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真没想到黑手会出现得这么快,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就是周雨楼的妹夫、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冯泰主任!但,节外生枝,周雨楼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冯泰非常震惊!
他知道又有人进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多。那些人好像是凭空变出来的,“呼”地一下就填满了病房。他们穿着警服或者便装,人人都有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恍惚中,冯泰听见他们说着“别动”或者是“把枪放下”之类的话,声音很大,充满了威慑力!冯泰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周雨楼,他早已有些脑浆挂在墙上了。
周雨楼就挡在他身前。
他挟持了他。
刚才,在够那支枪时,冯泰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他知道一定又有人来,逃跑已经无望,于是他在起身的同时一把揽过了周雨楼!那个动作既干脆又有效。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周雨楼已经被他死死卡在了臂弯里,脑袋对着枪口,没有丝毫挣扎的机会——这场面相当玄妙,它除了是冯泰此刻的救命稻草之外,更像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他早已不止一次地这么幻想过,他征服了周雨楼,周雨楼在他强大的进攻中战战兢兢,命悬一线。
果然,就在今天,现在,他实现了。
空气紧绷着……
挟持遏制了警察们的脚步。冯泰就像个怯懦如鼠又胆大包天的疯子。他的大口罩早在刚才的搏斗中就刮掉了,尽管这样,他仍然觉得呼吸吃力。他实在无法不让自己拿枪的手哆嗦,于是他使劲用枪筒顶住周雨楼的头,同时怒视所有警察,穷凶极恶地高喊——
“别过来!要不我杀了他!”他的声都变了。
僵持了一会儿,魏兆国放下举枪的手臂,对冯泰说:“冯主任,我们一大帮人拉着架子在这等爆炸案的元凶,没想到等到的是你冯主任。不管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你最好把枪放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用枪对着的是什么人?他是你同事,更是你妻子的哥哥……”
“出去!”冯泰用一声嘶喊打断了魏兆国,“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他是谁,你们听着,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们全都出去!我要和他在这待一会儿!听懂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抖,但震人的耳朵。
安静了几秒钟。
“你要干什么?”魏兆国问他,像是没听清他的话。
“我、要、和、他、单、独、在、这、待、一、会儿!我有话要和他说,说完了我自己出去!”
“你觉得我们会让你那么做吗?”
“那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他!”他的手指紧贴着扳机。
“冯主任,”魏兆国放软口气,“请你立即放了周老师,然后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你可以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当成人质,也可以提要求,不管是钱还是东西……”
“我什么都不要!”冯泰涨着一张红脸,声嘶力竭地喊:“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们全都走!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想和他在这说会儿话,说完了我自然会出去!”
“冯泰!”魏兆国向前跨了一步,“你放聪明点儿,现在十几支枪对着你,你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你放了周老师,把枪扔掉,走过来,不管你干了什么,我们都可以按自首处理……”
“住口!”
突然……冯泰话音刚落,屋里响起了一声枪声!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冯泰的枪口冒着烟,冯泰的食指紧勾着……病房静得像个尸房。
没人倒下。子弹贴着周雨楼的脑皮儿射出去,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弹痕。这是冯泰整个生命中开的第一枪,但巨大的后坐力竟丝毫都没为难他,他坚定的身体如同他的信念,他的信念从来不可动摇。
“都出去!我再打就不是空枪了!”冯泰怒吼。
“冯泰!”魏兆国声色俱厉,“你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好,你要和周老师说说话,可以,我们给你时间,但是你要先放下枪。”
“不……”冯泰的眼睛喷着火!
