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满意,定好了,三万块。就像白小溪说的,一分都别少!现在赵铎正是要去拿两万五的定金,收了定金,把车给人家,再办了过户手续,剩下的五千块也会很快入账。
事情的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车停在买主家楼下之后,赵铎的朋友进去找人出来。等着的时候,赵铎口渴,在路边的小店买水喝。店主把一瓶可乐和找回来的零钱递给赵铎时,他当即冲一张五元票咧开了嘴。那张钱太破了,薄薄的泛着毛茬,图案模糊不清,像一片用过的手纸一样。赵铎用两个指尖夹着五块,告诉店主,这个肯定花不出去,换一张。店主不干,又不是假币,干吗给你换啊。赵铎说你这比假币也真不了多少,赶紧换!钢镚儿也行,要不我不买了。店主磨蹭着去找钱,嘴里嘟嘟囔囔地对赵铎放射不满。赵铎两眼一瞪,高声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这句话刚喊出来,仿佛伴奏一般……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震撼的和弦!
其实不是和弦,是马达声。
赵铎探身去看。
天哪!他的眼珠子冒了出来!可乐摔得粉碎!他看见,自己那辆亲爱的夏利车正一路号叫着狂奔而去!
“操你妈的!敢偷我的车!你他妈给我站住……”
赵铎像安了火药一样蹿出小店!
“回来……”他绝命地呐喊!!
晚了,车已经拐弯,不见了踪影……转瞬之间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像闪电那么突然,像个屁那么快,像梦那么不真实。小路上安静如常,只有一团尚未散去的黄烟追忆着刚刚过去的变故……后来,朋友领着买主兴致勃勃地出来的时候,赵铎的哭状就像一个还没满月的婴儿。
那天晚上,白小溪接到赵铎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说起来白小溪已经有好多天没回赵铎那了。她说这段课程多,校庆排练也很紧张,就不回去了,反正女生宿舍里也有不少空床,不愁没有住的地方。
当赵铎阴沉着脸,把丢车的消息告诉白小溪时,白小溪就像一只点着的蹿天猴跳了起来,大喊:“啊?!什么……丢了!”
这个反应当然在赵铎的预料之内。他抢在白小溪追问之前就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但他省略了五块钱的事,直接简化成:他接过可乐,刚走出店门,就发现车被人开跑了。赵铎说已经报了案,但是要等那帮警察把车找着估计要到驴年猫月。高利贷大后天就到期了,今天刚有个人来客气地提醒了一下。赵铎说,要是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估计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现在手里的钱加在一起是三万五,还差两万二。那帮人,赵铎说:“我太了解他们了,为几千块钱都能把人弄成半瘫,何况是两万二!”
怎么办?
怎么办呢?
白小溪说,我实在是没辙了,我妈,我姐,连我同学都借到了,我一个弱小女子,还能有什么办法?此言一出,赵铎当即长满一脸苦瓜。
小溪啊,你说,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你,担心你的安全,想让你赶紧逃离魔爪,我能去冒险借高利贷吗?是,现在车丢了,怨我,我疏忽,可是事已至此你总不能拍屁股走人吧,咱还得齐心协力把这鬼门关渡过去啊。白小溪说,你说什么呢,我没说不管,可我确实也已经尽力了,我身上又榨不出钱来,你说让我怎么办?赵铎说,那你就忍心眼看着那帮人把我活活打死?白小溪说,当然不是,可是你光逼我有什么用啊?你也得赶紧想办法啊。
赵铎说我想,我想,我想,想……果然,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夜落朦空”身上。
赵铎说,现在唯一的来钱渠道就是那个周什么了,他不但能让我们还清所有欠款,而且还能咸鱼翻身。上回本来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把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肥肉马上就要到手了,可愣让你给扔了,现在情况这么紧迫……
“别说了!”
