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泰通常没有看晚报的习惯。刚才,在上班的路上,当他听见那句“爆炸案最新进展”的时候,他已经从卖报人身边走了过去。他当即猛地站住,快步回去……从那一刻起他心里重鼓频捶。他没敢在街上看报纸的内容,而是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学校,冲进办公室,锁上门,坐稳当,这才把报纸翻开。然后,终于看见了那个标题:
神秘人神秘苏醒爆炸案惊现曙光
那两个字好像大山压迫在冯泰的心脏上——苏醒——一周以来,让他生活在地狱里的就是那两个字。
冯泰是莘江最早知道爆炸案的人之一,他的噩梦是从那天晚上接到电话时开始的。蒋丹在电话里像疯了一样冲他喊:“快来一趟,雨楼出事了……”他放下电话,立即和周雨亭赶到了204医院。然后,他终于知道,涛子把事情搞砸了!而也就是在那时,他才知道涛子采用了一种多么愚蠢的刺杀手段!他真搞不懂,杀人的方法那么多,为什么那个小杂种偏偏选了炸弹?而更令人气恼的是,为什么使了那么大的本钱居然还没炸死她?
其实客观地说,涛子也并没完全把事情搞砸。至少现在周雨楼躺在了医院里,那秦芳的捐赠计划就只能无限期地拖延了,呵,这不正是冯泰想要的吗?但是——他妈的!和灾难相比,成功简直像颗老鼠屎那么渺小!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难熬。每一秒钟,冯泰都在栗栗危惧中等待着涛子的死讯。心力交瘁、五内如焚、焦灼不堪……他曾经多次到204医院去探望周雨楼,以妹夫的身份,以系主任的身份,以谢岚陪同者的身份。周雨楼醒过来之后他也去过,护士没让他进病房,只让周雨亭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出来之后,周雨亭露出久违的笑容,激动地和他拥抱,他用有力的臂膀回报妻子。
他快要疯了!
那是一种高度的分裂。在扮演每一个身份的同时,他的心都不能遏制地飞向不远处的另一间病房。他非常清楚那里面躺着谁,这倒不是有谁告诉过他,但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在出事的那天晚上,那间病房前面就围满了警察,后来每次去医院时,他也都能看见有警察在那病房门口把着。
有一次,冯泰悄悄地问从那间病房里出来的护士:“那里面就是爆炸案的神秘人吧?”护士没回答他。他接着又问了句:“那人怎么样了?”这回护士搭腔了。护士失望地摇摇头,轻轻说:“肯定过不来了。”那个回答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是的,他必须“过不来”,他必须死!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才能活着。求求你了,你快死吧……冯泰亿万次地在心里发出祷告。但是现在,他不但没死,不但“过来”了,而且居然还要——“开口说话”!
神秘人神秘苏醒 爆炸案惊现曙光
本报讯(记者啸鸣)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昨天晚上,宝马车爆炸案中的神秘人终于在204医院ICU7号病房中奇迹般地苏醒过来。院方透露,神秘人的各种生命体征均有明显恢复,甚至几度要开口说话。对于神秘人的苏醒,院方和警方都非常激动。主治医生陈荣达主任介绍说,该名患者入院时伤势极为严重,除有多处脏器、骨骼和皮肤损伤之外,后脑的一处伤害尤为致命,几无生还的可能。但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奋力抢救、精心看护,终于在死亡线上拉回了神秘人的生命。陈主任表示,神秘人的苏醒是个良性信号,他有可能在几天之内慢慢恢复神志,彻底脱离危险。但同时也不排除其再度投入昏迷的可能。警方表示,神秘人的苏醒对爆炸案的侦破具有决定性作用。本报将继续对神秘人的情况密切关注。
截至发稿时,神秘人正处在令人乐观的康复之中。
冯泰反复咀嚼着报道的最后半句——“令人乐观的康复之中”,然后又久久地把目光定在那四个字上——“开口说话”,直到看得那几个字都有些陌生起来。接着,他的视线模糊了。在模糊中,他又看见了涛子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涛子的嘴巴慢慢张开,咕哝出阵阵臭气,最后狰狞地吐出两个字:冯泰……
