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是两回事才要保留啊,方莉莉是犯了错误,但这不等于她一生都是错误。”一生两个字让他不由一抖。他接着说:“她和所有人齐心协力取得了成绩,这总不错吧?这张照片中理应有她一席之地,凭什么把她抹掉啊?刘处长你不觉得你这个建议很可笑吗?”
“周主任,我纠正你一下,这不是建议,是学生处的决定。我必须站在全院形象的高度上考虑问题,如果声乐系不能修改这张照片的话,那我看这张照片就不要上了。”
“好吧,那就别上了。”
周雨楼当即挂断了电话,感觉肺管里有团热气在翻腾。在无人的小路上,他朝天空大喊了两声。到家之后,他“砰”地摔上房门,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目光投向对面的墙。合影就挂在那,三十寸的,工工整整,每张面孔都清晰可见。方莉莉就站在第一排的边上,笑得那么灿烂,神采焕发,尽管她当时非常消瘦。
其实方莉莉差点儿就没有机会照这张相。合唱节之前的排练异常艰苦,临出发前方莉莉开始发烧,大家都劝她别去了,她不听,坚持着上了火车。比赛在一座酷热异常的南方城市举行,刚到那儿她就开始中暑,上吐下泻。她两天没吃东西,只喝了点儿盐水,倾空肠胃之后努力地恢复嗓音条件,终于投入了比赛。周雨楼想,那也许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次荣誉了,那荣誉于她当之无愧,也因为再没机会超越而更加不同。可现在却有人要把她从这荣誉里抠出去,而她,已经再没有机会为自己作一点点争取……
周雨楼愤怒!!
难道逝者的悲哀一点儿都不能换回活人的悲悯吗?!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人。人……
周雨楼“腾”地站起来!他突然想骂人,骂所有活着的人,放声大骂!就在这时,他走过去打开了电脑。(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输入QQ密码时他的手有些抖……他太熟悉那个地方,尽管已经远离了很久。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爱那里!他不知道要是没有那里他会不会疯掉。当小企鹅跳出来时,他觉得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和夏楚蓉说再见是什么时候来着?可能才过去没多久,也可能已经很长时间。妈的……管它!
骂吧!骂所有人。
在这里你不是周雨楼,不必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不必忍气吞声瞻前顾后。你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谁都不是,或者是疯子,是野兽,是魔鬼!你尽管肆无忌惮歇斯底里,尽管凶相毕露含血喷人……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骂声吗?来吧,喊出你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凶猛的中伤。只要你高兴!
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挨骂,因为每个人都不是他自己;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骂人,因为每个人都不管你是谁!
进入QQ没多久,一抬眼,周雨楼就看见了屏幕右上角的那个图标——QQ邮箱的图标。那个标志显示,“夜落朦空”有一封未读邮件。
邮件?周雨楼点了进去。是海柔,前天发的,标题是“你在哪?”。他打开,看到了下面的内容:
夜落朦空,你好,我是海柔。好久都不见你来了,忙吗?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格外挂念你。很怀念和你聊天的日子,我们还有机会再联络吗?如果方便请打一个电话吧,很想在生活当中也和你成为好朋友。想见面聊聊吗?