白小溪赫然打断赵铎。告诉他,别的主意都行,可就是别再打我们老师的主意!赵铎一听脸就酸了,呦呦呦,还、还……我们老师,瞧你那个亲热劲儿,你该不是真看上他了吧?我看你上回把他放走,害怕是假,动了真情才是真的。我说你这些天怎么对我带搭不理的,也不回来住了,你是不是跟他搞上了?你们这帮搞艺术的人最好弄这种师生乱伦的事了……白小溪猛地站起身,把手边的一个杯子在墙上摔得粉碎。冲赵铎怒吼,你嘴干净点儿!你才乱伦呢!再说就是真乱伦也用不着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那天晚上他们俩不欢而散,白小溪气哼哼地摔门出去回了音乐学院,留下赵铎独自坐在屋里发呆。
那是白小溪和赵铎相识以来最凶的一次吵架。吵到最后赵铎干脆不说话了,他看着白小溪的眼睛,明显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厌恶。那个眼神让赵铎丧失了争吵的能力,不禁悲从中来。其实他这些天就已经有了感觉,白小溪正在迅速地离他远去。她冷漠的态度、不耐烦的声音以及干脆就不再回来的表现都已经把两个人的关系描绘得一清二楚。
赵铎也总结了,白小溪的变化就是从“欧森娜之夜”开始的。那天晚上她的情绪明显不正常。她破坏了计划,却看不出有多少愧疚。而且事情也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害怕才放走了老师。事实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好像很愉快。有一个细节可以证实赵铎的猜测,那天晚上白小溪在床上辗转了好久都没睡着,后来翻身的时候,赵铎在月光中看见了她的脸,上面居然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而也就在今天,白小溪摔门走了之后,赵铎似乎更加明确了一切。他看着地上那个被白小溪摔碎的杯子,觉得他们的关系也差不多该是那样了。赵铎很是觉得悲凉。他不算是个好人,干过不少坏事,但对白小溪的付出,的确是真心无二。
第三十章
事实证明赵铎的估计是过于悲观了。几天之后,他就得到了白小溪无微不至的照顾。
那是高利贷到期之后的第三天。傍晚,白小溪回赵铎那拿换洗的衣服。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躺着的赵铎。不是躺在床上,是地下。赵铎抱着脑袋,满手满脸都是血,蜷着身子痛苦地呻吟。看见白小溪进来,赵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多亏现在来,你要是早进来几分钟,也得这下场。”
预期中的噩梦果然降临了。高利贷的打手找上门来,结结实实地把赵铎打了一顿。
白小溪赶紧把赵铎送到了医院。其实伤势并不如看到的那么严重,大部分血都是鼻子出的,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胳膊上豁了个口子。那帮家伙很会打人,绝不打死你,也不一次性造成严重的伤害,但是场面上看起来绝对要血风肉雨,有足够的威慑力。那是个深刻的警告——要是再不如数还钱的话,下回流血的可就不光是这些地方了!
那句话一出口,白小溪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真是一句让人感动的话,当时医生正在给赵铎包扎胳膊,赵铎转过头,小声对白小溪说:“小溪,过一会儿,你回去把你要用的东西都拿走,最近这些天就别回来了,我那太危险,那帮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你,等我想办法把事儿平了再说吧。”
白小溪当即鼻子一酸,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你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啊?先出去躲躲不行吗?”
“躲?”赵铎一声苦笑,“你就是能躲过阎王爷也躲不过那帮人,要是没这两下子他们敢出来放高利贷吗?”
“那怎么办?报警行吗?”
“报警?警察能保护我一辈子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
白小溪万分沮丧。怎么说她都涉世未深,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她问赵铎:“都已经还给他们三万多了,比当初管他们借的还多,他们干吗还这样啊?”
“这就叫高利贷,本金算什么,要的就是高额利息。我前天把那三万五给他们送去的时候,他们瞅都没瞅,就问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还,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给宽限了两天,我还以为能再拖拖,没想到他们就动真格的了。”
“这帮人怎么这样,简直跟黑社会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黑社会,没有黑社会托着谁敢出来放高利贷呀?”
“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十天,他们说这是最后期限,而且还要加上这十天的利息。”赵铎咧着嘴,感觉上完药的胳膊比不上药还疼。
“啊?”白小溪彻底呆了,“那……你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啊?”
