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斯塔啥也没有回答,因为他想不出什么不会惹出祸殃的答案。
“怎么?装聋作哑吗?”国王问道,“我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王子,这种卑鄙的沉默,对于你这种血统和地位的人,较之对于淘气捣蛋的家伙,可是更加不相称不合适了。平白无故地溜掉,可以看做是一个孩子晕头晕脑地闹着玩儿。但阿钦兰国王的儿子应该公开承认事实,可不应耷拉着脑袋像个卡乐门国的奴隶啊。”
这话听起来十分不愉快,因为沙斯塔始终觉得这位年轻的国王是大人之中最和善的,他很想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陌生人带着他——紧紧地揪住他的双手——沿一条狭窄的街道走去,走下一列小台阶,再从另一列台阶向上走去,到了一道雪白墙垣里一个宽阔的大门口,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棵黑苍苍的高大柏树。踏进拱门,沙斯塔发觉自己进了一个院子,那也是个花园。中央是个大理石清水盆,泉水涓滴不绝地落入盆内。水盆周围,平整的草坪上长着橘子树。围着草坪的四垛雪白墙垣上爬满了蔷薇花。街道上的尘土和拥挤似乎突然消失了。他被人迅速地带过花园,然后进入一个黑暗的门口。传呼员待在门外。这之后,他们带着他走过一道走廊(走廊里的石头地面使他感到一股凉意舒适地直透他炎热的双足),走上一道楼梯。不一会儿,他便在一个巨大、轩敞的房间的亮光里眨巴着眼睛了。房间里的窗子大开着,都是朝北的,所以没有阳光照进房间里来。地板上铺着一条地毯,色彩之艳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的双脚窝进了地毯里去,仿佛踩在厚实的苍苔上。绕着墙壁摆满了低矮的沙发,沙发上又摆了许多靠垫,房间里似乎都是人,沙斯塔觉得有几个人很古怪。但他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一位他从未见过的最最美丽的女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手臂抱住他,亲吻他,口中说道:
“啊,科林,科林,你怎么能这样呢?自从你的母亲去世以来,你和我是那么亲密的朋友。如果我回家时却没有带你回去,我怎么向你的父王交代呢?阿钦兰和纳尼亚自古以来就是友好邻邦,这件事会不会成为两国开战的原因?啊,一起玩儿的伙伴,你这样对待我们,真是太皮了,皮极了。”
“显而易见。”沙斯塔心中想道,“我被误认为阿钦兰的一个王子了,不论阿钦兰是在哪儿。这些人必定是纳尼亚人。我不知道那真正的科林在什么地方。”但这些想法也不能帮他大声作出任何回答来。
“你上哪儿去了,科林?”女士说道,她的双手还按在沙斯塔的肩膀上。
“我——我不知道。”沙斯塔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是毫无办法,苏珊。”国王说,“真话也好,假话也好,我都没有办法叫他讲出来。”
“国王陛下!女王苏珊!国王爱德蒙!”有个声音说道;沙斯塔转过身来看那说话的人时,诧异得心惊肉跳。因为说这话的人,便是他刚走进房间时从眼角里瞅见的那些古怪人物之一。他跟沙斯塔一般儿高,腰部以上像个人,但腿上多毛,像只羊,他还长着羊蹄和一条羊尾巴。他的皮肤相当红,他生着拳曲的头发,一把短而尖的胡子,两只羊角。事实上他是个羊怪,沙斯塔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家伙的画像,甚至听也没听人讲起过。如果你读过一本书,叫做《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你倒会高兴地知道他就是那个叫图姆纳斯的羊怪,女王苏珊的妹妹露茜找到途径进入纳尼亚王国时,第一天碰到的就是他。不过,现在他比当初老得多了;这时候彼得、苏珊、爱德蒙和露茜都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纳尼亚国王和女王了。
“陛下。”羊怪说道,“小王爷有点儿中暑。你瞧瞧!他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
于是,大家当然不再责备他,也不再盘问他了,大家郑重其事地对待他,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用靠枕垫在他的脑袋后面,用金杯盛了冰冻果汁给他喝,还嘱咐他要保持十分的安静。
沙斯塔以前的生活中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甚至没有梦想过躺在像那样舒适的沙发上,没有梦想过喝那样美味的果汁哩。他仍旧在想另外三个碰到了什么事,他自己究竟要怎样脱身,到古老坟场上去和他们相会,以及如果真正的科林重新出现,情况又会怎样变化。但如今他是舒舒服服的,这些个焦虑似乎没有一件是很迫切的了。也许,不久就会有好东西可吃呢。
当时在那凉爽、轩敞的房间里的人,都是十分有趣的。在羊怪之外,还有两个小矮人(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一种人物),和一只很大的渡鸦。其余的都是人,成年人,可都很年轻;他们大家,不论男女,都比大部分卡乐门人面容漂亮、声音好听。沙斯塔不久就发现自己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
“唔,女士。”国王对女王苏珊(就是亲吻沙斯塔的那一位)说道,“你怎么考虑的?我们在这城里呆了足足三个星期了。你心里还没有打定主意是否嫁给你的这位黑脸爱慕者,这位拉巴达什王子吗?”
