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是被单刃刀穿透心脏致死,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左右。没有搏斗痕迹,没有移尸,初步判定是一人所为,且凶手极有可能与死者相熟。从下刀的准确性和力度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法纯熟老道,经验丰富且心理素质极佳。
手法老道,经验丰富且心理素质极佳?恐怕夏楚蓉自己听见这样的结论都要吓一大跳。但是,真的,除了手法老道、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佳的杀手,谁又能做到一刀致命,然后,在离开时又不留下丝毫的痕迹呢?
没有痕迹。脚印、指纹、毛发、纤维……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地毯是掩盖脚印的最好屏障,除非是下雨天,鞋上带水进来,或者粘了泥、血、屎……那些明显的东西,否则要想在地毯上找到脚印实在是太难了。所有指纹都已经被夏楚蓉擦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毛发和其他可脱落的东西,因为唐凯根本没跟夏楚蓉撕扯过,甚至没碰过她。即便这样,临走之前夏楚蓉还是仔细检查了包房的所有角落,直到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才离开。多亏了这个检查,如果没有它,警方就会在包房的墙角边找到一张印有“周雨楼”三个字的名片。那是周雨楼给唐凯掏钱包时从衣兜里带出来的,夏楚蓉及时地发现、带走了它。现场唯一的物证就是那把刀,那是一把不锈钢厨具刀,美锋牌,因为担心拔下来时蹭到血,夏楚蓉把它留在了唐凯身上。
其实要找到凶手并不难,通常只要看一看监控录像就会有惊人的发现。但是从富安饭店的监控室传来了不幸的消息,饭店的监控探头在两天前的那个雨夜遭到了雷击,整个监控系统陷入瘫痪,饭店还没来得及修理,于是凶手就这样侥幸地遁于无形。
最要紧的是搞清死者的身份。
警察在唐凯的身上获得了重要线索——奔驰车的车门遥控器。领头的警官叫王林,他一面派人拿着遥控器去停车场查找死者的车,一面让人拿着唐凯的照片在富安饭店内部展开辨认。当然,也包括二楼的富安厅。
当王林手下的一个年轻警察来到富安厅时,周雨楼正在和蒋丹挨桌敬酒。刚才,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周雨楼告诉大家,已经和海宁的妈妈通过电话,女儿脱离了危险,不用担心了。于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尽情地投入到婚礼的喜庆之中。
照片上的唐凯一看就是个死人,只有死人才有那么僵硬的表情。照片的背景是那间包房印满菊花的地毯,唐凯的脑袋紧贴在一朵菊花的正中,花瓣四射出去,仿佛脑袋放射着金光。虽然脸上并没有血迹,但他那双被痛苦和惊愕撑大的眼睛直视着照相机的镜头,令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惊惶胆怯。
照片从富安厅门边的酒席开始传阅,大家一律摇头说不认识,然后赶紧丢开,像是丢弃一件不吉的晦物。也有的人问那警察出了什么事,警察说正在查楼下的凶杀案,于是人们更加不安。
周雨楼在警察刚一进来时就看见了他。他先是心里一沉,然后迅速作出判断。首先,尸体已经被发现;其次,夏楚蓉肯定已经逃脱,否则警察就不用如此费心地拿着照片让人们辨认了。最让周雨楼放心不下的有两点,一是指纹,房门两侧的门柄他都碰过,那上面一定有他的指纹。但他想想,觉得夏楚蓉应该会在临走前处理好这一切。第二点,也是最让他担心的,今天的来宾中会不会有人对自己产生怀疑?会不会把典礼的延迟和楼下的死者联系起来呢?