“警官,”周雨楼终于开口了。他的舌头有些硬,醒来之后他说的话不多,而且他虚弱得要命,脑袋也被枪口顶得生疼。他说:“听他的,让我跟他谈谈吧,不会有事的。”
“周老师……”
“你放心,我和冯主任不仅是亲戚,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保证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一定会放下枪跟你们走的。”
魏兆国非常为难。拱手让出人质无疑相当危险。但是冯泰狂躁不堪,狙击手短时间内又无法找到解决他的办法,再僵持下去很可能威胁到周雨楼的生命。他听见周雨楼接着说:“警官,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出去吧。”周雨楼用表情示意大家离开。
“好吧。”魏兆国问冯泰,“你告诉我,你想和周老师谈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行,我让你们谈,但是我们尊重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魏兆国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对冯泰说:“请你拿着这个,待会儿我们联络起来方便一点儿。”
冯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手机,没说话。
魏兆国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肯定不想你们说话的时候有人进来打扰,对不对?”他把手机举起来,“我可以给你送过去吗?”
“别过来!”冯泰扼紧了周雨楼,“谁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他!”
“好吧,我给你滑过去。”魏兆国蹲下身。他身后的警察已经心领神会。大家都清楚,冯泰当然不会蹲下去捡起那个手机。但在这样的对峙中,所有歹徒都紧张而焦躁,每个小小的状况都会令他们不安,那是狙击的绝好机会。
魏兆国把手机放在地上,轻轻挥动胳膊。狙击手在准星中寻找着弹道。手机和地面摩擦出微弱噪音,缓缓滑向冯泰……冯泰紧张地斜眼瞟着……扳机一触即发……手机正正好好地停在了冯泰脚边。
冯泰没给对手任何机会。他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警觉,周雨楼僵硬地挡在他前面,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都出去!”冯泰高喊。
然后,终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关上门!”冯泰冲最后一个出去的魏兆国说。魏兆国看了他一眼,按他说的做。
“马上给局里打电话请求特警队支援!”魏兆国走出七号病房,命令手下,“作高空滑降准备,请求增派滑降经验最丰富的队员过来。大家注意观察动静,不要出声,不要干扰凶犯情绪。”
“通知家属吗?”手下问他。
“立即通知,但要控制家属情绪,在得到我允许之前不要让他们接近这里。”
说完,魏兆国把手伸进衣兜,拿出了一样东西。
第六十八章
七号病房像个严丝合缝的茧。
冯泰死死地锁上房门,又奔到窗户跟前哗啦一声把窗帘拉上,这才终于觉得获得了短暂的安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放下手枪,靠着墙用衣袖擦汗。他出了好多汗,突然的放松让那些汗水变得凉飕飕的,很不舒服。他的目光有些呆,刚才的场面仍令他的心狂跳不已,他觉得骨头都松了。
冯泰突然想到了一个悲哀的问题——到头了,自己的人生。
人生可真是奇妙。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坐在家里的椅子上,和周雨亭一起吃她做的鳕鱼和肉丸汤,场面既平静又温暖。可两个小时之后他却坐在病房的地上,身边有支手枪,外面全是警察。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周雨亭红着脸跟他说了件事。已经过了一周多了,还没来,刚才她偷偷用测纸测了一下,有了。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事实上正是那个喜讯坚定了他铤而走险的决心——就是冒天大的风险,也要给那小生命一个完整的家。但现在看来,天大的风险并不好冒。
冯泰看了眼周雨楼,周雨楼疲倦地坐在病床上,看着他。周雨楼面色苍白,但目光依然锐利。那目光忽然让冯泰想起了很多:“钢铁如此炼成”被戳穿时、家乡的老婆暴露时、在系里的会议上发生争执以及他无数次向周雨楼发起挑衅的时候……他都曾经与那个目光相遇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你的伤没事了吧?”冯泰问他。口气很真诚,像一次真正的探视。这本来也是周雨楼入院以后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炸弹是你放的?”周雨楼问。
“我让人放的。”
“为什么?”
“不是冲你,冲那个女的,你赶上了。”
“为什么?”
“为什么?”冯泰苦笑,“老天把你放在我身边,那是为什么?”
“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周雨楼站起来,连他自己都惊讶居然可以发出那么大声音,“因为你那点龌龊的心思,就去杀一个和你毫不相关的人!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毫不相关?”冯泰的声音毫不示弱,“她闯进我的地盘,没完没了地干让我心烦意乱的事,你说毫不相关?告诉你周雨楼,我不想杀人,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你早该去看心理医生!”
