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己变得有点……按别人的说法,是“另类”。
“选择性失忆症”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从小到大一直与他息息相关,但究竟是什么含义,小志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只要脑袋一疼,就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会表现出与他颇有“渊源”,比方说那个“缺门牙”。
显然自己与他发生过什么事儿,可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愈是刺激的事儿,就愈是被遗忘得彻底,而且就在一瞬间,转头即忘,但那些稀松平常的事儿则过目不忘。
午觉一醒来,小志就跑到窗边,把系着纸条的绳拉上来,上面没回答,只有“你好”两个字被吹干的墨迹。
小志有点失望,这种心情类似于钓鱼。他把鱼钩再次放了下去,天上没有风,单薄的纸片纹丝不动地荡在楼下的窗前。
接下去要做点什么呢?那只被溺死的猫,湿淋淋地躺在客厅的水泥地上,四周一摊水渍,藏在哪儿呢?柜子底下、抽屉、旅行包,甚至马桶的水箱里,都成为过小志藏匿宝贝的地方,可每次都能被阿姨循着味道找出来。这回得找个别出心裁的地方。
他左顾右盼,看着不大的房间,抬头望着天花板,地上的缝隙也不放过,能想到都想到了,这些都不算新颖,阿姨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
小志坐着看着床出了神,猛然间他想到一个好法子。他兴奋不已,跑到床边,打开床头柜,用剪刀剪开枕套,然后把死猫塞进棉絮里,然后再用针线缝了起来。
每天枕着它睡,这下阿姨就不会发现了吧。只要她一来,就睡到枕头上,阿姨再聪明也不会想到的吧。做完这事儿,小志很高兴,他坐回窗边,把注意力放到了“鱼线”上。他把“鱼线”绕在手指头上,下面只要一有动静,他就能感觉到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小志都快要睡着了,突然间手指上有了微微的颤动。小志盯着“鱼线”看,没错,它动了,“鱼”上钩了!
他像个特工似的,贴着窗户探出去一点点脑袋,看下去,楼下的窗户开着,那张小纸片被一只手迅速地抓了进去,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
小志赶紧把线收上来,自己写的两个字下面,多了几个新的笔迹:你是谁?
小志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最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住在你家楼上。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消息: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小志问住了,是啊,我想干什么呢?他拿着笔托腮琢磨了半天:我昨天看见你了!
未料这句话就像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似的,至此之后的两个小时,再也没有回复上来。
小志觉得楼下的房间,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次联系上,是在第二天下午。
小志发现有人用镜子的反光,在对面楼房的墙壁上“画画”,倒映上去的光斑时快时慢,画着圆,画着三角,或者无规则的线条。小志趴在窗口看下去,正是从四楼的双头女孩家射出来的。
貌似这个很好玩!小志也拿起了一面镜子,墙上顿时出现了两个光斑。
对方先是感到意外,愣在那儿不动,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消失了。小志左右上下摆弄着镜子,在墙上画数字,1、2、3……
他知道双头女孩在看着,果然没多久,她耐不住寂寞,也加入了进来。小志画一个,那女孩也画一个,两人心领神会,依次按着数目画下去。
可能是大家都很无聊,所以很珍惜这难得的乐趣。→文¤人··书·¤·屋←
轮到双头女孩的时候,小志故意逗弄她,干扰她的光线,那边就像初恋少女被碰到了肌肤,猛然间弹开了。
两个光斑,定在墙上的一左一右对峙着。小志慢慢接近,双头女孩先是退后一点,然后就不动了。他慢慢地靠过去,比肩立在墙上。
隔膜一旦少了一层,气氛就活泼起来,双头女孩跑了,小志和她展开了追逐战,顿时墙上画满了太阳光的痕迹,像两只愉悦的小鸟,仿佛都听得到他们银铃般欢快的叫声。
这个游戏让两人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小志把钓鱼的工具又拿出来,荡了下去。
小志问:“你吃饭了吗?”
女孩说:“吃过了。”
小志又问:“昨天你怎么不理我了?”