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希望有回音。好了,期待来电,盼着见到你。
海柔
在“海柔”旁边,是白小溪的手机号码。
以往,为了杜绝后患,白小溪和赵铎在钓猎物上钩时从来不留电话,都是在聊天的时候就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可是这次,他们真下本了。
开全体教师大会那天,从早上就开始阴天,快到中午时,雨终于下了起来。不大,淅淅沥沥的,下一阵停一阵,像是断断续续的哭泣。
谢岚在会议上总结了最近的情况,布置了下阶段的工作。五十年校庆马上就要到了,谢岚让各系要抓紧时间准备节目,拿出最高的水平参加校庆演出。接着,教授申报的事说了两分钟,方莉莉事件的总结用去半个小时。最后,谢岚宣布了学校的最新任命——冯泰升任声乐系主任。
本来,系主任是要在周雨楼和冯泰之间竞争产生的,他们应该在会议上宣读各自的竞选报告,在大家投票之后,由院领导作最后的决定。但不幸的是方莉莉事件把周雨楼拉下了水。事件发生时周雨楼是声乐系的代理主任,是系里的负责人,原则上要负领导责任。教委的一位重要领导刚作了指示,考虑到此事的严重后果,此人暂时不宜担任重要领导职务。于是周雨楼便失去了竞选资格,冯泰便失去了竞争对手,报告不必念了,大家也不必投票,系主任改由学校直接任命。关于这件事,昨天下午谢岚和院党委书记已经分别找周雨楼谈了话,周雨楼表示接受。
会议结束时已是下午4点多钟,老师们都回家了,只有周雨楼和冯泰回到了办公室,他们要完成一个简单的工作交接。办公室很黑,周雨楼把灯打开,暴雨将至,窗外骤起一阵狂风,风声和明亮的灯光一起渲染着屋内的沉闷。周雨楼还挺正常,反倒是冯泰有些拘谨,小心翼翼的。仿佛在经历了暗淡无光的挣扎之后,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成果一时还无法进入收获的状态。
整个交接过程中基本上都是周雨楼在说,冯泰听,偶尔插嘴也是“知道”、“好的”……过了一会儿,冯泰的手机响了。他看看,笑笑说是雨亭,然后走出办公室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他说:“周主任,不好意思,临时有点儿事,今天就到这吧,基本情况我都清楚了,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再跟你请教。”说完,冯泰走出了办公室。
周雨楼点燃一支烟,窗外响起一声炸雷。他把烟圈吐到窗户上,在窗户另一侧,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
暴雨。
周雨楼关上灯,窗外的雨幕顿时清晰起来。那样的雨用下、用洒、用掉……都不合适,确切说是砸下来的,像是饱含愤怒的报复。周雨楼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失落?沮丧?释怀?委屈?不甘?平静?茫然?挫败……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就像一道白光,看起来空空洞洞,实际上无所不包。
周雨楼站在窗户前面,一声不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和满天滂沱直首相向。闪电不断划破天空,他总能看见有些面孔在刺眼的电光中闪现出来:夏楚蓉、唐凯、方莉莉……他们的脸庞硕大而凄清,漫天雨柱变成满脸泪水,在他们的面颊上横飞漫卷。有时候蒋丹的那个巴掌也会裹着白光扇过来……或者是方莉莉的妈妈,她愤怒的拳头在电光里狂舞……黄大生也来了。“周雨楼!”黄大生朝他冲过来,“你到底杀没杀人?”老友青筋暴突,横眉怒目……甚至杜妍也出现过一次,在电光亮起的刹那,周雨楼看见她举起周海宁小小的身体,狰狞地向地上摔去……
雨总算小了些,闪电和雷声也弱了。
周雨楼坐下来。揉太阳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冰凉。他把最后一个烟头在烟缸中碾灭,忽然觉得这动作很有象征意义,就像是顺便碾灭了所有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了,总之,全错了。就像一个连环套的游戏,套错了一环也就决定了后面的所有错误,于是周雨楼的人生便如此不堪——他现在没有妻子,一个响亮的耳光是他有关妻子的最后记忆;他现在没有朋友,朋友正因为他的一个无心之错而怒气冲天;他现在没有亲人,他唯一的妹妹正沉浸在荒唐的恋爱里忘乎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同事,同事们都忙着和一个走运的家伙弹冠相庆……忽然,周雨楼觉得周围像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自己则是那舞台上被冷落的小丑,躲在宽大的帷幕后面形影相吊。
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孤独就像宿年的陈沙淤积在渡口,再澎湃的激流也冲刷不去。
孤独。
黑夜中的孤独就像黑夜本身包裹着周雨楼,令他无处逃遁,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串数字。
海柔的电话。
四天前的晚上,周雨楼收到那封邮件时并不以为然。而此刻,让他奇怪的是,只看过一眼,已过了四天,那些数字竟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记忆里。
掏出手机时,周雨楼笑了,笑纹就像寂园的枯草在脸上飘摇。
呵呵,他想,也许不该这样吧,夏楚蓉风波刚平,殷鉴不远哦……但是,世界会有第二个夏楚蓉吗?即便有又怎么样?反正周雨楼的人生之路已经落满尘埃,那又何必在乎再加一层?