女王摇摇头。“不,弟弟。”她说,“把塔什班城里所有的珠宝全给我,我也不嫁给他。”(“啊!”沙斯塔心中想道,“虽然他们是国王和女王,他们却是姐弟,并不是夫妻。”)
“确确实实,姐姐。”国王说道,“如果你看中了他,我就会不怎么爱你了。我告诉你吧,蒂斯罗克的大使最初到纳尼亚来说合这门亲事时,以及后来王子在我们凯尔帕拉维尔做客时,你竟会从心里表露出那么多对他的宠爱,我真觉得奇怪。”
“那是由于我愚蠢无知,爱德蒙。”女王苏珊说道,“我为此求你宽容。然而,这位王子到纳尼亚来我们家做客时,跟他如今在塔什班城里作风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我请大家作证,在至尊王为他举行的骑马比武和长矛较量上,他表现了多么神奇的技艺,在做客七天之中,他又是多么温顺、多么彬彬有礼地陪伴着我们。然而,在这儿,在他自己的城市里,他已经露出另外一副面目来了。”
“哇!”渡鸦叫道,“古老的谚语说道:先看看熊在它自己窝里的情况,再对它的素质作出判断。”
“这谚语是千真万确的,萨罗帕德。”小矮人之一说道,“另一个谚语说:来吧,跟我一起生活,你就了解我了。”
“是的。”国王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一个最最骄傲、血腥、奢侈、残酷和自我欣赏的暴君!”
“那么,以阿斯兰之名起誓。”苏珊说道,“让我们今天就离开塔什班城吧。”
“姐姐,难就难在这里。现在我必须把我在这最后两天多的时间里逐渐酝酿成熟的种种想法都告诉你。珀里丹,谢谢你留心门户,别让密探闯进来。一切都好?行。因为我们现在必须严守秘密。”
大家开始显得很严肃。女王苏珊跳起来,奔向她的弟弟。“啊,爱德蒙。”她喊道,“怎么一回事?你脸上有一种可怕的神情。”
第5章 科林王子
“我亲爱的姐姐,十分善良的女士。”国王爱德蒙说道,“现在你必须拿出勇气来。因为,我要直率地告诉你: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究竟怎么回事,爱德蒙?”女王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爱德蒙说,“我并不认为离开塔什班城是轻而易举的。王子希望你会看中他时,我们是他的贵宾;然而,凭狮王的鬃毛起誓,一旦他遭到你干脆的拒绝,我想我们的处境就不会比囚徒好了。”
一个小矮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口哨。
“陛下,我警告你,警告你。”渡鸦萨罗帕德说道,“正如龙虾在捕虾篓里所说的: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今天上午我曾同王子在一起。尤为遗憾的是。”爱德蒙继续说道,“他是不习惯于自己的意愿受到拂逆的。对你的长期拖延和含糊其辞的答复,他是十分焦躁恼怒的。今天上午他咄咄逼人地要知道你的心意。我把这问题撇在一边——同时也想削弱他的希望——只说些关于女人的幻想之类轻松平常的笑话,暗示他的求婚大概要冷下来了。他就变得愤怒而有所威胁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尽管仍旧蒙着彬彬有礼的面纱,却都包含着恐吓的意味。”
“是的。”图姆纳斯说道,“昨夜我和大臣共进晚餐时,情况也差不多。他问我可喜欢塔什班城。而我(因为我无法告诉他我憎恨城里每一块石头,却又不肯说谎)告诉他,如今盛夏来临,我的心便向往着纳尼亚的清凉树林和露珠晶莹的山坡。他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说道,‘小小羊脚啊,没有东西会阻止你重新在纳尼亚跳舞;你永远可以那么做,作为交换条件,只要你给我们的王子留下一个新娘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会强迫我做他的妻子?”苏珊大声叫道。
“苏珊,我担心的是。”爱德蒙说,“不做妻子就得做奴隶,那就更糟了。”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呢?难道蒂斯罗克认为我们的哥哥至尊王会容忍这种凌辱人的暴行吗?”