第六十六章
警方终于获得了医生的许可,被允许在ICU病房中对周雨楼进行简单的问话,时间安排在明天上午。护士把这个消息告诉周雨楼时,他微微点了点头。醒来后的这些天他很少说话,开始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后来他可以顺利说话了,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他脑子非常混乱,思绪常常开了个头就立刻变成一团麻。
从今天中午开始,他已经可以下床了,但仅仅是条件上的可以,因为插在他身上的那些管子被撤了下去。可他知道护士是绝不会让他下床的,这里的人都非常尽责,甚至可以用严苛形容。但周雨楼还是决定下一次床,就在今天晚上,睡觉之前。他有个小小的计划要实施。他知道护士有时也得透透气。
冯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会冒出这么危险的想法!但他斗争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试试,虽然那计划的成功率低得可怜。有股力量在怂恿着他,必须行动起来。那就像他的一贯原则,可以因为冲动而犯错,但绝不把机会留给畏缩。
他走进204医院的大门,时间是晚上8点。
他没坐电梯,径直走向一扇绿色的铁门,用衣袖垫着,把门推开,走上台阶,开始漫长的攀登。
走楼梯的好处之一是不会被发现,在电梯里无疑会遇到好多人;而另一个最大的好处是,如果坐电梯上去,就必须从正门进入ICU病房区。那的登记制度相当严格,除非你化成空气,否则就别想逃过值班护士的眼睛。但楼梯却直通ICU病房区的里面。爬到十六层,拽开铁门,就能轻而易举地潜入那条静悄悄的走廊。人有时就是这么愚蠢,使出浑身力气向前开炮,却不知后脑勺正飞来一把小刀。
冯泰在冗长的楼梯里小心地行走,警惕着来自头顶或脚下的声音,随时准备应对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还好,除了在六层楼梯上抽烟的两人耽误了点儿时间之外,再没别的麻烦。
终于到了十六楼。
他有些喘。他稳了稳神,透过铁门上的竖条窗向里看……没有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早就准备好的谎言:一旦进去之后被人看见,就说是来探望周雨楼的,而走楼梯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健康计划。念叨完那些话,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垫在手上,握住门柄,一拽……才发现所有努力都白费了,门是锁着的。
他妈的!
他相当沮丧。他老早就注意到了这扇门,每次来探望周雨楼时都会看看它。它从不上锁,从来都留着条细细的缝,唯独今天,它竟然锁上了!给我开开……冯泰使劲地拽了几下……毫无作用。铁门是个两面派,不锁时像个荡妇让你随意进出,一旦锁上就立刻翻脸变成烈女。冯泰失望地把手拿下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开始他以为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脚步声既小又闷,显然是来自铁门的里面——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冯泰快步下楼,刚蹿到缓步台,铁门就打开了。两个护士走进楼梯,小声说着什么向楼上走去。
没有人发现他。
他等到护士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才又探出头,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铁门上的缝隙!他几步迈上楼梯,又把手绢放在门柄上,观察了片刻,慢慢把门拽开。转瞬之间,他就站在了十六楼ICU病房区安静的走廊上。
没有人发现他。
他紧走几步,经过周雨楼的病房,动作轻盈,悄无声息,然后……在走廊拐弯的地方站定。
拐过去,走几步,就是涛子的病房。
下面才是整个计划的最关键环节!那完全和他的努力无关,只靠运气,运气不好就前功尽弃,只能扭头回去。冯泰的神经好像是用一根木棍支撑的大厦。他抚住胸口,像是在搞个特殊的弥撒,微微探出一点头,向那间病房看去。
他差点儿跳起来……果然,没有警察!
运气!!
