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黑龙江淌冰排要到四月底五月初,我们队的小麦已经播完了。”
邵子昂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主席最近有这样一首诗:‘父母忠诚为国仇,何曾怕断头?而今天下红遍,江山谁守?虽未死,鬓已秋,身躯倦,你我儿女,忍将夙愿付东流?’”
吟罢,邵子昂感慨万分。
他到底要比我大五岁,对政治很敏感也很关心。
我却似乎已经麻木了,脑子里只有春耕、粮食、种子、化肥,还有知青点的伙食……我想起前些日子和云龙谈起主席那句“地球在害病”的感叹,认定年轻人咤叱风云的狂傲已与我渐行渐远,我只想努力做一些平凡实在的事。
所以我不以为然地对邵子昂说:“那诗中的‘你我儿女’可能并不包括你我这样的知青吧?主要还是指开国元勋的下一代。”
邵子昂很认真,他说:“应该是泛指年轻一代,是指共和国的同龄人,怎么能不包括我们呢?”
我不再作评论,但告诉他一件事:“我们公社有一个知青,虽然出身工人家庭,但却很有想法,他琢磨了很久,写了一篇《中国当代各阶级分析》的长文,寄给高层领导机关。结果,他被隔离审查了。”
邵子昂听后,良久不语。
正文 125、谁教育谁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5…7…5 19:20:49 本章字数:2124
在哈尔滨开了三天的知青座谈会,又去参观了好几个兵团和知青农场。
说实在的,我很羡慕兵团和农场有那么多年轻人,但他们100多人甚至200来人睡在一个大宿舍的生活环境,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插队知青的生活与他们有很大的不同,像我们知青点,已经盖了三栋房,最早盖的女知青一栋房是四套房间,每套住4个人;后来盖的两栋男知青房,每栋两套间,每套现在住4个人,将来如果需要,一套就是一户人家。
我认为这些房已经够最后能留下来在农村成家的知青用了,新的计划是再盖一栋200平方米的大食堂,全部砖瓦结构,水泥外墙,拱型屋顶,靠江边那面墙的窗户要设计成整块大玻璃,能把黑龙江春夏秋冬的四季景色一览无余。
这个食堂平时还可兼作生产队社员会议活动室。
所以,尽管兵团农场算国家职工,插队的是挣工分的农民,但我觉得还是插队比较自在一点。
不知不觉已经离队十天,终于可以往回返了,我归心似箭。
回队第二天我就下地干活去,发觉自己真像个农民,一干活就觉得全身舒服,心里踏实。
我平时最不喜欢干的活是洗衣服补鞋袜,真叫人挠头。
一般我是这样安排的: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在一个麻袋里,等到箱子里实在没有衣服好换了,我就请一天假,洗一大堆。当然,有时因工作太忙,换到最后一件还是没法请假,就从脏衣服里挑一件稍微干净点的支撑一下。
那天,我在江边洗了好大一堆衣服,够我支撑个把月的,然后又把被子拆洗了。晚上,我趴在炕上缝被子,让县里来的知青慰问团老何看见,跑到女知青宿舍大喊大叫:“谁去帮他缝被子?”
自从上海插队干部调回去后,上海继续有干部过来,但不再叫插队干部,叫上海干部慰问团。他们不像以前那样分插到各生产队,而是集中在县里,每两人一组,选几个生产队蹲点,时间短则一年,长不过两年就回沪轮换。
先后在我们生产队蹲点的慰问团干部有来自铁道医学院的老马、上海市委办公室的老赵,现在的两位,是上海外事办的老沈和上海市委机关事务局的老何。
老何这么一叫,来了五六位女知青。老何跟在她们后面一个劲儿地嘀咕:“他这么辛苦,又要忙队里的事,又要管知青点的事,怎么就没有人帮他洗个衣服缝个被子?”
大家听了笑,我也笑。
其实,这些活我都会干。不要说洗被缝被,还在我15岁父母被隔离审查的那年,我就学会了用缝纫机给弟妹补衣服。我对大家说:“你们回去,这么点小事,我自己会弄。”
王晓雁抢过我手中的针说:“来都来了,就让我们来缝吧。”
下乡五年,让女知青帮我缝被子,这还是第一次。我站在那里,有点尴尬。
昊宇见我闲着没事,把我叫出屋外,说:“前些日子见你忙,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我问:“什么事?”