“你甭管了,我自己解决吧。”
“你怎么解决?”她语气无望。
赵铎没吱声,扶着疼痛的胳膊,目光茫然。
“你等一下。”
白小溪说完到走廊上去打电话。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她更加沮丧。她刚才又跟家里通了电话,想再跟老爹老妈开口,可是家里的情况同样不妙。姐姐的新店面经营不利,家里已经把老底儿都贴了进去,根本无暇顾及白小溪的困境。
那天晚上,白小溪没回学校,和赵铎回了家。她给赵铎下了碗面条,看着他吃完,安慰他睡下。第二天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白小溪站在半开的房门前面对赵铎说:“等我电话吧,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回来。”
白小溪想跟自己打个赌。
赵铎的处境和自己的移情别恋都让白小溪良心不安,她不能不对赵铎有个交代。于是,她决定再次勾引周雨楼出来,实施那个计划。
同时,她赌周雨楼不会来。
白小溪有理由赌周雨楼不来,因为形体教室的那个热吻已经为一切画上了句号。从那天开始,周雨楼与她形同陌路。
每次在走廊上碰到的时候,周雨楼不再像以前那样朝她微笑,而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开。开始白小溪还以为他只是故作矜持,可几天后她就发现并不是那样。周雨楼绝对是在斩钉截铁地疏远她。有一次,他们在校门旁边的书店里相遇了,白小溪走过去,轻轻说了声“周老师”,周雨楼扭头看了她一眼,敷衍了一声就接着翻书,然后很快的,周雨楼放下书走出书店,对一旁的她视而不见。就在赵铎丢车的第二天,孙主任拉着周雨楼来审查《钟楼怪人》的排练。在别的演员表演之后,周雨楼都或多或少地说上几句,可是轮到她上场唱《君似骄阳》时,她看见周雨楼跟孙主任耳语几句,就起身走了出去,根本没看她的表演。那天白小溪是强忍了眼泪才唱完那首歌的。第二天下了课之后,白小溪在琴房中找到了周雨楼。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白小溪关上了门。
“周老师。”她说。
“有事吗?”周雨楼淡淡地问她。
“您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啊,我干吗躲着你?”
“你明明……”
“你别说了。”周雨楼打断她,“我是在躲着你。小溪,如果我们之间不能恢复成普通的师生关系,我想我还会继续躲下去。那天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是很自责。我不应该那么做,我再次向你道歉,同时我希望……”
“你别说了,那天是我……”
“那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而且,如果说到错,首先是我,我是你的老师,而且,我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小溪,你很聪明,你在课堂上一定接触了很多故事,你应该知道,有些故事看起来开头美妙但结局注定悲惨。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人生才刚开始,有无数种可能等着你,你要珍惜,懂吗?”周雨楼停顿了片刻,走到白小溪跟前。
“你能做到,在你心里,把我们恢复成普通的师生关系吗?”
“……”
“能吗?”
白小溪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道理她都懂,她当然可以立即说“能”,那样她也许还能感受到正常的周雨楼,能在走廊上看见那个迷人的微笑,能有机会和他说说话……但她又实在无法违心地答应周雨楼。她早已经在心里深植了一棵爱的大树,她不知道当她说出“能”的时候,心会不会因为那棵树的连根拔起而破裂。
那次谈话无果而终,周雨楼回到办公室时,白小溪还愣愣地站在琴房里。
最后一件事就发生在昨天中午。白小溪看见了蒋丹。
当时声乐系的办公室敞着门。白小溪看见,蒋丹从包装袋中撕开两片药,递到周雨楼手上,看着他吃下去。一个细节格外刺痛了白小溪:周雨楼就水吃下药之后,蒋丹用手绢轻轻擦着他的嘴角。周雨楼幸福地笑着,他的妻子在正午的阳光里亭亭玉立,恬静又从容。在那一刻,白小溪告诉自己,那个男人永远都不属于她。其实当时白小溪手里也正攥着一盒药。早上在校门口遇到周雨楼时,她就看见他不停地咳嗽,后来还听见了他在走廊上的咳嗽声。于是下课之后,白小溪跑到学校旁边的药店去买了那盒药。但是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她把那盒药扔进了垃圾桶。
凡此种种,所以,今天,白小溪赌周雨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