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周雨楼尽最大努力保持住镇静,一边强作欢颜地给来宾敬酒,一边偷偷观察那警察的工作。不断有汗珠从他额头渗出,他不敢想象过一会儿当自己看见那张脸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失态,会不会脚软,会不会在警察眼前露出破绽……但是,这担心很快便被一个插曲冲淡了。
一个蒋丹家的亲戚和警察吵了起来。那个亲戚喝多了酒,见警察拿着一张死人照片在婚宴上晃来晃去,觉得碍眼又不祥,便骂骂咧咧地想要撕掉。警察当即大怒,危言立喝。亲戚仗着人多破口还击,警察拍了桌子,亲戚抄起酒瓶……黄大生见状赶紧过去把两个人分开。黄大生是晚报法制版记者,多年来和警界有着很好的沟通。事情很快平息下来,亲戚被劝走,照片辨认继续进行。周雨楼的紧张多少被这插曲冲淡了些,但是当看到照片上唐凯那圆睁的双眼时,他还是禁不住暗自颤抖。
当然,他告诉警察,从来也没见过那个人。
黄大生刚才下楼去送几个朋友时已经得知了一楼的命案。他在警戒线外面瞄了一会儿,就看见了老熟人王林。王林让黄大生进去,简单说了些情况,叮嘱他别把报道写得血哧呼啦的。黄大生虽然早已对血淋淋的凶案现场司空见惯,但是在看到唐凯的尸体时还是不禁一颤。倒不是那场面有多残忍,而是他最好的朋友周雨楼正在楼上结婚,楼下却横着一具死尸,这不由得让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晦气。他简单记了些现场的情况,然后才上楼。
就在唐凯的照片在婚礼宾客手中逐个传阅的时候,同样的调查也正在富安饭店的各个角落展开,但是,并不顺利。饭店的服务员和客人都说没见过照片上的人。客人没见过倒情有可原,但竟然连服务员都说没见过,这主要是因为参加周雨楼婚礼的众多宾客搅扰了服务员的注意力,再加上唐凯本身就其貌不扬,进入饭店的时候又悄无声息。
调查几乎一无所获,富安饭店的人告诉警方,没见什么奇怪的人进来过,每个人看起来都挺正常。另外,唐凯的那辆车也没找到,那是因为唐凯的车根本就没停在饭店的停车场,他是在马路对面,那家手机专卖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停的车。
好一番折腾,婚宴终于结束了。
周雨楼长长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任何一个来宾把他和命案联系起来,包括嗅觉敏感的黄大生在内。其实来宾中有一个人应该是认得唐凯的——声乐系的干事老陈。但是老陈今天有点儿喝多了,眼神不济,再加上唐凯刚剪了头,表情又不同寻常,所以虽然看照片时老陈稍稍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转而坚决地摇头。黄大生打理了一下婚礼的收尾事宜就赶回报社去发稿了。宾客尽已散去,现在,整个婚礼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团圆饭。
当周雨楼在饭桌边坐下的时候,体力和精神都已处在透支的边缘。刚才他跟蒋丹建议,既然楼下发生了命案,挺晦气的,团圆饭不如改日再吃,但蒋丹还是坚持吃完了再走。一千零八十八一桌的酒席,菜上全的时候,周雨楼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几乎从每道菜里都能看见唐凯身上的血痕。
但真正可怕的事,是在团圆饭进行到十几分钟时发生的。
那时蒋思业正跟众人提议一杯酒,他一本正经地说:“祝贺今天的移交手续大获成功。”大伙纳闷,什么移交手续?蒋思业解释:“丹丹从我手上移交给雨楼,这不是移交手续吗?”大家正笑着,周雨楼忽然看见,一个警察向这边走了过来,警察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周雨楼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在一楼走廊和唐凯说话时,走过来的那个饭店领班!
周雨楼顿时僵住。
他看见那领班小声和警察嘀咕着什么,手偷偷地指向自己,口型分明在说:“就是他。”
有那么一刹那,周雨楼几乎就要纵身跃起!没命地逃出去!但他还是坐住了。他看见警察来到他跟前,站定,然后,一只手抓向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周雨楼终于判断出,警察好像没有恶意,警察在微笑,他的胳膊悬在那,只是想和他握握手。于是周雨楼也赶忙把手递了过去,同时微笑着起身跟警察打招呼。警察说话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林,是仁惠刑警大队的刑警,今天在楼下发生的案件由我负责。”
“哦……”周雨楼惶惶地问,“有什么进展吗?”
