳
欲聋。
如果它发出的话。
他抱着她,焦急地盯着她扭曲的、充血的脸,它几乎变成深褐色,除了她额头一块像逗
号一样的红印。天哪,如果她晕过去怎么办?如果她吸不进气,窒息而死怎么办?
“哭出来,快点!”他冲她喊道。天哪,她紫色的脸!她突出来的眼睛!“哭!”
“泰德!”丽兹现在听上去吓坏了,但她似乎离得非常远。在温蒂第一声和第二声哭叫
之间的几秒钟内,八天来乔治.斯达克第一次被完全赶出泰德的心中。温蒂痉挛地长吸一口
气,开始哭起来。泰德全身发抖,如释重负,紧紧抱着她,开始轻轻拍她的背,嘴里发出嘘
嘘的声音。
丽兹奔下楼梯,威廉像一小袋谷子一样被夹在她的肋下:“发生了什么事?泰德,她没
事儿吗?”
“没事儿。她从第三级楼梯上摔下来,现在没事了,她一开始哭就没事了,开始好
像。。。。。。她像噎住了。”他惊魂未定地笑笑,把温蒂交给丽兹,抱过威廉,威廉现在同情似
的和他妹妹一起哭起来。
“你没看着她?”丽兹责备地问。身体前后摇动,极力安慰温蒂。
“看了。。。。。。没有。我去拿一本杂志,等我转头时她已经在楼梯上了,就像威廉刚才弄
茶杯一样。他们太。。。。。。好动了。你认为她的头没事吧?她撞到地毯上,但撞得很重。”
丽兹伸直手臂,把温蒂举到面前,看了看红印,然后轻轻吻它。温蒂的哭泣声已经开始
减弱。
“我想没事儿。这一、两天她头上会有个包,如此而已。谢天谢地我们铺了地毯。我不
想指责你,泰德,我知道他们让人防不胜防,我只是。。。。。。我觉得好像我要来例假了,刚好
都凑到一起了。”
温蒂的哭泣已变成抽搐。相应的,威廉也开始不哭了,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臂,拉他
妹妹的白色T恤。她转过头,他冲她咕咕叫,然后模糊不清地说什么。泰德觉得他们的咕噜
声很奇怪:像说得很快的外语,你听不清楚,更不用说理解它的意思了。温蒂冲她哥哥微
笑,虽然她眼睛里仍流着泪,她的面颊仍湿湿的。她也咕噜咕噜地回答。有那么一瞬,好像
他们在他们隐秘的世界里进行着一次谈话。
温蒂伸手摸摸威廉的肩膀,他们看着对方,继续咕咕噜噜。
“你没事儿吧,甜心?
没事儿,我伤了我自己,亲爱的威廉,但不严重。
你想留在家里不参加斯黛丽家的聚餐吗?亲爱的?
我不想,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关心。
你当真这么想吗,我亲爱的温蒂?
对,亲爱的威廉,我没受伤,虽然我很担心我已在尿布上拉了屎。
啊,甜心,多么讨厌!”
泰德微微一笑,然后看看温蒂的腿。“那会肿的,”他说,“实际上,它好像已经肿
了。”
丽兹对他微微一笑。“它会好的,”她说,“它不会是最后一次。”
泰德俯身过去,亲亲温蒂的鼻尖,一边想这些风暴起得多么快——三分钟前他还担心她
会窒息而死——停得又多么快。“不,”他同意说,“上帝做证,它不会是最后一次。”
三
当天晚上七点,当双胞胎睡醒过来时,温蒂腿上瘀伤已变成深紫色,形状像一个古怪的
蘑菇。
“泰德?”丽兹从另一张换衣桌那头喊道,“瞧瞧这个。”
泰德已经换下温蒂的尿布,它有点儿潮,但并不很湿,他把它扔进贴着“她的”字样的
尿布桶中。他抱着赤裸裸的女儿到儿子的换衣桌上,去看丽兹要他看的东西。他低头看着威
廉,眼睛睁大了。
“你怎么想?”她平静地问,“这很古怪吗?”
泰德低头看了威廉很长时间。“对,”他最后开口说,“这非常古怪。”
她一只手按在换衣桌上嗫嚅的儿子胸口,注意地看着泰德:“你没事儿吗?”