昊宇说:“老吴这个副队长当得不咋地,上次分猪时社员为什么冲进猪圈自己抓?那是因为老吴知道当天要分猪崽,一大早别人都没起床呢,他就自己先去猪圈抓好了。”
我惊谔:“不会吧?那年两个队长婆打架就是因为他抓猪崽引起的,还不接受教训?再说我跟他商量抓阄,他也同意的。”
昊宇说:“你去和他商量时,他已经把猪崽子抓好了。那天他眼看着社员到猪圈抢猪崽,为什么连屁都不放一个?心虚呀。”
昊宇那天配合老吴一起抓阄,轮到老吴时,老吴说报个账就行。昊宇追问为什么?这才知道老吴自己已经把猪崽抓回家了。
我听后只剩下摇头。这老吴,乍就对猪崽这么感兴趣呢?同样的错误竟犯了两遍。
我对昊宇说:“看来我要找老吴谈谈心了。”
昊宇说:“你找他怎么谈?这到底是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还是毛主席说的‘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我说:“那是理论问题,我要谈的不是理论,而是事情本身。”
我找老吴聊了,他光听不吱声。
第二天晚上在知青食堂吃饭时,妇女队长张春芳提醒我:“老吴和刘承新都对你有些意见。”
我问:“什么意见?”
张春芳告诉我:“说你主观骄傲。还有,说你不会一辈子待在农村的,迟早有一天要被上面抽走。”
我知道,我得罪他们了。
老吴是因为这次抓猪崽的事,我批评了他;刘承新是那次牛车工分被我放到社员大会上讨论,结果降了他们每工5分。
有意见不怕,就怕不沟通。
找了个下班的时间,我先去老吴家坐了坐,唠了些队上的事,问他有些什么想法?他说没啥;然后我又去刘承新的家,闲聊了几句,征求了他最近有些什么想法?他也说没啥。
老吴没有提抓猪的事,刘承新没有提牛车工分的事,我也没直接问他们对我有没有意见。我只是想表达一点:我对事不对人,他们对我如果有意见,无论何时都可以当面交流的。
正文 126、喂马这活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5…7…5 19:20:50 本章字数:2194
这天晚上,曹士英的老婆哭哭啼啼地跑来知青点找我:“士英前些天腰又犯病了,连井水都挑不了,这个家靠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了。”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家里三个孩子,大的今年上学,连学费都没有,士英今年就没挣几个工分,这日子怎么过呀!求求队长能不能给士英安排个能干的活?”
我是看不得眼泪的,对她说:“你先回去,容我想一想。”
曹士英这批返乡青年比我们大好几岁,是当地老高中毕业生。他们以前与贫协的一些老农经常有言语冲突,也从不把上海知青当回事。在我们下乡第一年时,工作队来队里搞一打三反,有人揭发他们常聚在一起听“黄色唱片”,工作队就将他们当作“××小集团”整了一下。其中杜义田被拿掉了团支书职务,曹士英被劝退出武装民兵。
这时我们才知道,曹士英已故的父亲解放前在爱辉古城里有一家最大的商店,解放后,被定为当地的“资本家”。这家在十字街口的店后来成了大队部和武装民兵连部。
他家里有些“老货”,包括留声机之类。所谓听“黄色唱片”的事,就是这台留声机惹出的祸。其实,他们听的“黄色唱片”不过就是几张梅兰芳唱的老京戏。
自从这次“一打三反”之后,他们精神消极,情绪对立,牢骚满腹。
四年后我当队长的时候,这些人也大都成家有了孩子,消沉在养家糊口的平冗日子里了。
我是个不想卷入内部政治纠纷的人,平时跟他们没有私下来往。没想到鬼使神差地,贫协主任安排我在年初一去他们其中之一的杜义田家过年,这才对这些人几年来的苦闷有了一些了解。
我鼓励这些曾经挨过整,在队里还算有点文化的人出来为生产队出力,但他们总是以“同有些人合不来”为理由而拒绝了,大半年过去,也没什么效果。
曹士英更是悲观失落。他原先在生产队当马车老板,有一次从马车上摔下来,留下了腰伤的后遗症,一犯病就干不了大田的农活。去年分红时,他倒欠了生产队的钱,这根家庭的顶梁柱倒下了。
我能想像得到,曹士英老婆前来向我哭诉,那一定是生活把这对夫妻逼到了无法顾及面子的困境。
作为个人,我同情他,作为队长,我也有责任关心他。
当然,我不能一个人贸然决定此事。在队委会上,我摆了曹士英家的困难,然后又说了一个情况:
“老段夜间喂马两个多月最近多次提出不想干了,一开始他提出家里只有两床被子,小孩倒有三个,平时他和小儿子睡一个被窝。自从他到马棚过夜后,就一直没盖过被子,说自己受不了。我以为真,就把自己的大衣给他送去了。这几天,老段又找了个理由,说是不习惯夜里值班,他是真不想干了。我也觉得长期这样下去不行,还是换个人吧。曹士英以前是生产队的车老板,对马匹习性十分熟悉,喂马又不是重体力活,我想就让他夜里喂马怎么样?”