“陛下。”珀里丹对国王说道,“他们不会那么疯狂。难道他们认为纳尼亚王国没有剑和长矛吗?”
“唉。”爱德蒙说,“我的猜想是蒂斯罗克对纳尼亚王国没有什么畏惧。我们的国土小。而小邦小国位于大帝国的边缘,对大帝国的君主总是憎恨的。蒂斯罗克一心要把它们抹掉,要把它们吞并掉。他最初让他的王子作为你的爱慕者到凯尔帕拉维尔来,也许只是想找个机会借端反对我们。很可能他指望一口就把纳尼亚和阿钦兰两个国家都吞并掉。”
“让他试试吧。”第二个小矮人说道,“我们在海上跟他一般儿强大。如果他从陆地进攻,他就得穿过大沙漠。”
“的确,朋友。”爱德蒙说,“但大沙漠是个可靠的屏障吗?萨罗帕德你怎么看?”
“我很了解这个大沙漠。”渡鸦说道,“在我年轻的岁月里,我曾在大沙漠上空飞翔得又远又广。”(你一定深信沙斯塔听到这里时竖起了耳朵。)“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如果蒂斯罗克从大绿洲进军,他永远不可能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进入阿钦兰。因为,尽管他们在第一天急行军之后可以到达绿洲,但那儿的泉水太少了,不足以给所有的士兵和牲口解渴。但还有另外一条路径。”
沙斯塔一动也不动,更加注意地静听着。
“要找到这条路径的人。”渡鸦说道,“必须从古代国王的坟场出发,骑马朝西北驰去,皮尔峰的双峰便始终在他的正前方。如此骑马走上一天或稍稍再多一点儿时间,他就来到一个石头山谷的入口处,那个地方是那么狭窄,以致一个人可以上千次离它二百米光景,却不知道它就在那儿。向山谷里望下去,他既看不到青草或水,也看不到任何好东西。但如果他继续骑马前进,跑下山谷去,他就会来到一条河流边上,他可以沿着河流驰去,一路直达阿钦兰境内。”
“卡乐门人可知道这朝西去的路径?”女王问。
“朋友们,朋友们。”爱德蒙说,“这一切讨论有什么用处?我们不是在问:如果纳尼亚王国和卡乐门王国之间发生战争,哪一个国家会获得胜利。我们要问的是:如何挽救女王的荣誉,以及如何从这魔鬼的城市里救出我们自己的生命?因为,就算我的哥哥至尊王彼得会把蒂斯罗克打败十多次,然而早在这一天之前,我们的脖子已经被砍断了,而女王却成了这位王子的妻子,或者更可能是成了他的奴隶。”
“国王,咱们有武器啊。”第一个小矮人说道,“而且这是幢完全可以防御的房屋。”
“至于这一点。”国王说,“我毫不怀疑,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门口拼命,叫敌人付出沉重的代价,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他们休想侵犯女王。然而我们毕竟不过是老鼠在陷阱里搏斗罢了。”
“千真万确。”渡鸦哇哇地说道,“在房子里坚守到最后的人,传为美谈,但一向毫无效果。在他开头几次打退敌人之后,敌人总是放火焚烧房屋的。”
“我是这一切的祸根。”苏珊说,她泪水都流下来了,“啊,如果我从未离开凯尔帕拉维尔就好了。卡乐门的大使到来之前,是我们最后的快乐日子。摩尔人正在为我们种植一个花园……啊……啊。”她双手掩着脸呜咽。
“勇气,苏,要有勇气。”爱德蒙说,“记住啰——可是图姆纳斯师傅,你怎么啦?”因为那羊怪正用双手握住他的两只角,仿佛要借此保住他的脑袋,而且左右扭动着身体,仿佛他五脏六腑在疼痛哩。
“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图姆纳斯说道,“我正在思索。我思索得气也透不过来了。等一下,等一下,请等一下。”
令人迷惑不解的缄默持续了一会儿,接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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