“没事儿。”泰德说。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听上去很平静。不是在他眼前,而是在他眼
后,似乎白光一闪,就像闪光枪一样,突然,他有点儿明白了鸟和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低头
看着儿子,看到他腿上的瘀伤,其形状、颜色和位置都和温蒂腿上的一模一样,看到这个,
他明白过来。当威廉抓住丽兹的茶杯把它倒翻在他自己身上时,他跌坐到地上。就泰德所
知,威廉根本没碰伤过他的腿。但是在那儿——在他右腿上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瘀伤,蘑菇
形的瘀伤。
“你真没事儿?”丽兹再次问他。
“他们连瘀伤也共同分享。”他低头看着威廉的腿说。
“泰德?”
“我没事儿,”他说,亲亲她的面颊,“让我们给这个精神和那个肉体穿上衣服吧,好
吗?”
丽兹爆发出一阵大笑。“泰德,你疯了。”她说。
他冲她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个奇怪的、冷漠的微笑。“是的,”他说,“疯得像一个狐
狸。”他把温蒂抱回换衣桌,开始给她裹上尿布*
第十八章 窥探
一
他一直等到丽兹上床后才上楼去书房,途中在他们的卧室门前停了片刻,听到她均匀的
呼吸声,确信她已睡着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要试的会不会成功,但如果成功了,它将是
危险的,极其危险的。
他的书房是一间大房间,分成两片:读书区和工作区。读书区排满了书,有一张沙发,
一张躺椅和一盏落地灯。工作区在另一头,那里主要是一张丑陋的老式桌子,很破旧,但很
实用。泰德二十六岁就拥有了这张桌子,丽兹有时告诉别人,他不愿扔掉它是因为他相信它
是他“词汇的源泉”。她这么说时,他们俩都会微笑,好像他们真相信这是开玩笑。
在这件古董上面调着三盏罩着玻璃的灯,但泰德像现在这样只开这几盏灯时,刺眼、重
叠的光圈投在凌乱的书桌上,看上去他似乎要玩弹子戏。在这么复杂的桌面上玩要遵循什么
规则,谁也不知道。但在温蒂事件后的那个晚上,旁观者可以从泰德紧绷的脸上猜出游戏的
赌注极大,不管规则是什么。
泰德会百分之百同意这猜测。毕竟,他化了二十四小时才鼓起勇气这么做。
他看看桌上的打字机,上面罩着罩子,一根不锈钢回车杆从左边伸出来,像搭便车者竖
起的大拇指。他左在它前面,手指不安的敲着桌沿,然后打开打字机左边的抽屉。
这个抽屉又宽又深,他从中拿出他的日记本,然后把抽屉拉到最尽头。他放贝洛尔牌铅
笔的陶瓷瓶滚了过来,铅笔从中掉了出来。他把它拿出来,放到平常的位置,然后把铅笔归
拢起来放进去。
他关上抽屉,看着瓷瓶。在第一次晕眩中,他曾用一支贝洛尔牌铅笔在《金狗》手稿上
写了“麻雀又飞起”几个字,然后,他就把这个瓶子扔进抽屉里。他从没想过再使用
它。。。。。。但是,前几天晚上,他又摆弄过铅笔。现在,它们就摆在十几年来一直摆的地方,
那时斯达克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他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斯达克都很安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
存在。然后念头一闪,狡猾的乔治从他脑袋中跳出来,就像一个失控玩具盒,盒盖一打开,
跳出一个人。我在这儿,泰德!走吧,老伙计!前进!
此后大约三个月,斯达克每天十点都会跳出来,周末也一样。他会跳出来,抓住一根贝
洛尔牌铅笔,开始写那些疯话——这些疯话能够赚到钱,这是泰德自己作品做不到的。书写
完了,斯达克会再次消失。
泰德抽出一只铅笔,看着杆上的牙齿印,又把它扔回瓶中,叮当一声。
“我是黑暗的另一半。”他低声说。
但乔治.斯达克是他吗?他曾经是他吗?在最后一部斯达克小说《驶往巴比伦》最后一
页的下面写上“完”字后,他从未用过这些铅笔,除了在晕眩状态。
毕竟,没有用它们的必要,它们是乔治.斯达克的铅笔,斯达克已经死了。。。。。。或他假
定他已死了。他认为他最后会把它们扔掉的。
但现在,他似乎又用得着它们了。
他的手伸向宽口瓶,又缩了回来,好像从一个很热的火炉缩回手一样。
还没到时候。
他从衬衫口袋抽出钢笔,打开日记本,拔掉笔帽,犹豫了一下,然后写起来。
“如果威廉哭,温蒂也哭。但我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比这更紧密,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