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得。何也?非天理之自然,则皆妖也。房以是欲与石显、五鹿充宗竞贞邪于天人之际,吾未见妖之足胜邪也。邪者获罪于人,妖者获罪于天,妖尤烈矣。 或曰:房之按日以候气,分卦以征事,所言者亦与当时之得失祸福合,何也?曰:石显之邪,而君德以昏,国是以乱,众耳众目具知之矣。事既已然,取而求其所以然者,而实固非也。势已成,形已见,谓天之象数亦然,亦恶从而辨之?故日月之有灾眚,岁时之有水旱,禽虫'A061'木之有妖{虫},人民之有疴,山川之有崩沸,吾知其不祥;而有国者弗可不恐惧以修省耳。铢累而分之,刻画而求之,幸而弋获之妖人,以是取显名、致厚利而惑天下;王制所谓“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其宜膺天刑久矣。房内挟此以与邪臣竞,自杀其躯而邪益张,宜矣哉!何也?托君子之道,诬圣人之教,矫造化之神,三者皆获罪于天而不可逭者也。
【六】 京房考课之法,迂谬而不可举行;即使偶试而效焉,其不可也固然。何也?法者,非一时、非一人、非一地者也。房曰:“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毁誉之不当者多也,然而天下之公论存焉。虽甚拂人之性,亦不能谓尧暴而跖仁也。舍此而一以功业程之,此中、韩之陋术,而益之以拘迫,不肖者涂饰治具以文其贪庸;不逮,则鞭策下吏、桎梏民庶以副其期会,灾不在天,异不在物,而民已穷、国已敝矣。 先后异时也,文质相救而互以相成,一人之身,老少异状,况天下乎?刚柔异人也,不及者不可强,有余者不可裁,清任各有当,而欲执其中,则交困也。南北异地也,以北之役役南人,而南人之色者死;以南之赋赋北土,而北土之瘠也尽;以南之文责北士,则学校日劳鞭扑;以北之武任南兵,则边疆不救危亡。其间损乃以益,杀乃以生,简乃以备,一视为吏者居心之仁暴、忧国之诚伪。而唯考课其一切之功能,此王莽所以乱天下者,房为之开先矣。塾师之教童子也有定课,而童子益愚;耕夫之驭牛也有定程,而牛以敝。梏四海九州︹智柔和于房一人之意见,截鹤胫以续凫,其不亡也何待焉? 盖房之为术,以小智立一成之象数,天地之化,且受其割裂,圣人之教,且恣其削补。道无不圆也,而房无不方,大乱之道也,侮五行而二仪者也。郑弘、周堪从而善之,元帝欲试行之,盖其补缀排设之淫辞有以荧之尔。取天地人物、古今王霸、学术治功,断其长,擢其短,令整齐瓜分如弈者之局、厨人之也,此愚所以闻邵子之言而疑也,而况房哉!
【七】 汉之亡。非元帝之咎也,帝弱而寡断,然而无所伤于天下,石显仅逞于异己,而恶不及于民,国之元气未斫焉。故曰:非元帝之咎也。王氏,元后之族也,王凤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为篡弑之阶。然非元帝之宠后族而早任之,帝崩,成帝乃假凤以大权,而帝无遗命。故曰:非元帝之咎也。虽然,其所自来,抑岂非元帝隐伏之咎肇于不测哉?帝以成帝耽燕乐为不能胜大位,而欲立山阳王,识之早也。重易国储,闻史丹之谏而止,亦正也。然知成帝之不克负荷,而不择贤臣以辅正之,幸傅昭仪而迟回于山阳,遘重疾而忽忽不定,闻史丹之谏,知命之已促,而徒有善辅之言,无托孤之遗命,以听哲妇孺子之自求亲信,而王凤进矣。 成帝之在东宫也,既为元帝之所憎而孤危甚,摇摇于废立之间者将十年。匡衡、史丹亦但以大义规元帝,而非必与成帝为腹心。所窃窃然忧、翕翕然私语而计者,徒王凤耳。元后宠衰,而忧祸之及,所与窃窃然忧、翕翕然私语而计者,亦凤兄弟耳。人情出危险之中而思故时之同患者,未有不深信而厚倚之。故成帝一立,而顾瞻在廷,无有如凤之亲己者,岂复忧他日之攘己乎?呜呼!于是而知叔孙舍之不赏私劳以杀竖牛,卓乎其不可及已。 天位者,天所位也;人君者,人所归也。为主器之长子,膺祖宗之德泽,非窃非夺,天人所不能违;而翕訾以相保,沫以相怜,私忧过计,贪天功为己力,此其人亦何足任而戴之不忘乎?唐玄宗知张说之奸,怀其潜邸之恩而不能远,以召均、之逆;况杨复恭之以家奴而门生天子乎?呜呼!自非攘功擅权之小人,孰敢以大宝之攸归自任为己绩者?赵汝愚不欲行内禅之赏,可法也,而犹存其迹也;丙吉护宣帝于狱而终不自白,故能相天子以成中兴之业。然则汉文却周勃之私言,世庙罢新都之政柄,不得谓之刻而寡恩;成帝之碌碌,何足以语此哉!元帝不能顾命史丹,而使凤得以私劳惑庸主,亦其匿爱山阳而愤然不恤之咎与!故曰:隐伏之咎,肇于不测也。