“少跟我提心理医生!”冯泰挺直身子,“心理医生能让一个乡巴佬被人重视吗?心理医生能把一条滥路填平吗?心理医生能帮上什么忙?他们都是骗子!骗人的把戏!他们都跟你一样,把光环套在身上就回家呼呼大睡,其他的概不负责!呵……心理医生,谁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只有我自己能解决!”
“所以你就解决了?”
“是!”
“你解决得真好。”周雨楼冷笑。
“对,我承认失败,”他把冷笑还给周雨楼,“我完了!冯泰的人生完了,但是我不后悔,告诉你周雨楼我不后悔!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都是我自己拼来的,我的命不好,如此而已,我不后悔!”
“你不后悔……”周雨楼朝冯泰走过来,“你知不知道周雨亭在等着你回家?周雨亭……你老婆铺好了床等你回去,可你却永远都没有机会躺上那张床了,你敢说你不后悔?你原本可以拥有一个最幸福的家可现在却只能在这等着挨一万颗子弹你敢说你不后悔……”
“你少跟我提雨亭!”
“我当然提!她是我妹妹,她原谅你一次次骗她,跟了你,可是你给她带去了什么?”
“你别说了……”冯泰喝断周雨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眼绝望。
安静了片刻,冯泰说:“周雨楼,我对不起雨亭。求求你一定告诉她,我爱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阳光,就是我死了,我对她的爱也不会变。”他拿起手枪,用枪筒在头皮上艰难地蹭了蹭。
“周雨楼,我完了,有些事我不想带进棺材,不如现在告诉你。”
周雨楼看着冯泰,等他说下去。
声音直震魏兆国的耳朵。耳机为他清晰地传递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刚才,他丢给冯泰的手机上装着一个微型窃听器,无线电波让病房里的秘密一览无余。今晚,有太多的秘密等着他。
与此同时,204医院不断迎来焦灼的身影。
最先到的是蒋丹,接着是周雨亭、黄大生和吕青,他们几乎脚前脚后,然后是谢岚和蒋思业。接待他们的警察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冯泰是爆炸案的元凶?冯泰绑架了周雨楼?……事情就像蜗牛踢飞了大象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周雨亭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神经赶在痛哭爆发前崩溃了。她昏厥过去,马上被抬进了急救室。其他的人都被严禁靠近七号病房,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等待消息。
心如滚油……
周雨楼如遭雷击!他又看见了躺在尸床上的方莉莉……还有那列开走的火车,方莉莉在她妈妈的旅行袋里默默远去,用一盒灰烬向二十岁的人生永远告别……过了好一会儿,周雨楼才慢慢开口:“也就是说……你故意让方莉莉卖淫,再向警方举报她,然后用这件事取消我竞争系主任的资格?”
“对。”冯泰说。
“接着你就杀了她灭口?”
“不,我没有杀她,她是自己想不开上吊的,她的死跟我没关系。”
“你杀了她……”
“没有。”
“可是没有你她怎么会死!!”
冯泰背过脸。“是,没有我她就不会死。”
周雨楼想要冲过去撕碎冯泰!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手扶住了床沿。
过了一会儿,他问冯泰:“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活着有意思吗?”
“我不知道。”冯泰把脸转过来,仰望周雨楼的眼睛。“但是我看见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活的,除了你。我刚进音乐学院的时候,没有人瞧得起我。我从一个太小的地方来,进门就低人一等。我知道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是笑话,是瘪三,是臭虫和蚂蚁。周雨楼,我发誓你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目光,但是我见过!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对你们说,别给我机会,别让我站起来,如果我站起来你们都会摔得很惨。你们会的我都会,你们不会的我也会!我会让每个人都像犯人一样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会让周雨楼的光环像肥皂泡那么破灭,我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即便杀人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