这个女孩没回答,不过她也问了小志一个问题,“你不用上学吗?”
小志说:“我等着妈妈来接我。”
女孩还是没回答,“你妈妈在哪儿?”
小志说:“我姐姐在美国,妈妈过去陪她了,她们把我留在这儿,妈妈说等姐姐毕业赚钱了,就把我接过去。”
女孩说:“那你爸爸呢?”
小志有点沮丧,“我爸爸死了!”
女孩“哦”了一下。
小志接着问:“你不也没去上学吗?”
女孩回答说:“我爸爸不让我去。”
小志说:“那把你的画给我看看呗!”
隔了好久,底下都没有反应,小志有点着急了,他写着:“不看就不看,我们聊点其他的吧。”
他刚准备传下去。
没想到女孩把自己的作品系在了别针上了。
小志拉上来打开,是张蜡笔画,山坡上,一个扎辫子的女孩,正对着画外笑着,她的身体后面有条粗粗的狗尾巴。
小志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觉得这个画面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他问道:“这是什么呀?为什么要给她加条尾巴呢?”
女孩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志笑了,“你可真逗。”
这天他们似乎聊得很投机。
小志和双头女孩的关系与日俱增。每天只要一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趴到窗户口。
他们交流的工具,也有了进步。小志在线的一头系上了一本作业本,这样就不用每次都换纸条了,一页一页翻过来写上去就可以。
几天下来,小志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个女孩——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两个女孩了——她们虽说共用一体,但因为有两个脑袋,竟然有两套不同的思想。
姐姐叫胡晓,从后脖子长出来的那个是妹妹,叫胡菲,刚搬过来不久。
奇怪吧?这对姐妹超乎想象。要不是小志正在和她们交流,凭想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是真实的。
小志起先发现破绽,是从楼下传上来的纸条判断得知的,因为纸条出现了两个笔迹。一个圆润饱满,另一个清癯修长,犹如牡丹和清荷的区别。一再逼问之下,才得知其中的原委。
除此之外,类似的天壤之别不胜枚举。姐姐喜甜,妹妹嗜辣,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一个整天捧着《安娜卡列尼娜》之类的文艺小说,另一个则对《圣斗士星矢》动画片乐此不疲。
老天爷把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安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并让她们时刻都在为了争夺同一个身体,而进行博弈。
她们依次吃下麻辣拌面和豆沙汤圆,然后装进同一个胃里,在纸上表达不同的观点。
“这家伙的想法古板得就像块石头。”妹妹从来不吝啬对姐姐的刻薄。
“她还小,我一般不和她一般见识!”
她还小?这个措辞真滑稽。
而这些争锋相对竟然出自同一只右手。
小志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这完全超出他的经验,可也正是脑子不好使,才会以为这只是超出他经验范围的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如果你们中一个犯了错,你们的爸爸会揍谁?”小志问道。
“他谁也不会揍。”
“真幸福,做错事惩罚都不会有。”
“可是还有比挨揍更严重的惩罚方式。”
小志挠挠脑袋,“比挨揍更严重的惩罚?那是什么?”
“这还不简单,”妹妹的笔迹回答道,“除了睡觉,每天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一分为二,时间、食欲、兴趣、精力,包括跟你聊天,谁要是犯错了,就剥夺她在这天控制身体的时间啰。”
“哦?”小志又挠挠,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么说吧,”轮到姐姐回答了,“比方说胡菲犯了错,那她一整天就没有机会吃好吃的东西,所有的食物都由我来吃啦!”
“那她不会饿吗?”
“你傻呀,我们拥有同一个胃,别说一天,她就算一年不吃东西,也不会有饿的感觉的,只不过她就没办法品尝美味啦。”
原来是这样,小志反应过来了。
一个身体拥有两种兴趣、两种爱好,乃至两种思想,真的是不可思议啊,小志放下手中的笔,把手指竖在眼前,脑子里一边想着把手指往右摆,一边想着往左摆,结果手指就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捡起笔来,在本子上问,“那你们走路听谁的,一个想往左,一个想往右,岂不是要在原地踏步啦?”