无人响应我的提议,沉闷很久。
刘承新打破了沉闷,提出不同意见:“曹士英父亲原来是古镇上开店的资本家(其实顶多也就算是个小业主),曹士英本人在一打三反中被清出武装民兵,这个人政治上不可靠。而且生产队夜间喂马的人连带着要看守场院,这集体财产能给曹士英这样的人看守吗?”
说完,他还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这可是个阶级路线的大问题呀。”
我解释:“现在生产队真没有什么轻活儿好安排。再说,生产队是要依靠贫下中农,但同时也要团结95%的社员,包括出身不好甚至犯过错误的人。像曹士英这样长期无法下地干活,一家人的生存都成了问题,我们哪怕看在那三个小孩的份上,也要想办法让人家能挣工分生活呀。”
大家听后虽然仍不吱声,脸色却表露出同情。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队里的人吧。
刘承新看懂了大家脸色,不再反对,但也不表示支持。
围绕这件事,队委会竟然花了好长讨论也无结果。我说:“这样吧,把这事报到大队,听大队的决定。”
在向大队党支部书记汇报这件事时,一向政治立场坚定的郭木森没有表态。
我向他补充了一点:“生产队的权力在贫下中农手里,用不着怕这些人,如果发现他有问题,我随时可以撤换。”
郭木森最后对我说:“生产队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
就这样,曹士英当上了饲养员。
每天夜里,在我回宿舍熬夜看书记日记之前,我都会去马厩看看。这并不是对曹士英夜间喂马不放心,而是我当队长后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
很明显,平时寂静得只听见马匹嚼草的马厩,现在总有一个身影在里面忙乎。曹士英把喂马的谷草铡得细细的,把马料拌得匀匀的,还随手带着铁爪,将一天劳作回来浑身沾泥的马梳得干干净净。
每次看到我,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继续忙自己的。
十多天后,赶车的老板们说:“现在马精神了。”
再过十多天,社员说:“现在马长膘了。”
我突然悟到:一个挨过整,正处在困境的人,对待来之不易的工作一定会比一个普通人尽心十倍。
我甚至暗暗地庆幸,并且坚定地相信:良心,往往会在无意中让我做对一些事情。
正文 127、稻籽事件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5…7…5 19:20:50 本章字数:1929
一年一度最累的活开始了。
今天稻埂已经叠完,开始拉水耙,撒籽播种。
晚上下工回来,我们穿的破棉袄上面滚满了泥浆;腰里扎着铁丝,脚上穿着高到大腿的水靴,背着干粮袋,一脸尘土。
我有点上火,喉咙哑了,眼睛也发炎,白天在稻地水池的阳光反射下,两眼疼痛。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让我感到揪心的是一件怪事:泡在水渠里四千多斤稻籽,其中有一千斤左右竟然掺进了小麦!
今天早上,背稻籽的肖明打开草包一看,傻眼了,马上跑来报告我。
社员开始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