王林摇摇头。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王林笑了,“你们帮助我们辨认了照片,已经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了。我来主要是表示一下歉意,大喜的日子,为了帮助我们破案还不得不看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我们的刑警因为年轻气盛,跟你们的客人发生了一点儿不愉快,我先替他跟你们全家道个歉。”说罢,王林郑重地给大家敬了个礼,众人赶忙起身阻拦,然后大家又彼此说了些警民一家的贴己话,才互道告别。
王林转身离开,周雨楼跌落在椅子上。
在整顿团圆饭中,周雨楼没吃超过三口菜。他拼命地喝饮料,一口酒也没敢喝。他很害怕喝酒之后节外生枝,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酒精加上紧张,谁知道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周雨楼就那样笑容可掬地坐着,熬着,终于熬到了团圆饭结束。
这就是周雨楼的婚礼,在浪漫倾心中开场,在触目惊心中进行,又在刻骨铭心中结束。周雨楼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男人究竟是如何找到富安饭店的。他妻子肯定不会告诉他,那他是从何得知的呢?是有人指点还是意外的巧合?
没有答案了,答案在地狱里。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周雨楼并不是没有想到过报警,主动揭发夏楚蓉杀人的真相。实际上从那包房逃走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一遍又一遍的念头最终都画上了一个又一个红叉。周雨楼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做,那样实在愧对夏楚蓉。另外,杀人固然大错,但夏楚蓉的冲动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就像她自己说的,把妻子和别人上床当做自己发财的资本,那种可耻的交易令人何堪忍受?再说,就算那男人错不至死,但他毕竟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无法挽回,那又何必要再搭上一个可怜的女人呢……呵呵,或许这些都只是周雨楼极力说服自己的说辞吧,真正的原因隐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如果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那么,周雨楼的人生将如何继续?
你别忘了,周雨楼,他,视名誉为生命。
第九章
警方是在晚上7点多钟敲响夏楚蓉家房门的,当时夏楚蓉正在吃晚饭。
王林的同事终于在富安饭店对面的胡同里发现了唐凯的车,在车抽屉里找到了驾驶证,按照地址找了过来。
夏楚蓉打开门,看到警察的第一个反应是一愣。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愣,可实在帮了她的大忙——那是极其自然的一愣。如果有一天,你家的房门莫名其妙地被警察敲开,你也一定会有这样的一愣。夏楚蓉当然知道警察会来,事实上从富安饭店回到家,她一直都在耐心等待着警察光顾。在这样的等待过后,一般人都不会愣得如此逼真,不是过了火,就是不够劲。但是夏楚蓉愣得很好,毫不做作,浑然天成。也许老天对错了位,白小溪的那张表演系的课桌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有什么事吗?”愣过之后,夏楚蓉怯怯地开口。
“我们来调查一个案子,请问唐凯是你什么人?”王林问。
“我丈夫,怎么了?”
“你要有个准备,你丈夫发生了意外。”
夏楚蓉的脸顿时煞白。
“是……开、开车,还是……”
“你丈夫去世了。”
“什么!!”
夏楚蓉嗷的一声,整个楼道的声控灯骤然亮起。她呆立片刻,然后“呜……”地泪如泉涌,一边痛哭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在……在哪啊……是……呜呜……车……车祸吗……呜呜……”
王林和助手把夏楚蓉搀进屋里,过了好大一会儿,等她的哀号稍微减弱一点儿的时候,王林的助手开始给她介绍事情的经过,王林则趁机在屋子里四处看看。
家里很干净,色调淡雅,简洁大方,卧室的床单一丝不苟,卫生间的地上连根头发丝也没有,看得出主人一定很喜欢整洁。晚饭做的是豌豆和牛肉,夏楚蓉的饭碗放在餐桌上,正吃到一半……最终,王林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实异常早已被处理。
卧室床头上方的墙上本应有一圈三十寸大小的黑印,是婚纱照留下的,但婚纱照几天前被唐凯愤怒的膝盖顶折了,现在那地方挂了一幅风景画。那幅风景画一直立在客房的格架上,从富安饭店回来后,夏楚蓉把它挪了过来。它刚好比婚纱照大一圈,严严地遮住了那圈黑印,使人看不出任何破绽,而那两半了的婚纱照被夏楚蓉塞进了卧室的床箱里。
王林走过来,在夏楚蓉跟前坐下,想要问她一些问题,但夏楚蓉只是哭,根本没法交流,又等了半天王林才开口。
“你丈夫今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概……8点多钟吧,我也不敢肯定,我当时睡着,好像是听见了房门响。”夏楚蓉说。
“你丈夫经常在休息日出去吗?”
夏楚蓉点点头,“他给老板开车,时间很不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