●卷五○成帝【一】 读杜钦进谏之章,与其奏记王凤之书,及论王章之事,竟以王氏之篡,归祸始于钦之党奸,非平情之论也。成帝之无道也,足以亡国。王凤初起,犹修饰而有类于社稷之臣;其视张放、淳于长、史育之导欲以宣淫者,不若也。五侯之专,莽之篡,岂钦之所能前知哉?士志于有为,而际昏庸之主,思有所造于国家,不得自达于上,不获已而见大臣之可与言者,因之以效“纳约自牖”,而“遇主于巷”,所谓救失火而不暇问主人者也。故以陈蕃之刚正,而依窦武以行其志,能早知自别以远嫌者鲜矣。至于凤已成乎专Τ,心知其误,而卒不能自拔,钦固有无可如何者,而其情亦可愍矣。 故君子之爱身也,甚于爱天下;忘身以忧天下,则祸未发于天下而先伏于吾之所忧也。外戚也,宦寺也,女主也,夷狄也,一失其身,虽有扶危定倾之雅志,不得自救其陷溺;未有身自溺而能拯人之溺者也。孔子行乎季孙而鲁几治,非孔子固弗敢也。圣人之大用,中材所不敢效也。虽然,圣人岂有不测之术哉?齐人服,后阝、费堕,季斯一受女乐,而即决于行,无所凝滞,而必不与之推移。则一旦释然忘前此之功业,而然以去,无他,纯乎道而无私焉耳。圣人不可学而可学者,此也。凤之专,王氏之盛,成帝之终不足与有为,威福下移,形势已成,钦胡为其荏苒而不去也?能去则去,虽因季斯而不损其圣。事已不可,而尚惜其位,则钦虽持义之正,而不免于党奸。虽然,若钦者,固未易言去也;谏凤不听而去之,且无名而为其所忌,故非圣人不能去,不能去而可不早慎择所从哉?君子度德以自处。女主也,外戚也,宦寺也,夷狄也,即可与有为,而必远之夙,人道之大戒也。贾捐之、杨兴、崔浩、娄师德、张说、许衡,一失其身,而后世之讥评,无为之原情以贷者,皆钦之类也。可勿戒乎!
【二】 亡西汉者,元后之罪通于天矣。论者徒见其吝玺不予、流涕汉庙、用汉伏腊而怜之,妇人小不忍之仁,恶足以盖其亡汉之大憝哉!今有杀人者,流涕袒免而抚其尸曰:吾弗忍也,而孰听之? 汉惩吕氏之祸,不举国柄而授之外威久矣。霍氏之持权,武帝拔霍光于下僚,与降胡厩吏等,非缘后族也;其既也,则以废ウ立明安社稷之功也。宣帝之于史氏,元帝之于许氏,以恩泽侯而已矣。成帝年已二十,元帝未有属王氏之遗命焉;王凤起自卫尉,一旦而持天下之柄,孰为之邪?五侯并日而封,杨兴、驷胜争之而不得;苟参以异父弟强成帝以封侯,帝不听,而犹宠以侍中;刘向谏而不听,王章争而见杀,垂涕不食,以激成帝之诛章;刘向抗疏不已,成帝欢息悲伤,卒受制而不能决。凤死而音代,音死而商代,商死而根代,根死而莽代,一以世及之法取汉之天下,而使相嗣以兴,非后之内主于宫中,亦岂能蔓引绵延之如此哉? 且夫王氏之横,未尝不可扑也。成帝察其奢僭不轨,而音、商、立、根藉负斧以待罪;王立结淳于长之奸露,成帝下有司按治,而立杀其子以灭口;计其为人,非能险鸷于吕之产、禄,武之三思、懿宗也。乃吕氏私其族而终以国事付平、勃,武氏私其侄而终以国事付狄、娄,元后则笼刘氏之宗社于其ひ,而以授之私亲。逮乎哀帝之立,姑退莽以胁哀帝,而蛊在廷之心,纵董贤之不逞,乘其败以进莽,使恣行其鸩主之毒,晏然处之而不一诘。摄则使之摄矣,假则使之假矣,岂徒莽之奸足以恣行无忌哉?老妖不死,日蚀月,以殄汉而必亡之,久矣。故曰:罪通于天也。 妇人之道柔道也,反其德而为刚,虽恶易折。大畜之五曰:“豕之牙,吉。”牙可也,而吕、武以之,周勃、狄仁杰之而吉矣。后之初曰:“羸豕孚躅。”羸云者,不壮而柔者也,以柔而结人心者也,而躅之凶不可禁,元后以之,虽刘向痛哭以陈言,成帝悲伤而惧祸,而无如后之涕泣者何也!莽已篡,汉已灭,姑以一泣逃天下后世之诛,而谁信之?不然,莽之毒,无有于其子,后果有思汉之心,莽其能戴之没世而生荣死哀以相报哉?女祸之烈,莫如王氏,而论者犹宽之,躅之孚,且以孚后世而免于史氏之诛,亦险矣哉!