传上来的纸条上,画了一个笑脸,“你试过自己和自己拔河吗?”
“自己和自己拔河?”
“我们无聊的时候经常玩这个游戏,我们脑袋里想着不同的方向,看谁能够把身体带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去!”
“这可真有趣!”
渐渐地,小志发现自己其实和妹妹胡菲聊得更投机。那些古怪的画,都是出自妹妹之手。自从上次那个带着尾巴的小女孩之后,她又传上来很多和小志一样另类的图案。
三个眼珠的乌鸦,一条腿站立的犀牛,还有一幅让小志看着不是很舒服,画上还是一个女孩,可女孩额头以上都没有了,白花花的大脑就裸露在外面,上面还萦绕着很多蜜蜂、蝴蝶……
“这是什么?”小志仔细看了看,画的背景是在一座山坡上,女孩的背后有个高高的水塔,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东山吗?”
“东山?东山在哪儿?”
“就在我们住的这个小区的后面,你推开厨房的窗户,就能看到。你们去过那儿吗?”
“没有啊!”
小志奇怪了,“没去过,怎么知道那儿有座水塔。”
“爸爸从来不让我们出门的,”妹妹沮丧地说道,“我也搞不清楚怎么知道那儿有个水塔,我脑子里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图案出现,像放电影一样,这些图片就出来了。”
这个小志是可以理解的,“看来你脑子也出问题了,哈哈!”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你能替我们去东山上看看吗?”
“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应该去看看,可爸爸每天出门都会上锁,我们出不去。”
小志想了想,答应了,这本来就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儿,朋友嘛,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的。
第三章 大脑孵化器
省里下来的那个明星老师,看了市舞蹈团的演出之后,对林涵的表现很是满意。
“她可以推荐你参加省里的比赛,”市少年宫的王老师,在上午的形体课上完之后,把林涵单独叫到办公室说道,“而且她自己就是评委,得奖的机会很大。”
老王似乎比林涵还要兴奋。本市只是个县级市,多年来文体方面一直没出过人,如果在省里得奖的话,林涵很有可能在高中毕业之后,被保送中央舞蹈学院之类的顶级学府。
林涵所处的五中只是个职业中学,里面的舞蹈班一半的时间上文化课,另一半时间在少年宫练功,基本属于安置那些不会读书的少年。其中的大多数毕业之后,可能连县文工团都进不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之所以还要把孩子送进来,是因为害怕他们闯祸。
“总比在外面瞎混的好!”家长总是这样想。
这个难得的机会落到林涵的身上,和中奖没什么两样。林涵心情激动地告别了老王。他最想告诉的人是苏巧,可是苏巧已经死了,一想到这儿,林涵的心情又荡到了谷底。
他站在路边的小卖部,打了阿中的传呼,喝着汽水等回电。
不一会儿,阿中回电了。林涵按照他给的地址,坐上辆“拐的”来到同文中学后面一排农房里。
到的时候,里面坐了三个人,除了阿中,另外两个没见过。
“这是同文的蒋光头,”阿中介绍着,“他们和四码头的那槽子人也干过,吃了不少亏,咱们可以联合。”
蒋光头冲着林涵点头示意,把身边一个白瘦的少年引见过来,“这是妹子,”蒋光头喊着他的化名,“是我们的师爷,想想点子什么的全靠他了。”
林涵拿出烟,散给众人。四个少年坐在一起,一边抽着烟,一边商量着对付四码头陈剑的办法。
四人聊到半夜,期间出门在小饭馆炒了俩菜,喝了几瓶啤酒,到晚上十一点的样子,打了两辆“拐的”,一路奔向目的地而去。
四码头是本市的闹区,八几年的时候是个货运码头,随着新港的建成,这里不再作为交通枢纽,原来港务楼也被改建成了商场和娱乐场所。
1993年最辉煌的时候,这里拥有了两个“迪斯科”舞厅,三家滚轴溜冰场,四家游戏机馆,十几家台球房。每当夜幕降临,便霓虹闪烁,聚集了无数打扮妖艳的少女,和叼着烟卷的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