周雨楼拨通“海柔”的电话的时候,白小溪正从声乐系办公室斜对面的形体教室里出来。大雨延迟了她回家的时间,于是她在形体教室里多练了一会儿明天表演课的小品。看到雨已经小了,她打算立即就走。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那个号码她不认识,是个生人?白小溪琢磨着接起电话。
“喂?谁呀?”
“是海柔吗?我是夜落朦空。”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白小溪差点儿叫出声来!
第二十五章
白小溪太紧张了!紧张之中还有无限惊讶!算起来,“夜落朦空”已经在她的视野里消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天前,她是为了应付赵铎才草草发出了那封邮件。她当时只当赵铎是病急乱投医,根本没抱任何希望,可谁承想,回馈竟真的如此迅速!
就这样,在历经了漫长的网上相处和一个短暂的告别之后,“夜落朦空”和“海柔”开始了在现实世界的首次触碰。
相同的频率,不同的目的。
如果这是一个在摄影棚里的俯拍镜头,这个画面简直太奇妙了。“海柔”站在形体教室的门口,“夜落朦空”坐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足十米,却在手机缥缈的电波中遥遥相向。那一刻,所有风雨雷电都选择了沉默,美妙的声场使他们的对话格外清晰。
问好之后,气氛有点儿尴尬。周雨楼是真尴尬,白小溪则是由于紧张。但白小溪用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高利贷的威胁告诉她:必须迅速投入状况!于是她开始像模像样地嗔问周雨楼,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那么长时间不上线,“真让人挂念……”。周雨楼只是应付着说忙,接着就发现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干吗,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像一个愚蠢的提线木偶……他们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最终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欧森娜酒吧,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后。
说完再见之后,白小溪感到身上一阵虚脱,差点儿失手摔了手机。她狠狠地松口气,真庆幸刚才没露出破绽。她太紧张了!矮胖男人的回击无疑在她的心头留下深刻疤痕,老实讲,那疤痕很难让她再次出手时保持以往的自信和从容。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小溪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总觉得刚才那次通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怪怪的。
怪在哪儿呢?
她靠在形体教室的门框上想了想,然后,终于发现……是声音。那男人声音有点儿熟。也许……很像某个播音员或者明星的声音?到底是哪个明星呢?她一时间对不上号。她本想再待一会儿,等情绪稳定点儿再走,但她突然发现长长的走廊阴沉空寂,两边所有的屋子都黑着灯。
她快步向楼梯走去,同时拨通了赵铎的电话。
雨早就停了,街上弥漫起一层淡淡的轻雾。
欧森娜酒吧既不喧哗也不冷清,是那种最适合聊天的地方。灰色夏利车提前二十分钟就停在了附近,白小溪和赵铎用眼睛过滤每一个走近的人,猜测谁会是他们今晚的猎物。
周雨楼挂了电话之后一直坐在漆黑的办公室里。他的头脑越来越冷静,以至于到后来他干脆不想去了。他想再给海柔打个电话,推掉约会,那个想法在他脑子里盘桓良久,只是一直没有实施。直到最后一刻,他想,算了,还是去吧,聊天嘛,反正自己也确实是想找个人聊聊,这段时间都快憋病了,身边连一个可以愉快地说说话的人都没有。陌生人,也许是倾吐苦闷的最佳对象。
路程并不远,周雨楼是走着去的。
当周雨楼的身影出现在欧森娜霓虹灯箱明亮的射程中的时候……白小溪的所有神经在一瞬间坍塌了!
她的脸定格在一个全世界最惊讶的表情上,久久不变。
是啊,她在戏剧课堂上学习的每一幕戏剧都没有眼下更戏剧。即便有,那也是假的,是故事,而此刻绝非故事,是真正的发生!就像一刀扎上大腿时,尖叫并不需要伪装,疼痛的神经让你不咧嘴都不行。
还记得我们说过吗?半年多的时间,网络中的“海柔”和“夜落朦空”谈兴日浓,却浑然不知对方就是一个屋檐下的周老师和白同学。你可以想象,一旦有一天知道了,两个人肯定都会惊讶得奄奄一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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