他感到头顶飘着朵祥云。这同样是他数天来观察到的结果——这个时间偶尔会有警力的真空,头一班警察撤岗,下一班如果没及时赶到,病房就会有片刻无人看守。可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并不多,基本上警察叔叔的工作都算尽心。今天动身之前冯泰就告诫自己,别抱太大的希望,很可能所有努力都得泡汤,能否得手全看警察叔叔肯不肯施舍一点儿疏忽。
谢谢你的疏忽。
而下一个景象更让冯泰惊喜欲狂!他看见涛子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拿着药瓶从里面出来,关上门,走了。毫无疑问,现在屋里只有涛子一个人!那一刻冯泰看见命运之神在朝他微笑,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颤抖着给自己戴上一个巨大的口罩,然后激动地抬腿,迈步就走……完全没听见身后的一扇门正在打开,周雨楼慢慢走出了他的病房。
周雨楼是在护士的口中得知“神秘人”住在七号病房的。他非常好奇。事情明摆着,那枚炸弹是为秦芳准备的,有人要炸死她,却并不想伤害自己,否则就不会有那个致命的扑救。那个人认识自己吗?他是谁呢?他为什么会那么做?周雨楼知道明天上午警察要来问话,在那之前,他想先看一眼那个神秘的“神秘人”。这就是他今晚的计划。
一周的卧床把周雨楼的双腿变成了豆腐,下床之后,他扶着病房的墙适应了很久,觉得差不多了才开门出来。这是他八天来第一次踏出病房,眼前的走廊对于他完全陌生。他根据门上的号牌判断了一下,觉得朝那边走几步,拐个弯,就应该是七号病房了。他扶着墙壁,缓缓地挪了过去。
此刻,离周雨楼不远的冯泰已经站在了七号病房门前……“杀死他,你就彻底安全了!”冯泰心中发出如山的号令。他轻轻抬手,推开了房门。
第六十七章
病房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冯泰闪身进入,迅速关门,向病床上望去。
老实说那场面真让他有些慌……那还是涛子吗?那跟他半个月前见到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同。床上是一坨白花花的东西,身体淹没在白被单里,形同死人。纱布把他的脑袋变成了木乃伊的头颅。他的小眼睛紧闭着,呼吸似有若无,氧气罩像个凶器堵住他的两个器官。
很难想象他曾经醒来过。
一闪念间,冯泰竟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过去?他也不知道那犹豫是出于恻隐之心还是那画面太过恐怖,不过他飞快地斩断杂念,向病床走去……他杀人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那条手绢盖在涛子脸上,再用力地捂一会儿。涛子没有反抗能力,呼吸本来就像游丝那么微弱,单是摘掉氧气罩就已经够呛了,如果再堵上鼻子和嘴,肯定转瞬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留痕迹。
冯泰来到病床跟前,飞快地摘掉氧气罩,然后他明显感觉涛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只是那种微弱的急促,丝毫没有生命的张力。他没时间仔细观察,他必须快。他把手绢放在涛子脸上,瞟了眼房门,把手压了下去。整个过程一蹴而就,就像跳水运动员,花样固然繁多,但坠落只是一个瞬间。
但是这个瞬间却中断了。
就在冯泰的手刚要压上的时候,他猛然觉得身上多了点什么。他低下头,看见有个东西顶住了他的胸口……他刚意识到那是一支手枪,就看见涛子睁开了眼睛……他的大脑在刹那间完成了一个惊人的判断:天哪……那不是涛子的眼睛!
“别动!”“涛子”猛地坐起来,朝冯泰厉声喝道!
实在没有什么比在枪口下的逃命更能激发人的潜能了。冯泰的大脑虽然一片空白,但身体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逃离。他几乎是飞着到了病房门口!惊狂地拽开门,带起一阵风,但“涛子”已经跃到了他身后,手抓向他……冯泰的手却更快地抓向另一个人……周雨楼正站在门边,惊愕地看着一切。
那完全出于本能,就像遭遇射击时要找个掩体一样,冯泰飞快地转身,把周雨楼抡了出去……周雨楼的身体顺从地腾空,狠狠地撞向“涛子”!冯泰同时飞起一脚,踢中了“涛子”拿枪的手腕。
“啊……”
枪落地,滑向了墙边。冯泰向手枪扑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疼痛不堪的声音。但他果断地战胜了疼痛,他站直身,握着手枪,手指放在扳机上,看起来既恐惧又高傲!他刚要说点儿什么,就赫然发现面……面前已经站了很多人。
涛子早在他醒来的二十分钟之后就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去了。但他回光返照的苏醒并不是毫无意义。它让爆炸案的侦办人魏兆国想到了这个主意,并在高度保密之下付诸实施:先最大规模地利用媒体放出“神秘人”苏醒的消息,引诱爆炸案的幕后黑手上钩,然后在涛子的病房中张开大网守株待兔。魏兆国真没想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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