【三】 成、哀之世,天地宗庙之祀倏废倏兴,以儿嬉而玩鬼神甚矣。其废而复兴也,或以天子之病,或以继嗣之不立,小人徼福之术,固不足道。其废也,始于贡禹而成于匡衡,所持者,三代之典礼也。宗庙远,有毁而无立者,义也;诚所不至,不敢黩焉,义所以尽仁也。儒者之言礼,文而已矣;以文而毁,犹之乎以文而立。夫汉之嗣君,于其所不废之祀而能以诚格之乎?执是以论,举凡天地祖宗之祀皆可毁矣,而何但七世以上兴五之郊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宫室之侈,妃嫔之众,服膳之奢,乐之淫,刑之滥,官之冗,赋之重,一能汰其所余以合于三代,而后议郊庙之毁,未晚也。 且三代之靳祀于七世,岂徒然乎?抑创法者,自开国之君守约以待子孙之易尽其情而无伪,非祖宗立之而后王毁之也。自汉以降,百为不师古,礼乐之精意泯焉;而独于祧庙致严于祖宗之废兴,何其徇末而斫其本也?况古之祧也,于大而合食,则虽废而不忘。后世无而徒祧,几于忘其所自出。然则废五以伸上帝之孤尊,古之可法者也。制以七世而毁庙,古之未可遽法者也。君子之言礼,非但以其文也。
【四】 进言者极其辞,而必有所避就,非但以远嫌而杜小人之口实也,道存焉矣。嫌已远而小人无闲以指摘,则君之听不荧,而言乃为功于宗社。刘向忧王氏之势盛而移汉,见之远,虑之切,向死而汉亡,所系亦大矣哉!而于进言有未得者,故成帝虽感,而终不能庸,小人之党,且有挟以上摇主听而下惑人心。 其言曰:“王氏、刘氏且不并立,宜援近宗室。”斯岂向所宜言者乎?以事言之,刘氏之贤,无有逾于向者,枢之任,不归王氏必归向矣,未有斥人之奸而自任者也。且刘氏、王氏岂颉颃而并论以争衰王者。颉颃而并论,妇人勃之说也;且假之以颉颃之名而王氏张。彼将曰:天下非彼则我也。况乎吕氏之祸,与吴、楚、淮南、燕、广陵互相盈虚,则外戚反唇而相讥,岂患无辞哉?以道言之,选贤任能以匡扶社稷者,天下之公也。尧之举禹、皋,禹之任稷、契,汤之托伊尹,高宗之立傅说,文王之任闳、散,皆非懿亲也。周道亲亲,而周、召以庸,管、蔡以诛;师尚父,邑姜之父,且以佐燮伐而位太师。王氏诚不可任,博求之天下,岂ム无贤;而必曰援近宗室,举大义而私之一家,又岂五帝三王之道哉? 向于是而失言矣。以为独任,则不可有自请之情:以为博选宗室之贤,则歆之党逆,向且不能保之于子,而况他乎?成帝悟而不终,群奸闻而不惮,未必非向之言有以召之也。故进言者,匪道是循,徒以致寇,而可不慎哉!
【五】 汉诸王之以禽兽行废者不一,汉廷无有能据道以处此者,而谷永能言之。其曰:“帝王不窥人私,而春秋为尊者讳。”此义行,迄乎东汉,秽德不章。永之言,其利溥矣。夫人之有耻,自耻者也;耻心荡而刑杀不能止,故知刑杀者,非可以善风俗、已祸乱者也。汉之于此,既无家法以正之于先,而纵苛察之吏、告讦之小人、扬之于后。无他,忌侯王之疆,日思翦艾以图安,而纨膏粱,卒投于阱而无从辨。呜呼!如是矣,恶得不拱手而授之贼臣哉?以刑制淫而固不可制,假暗昧以锄︹而只以自弱。谷永者,王氏之私人也,而虑能及此,故知永者,附权臣非有移鼎之心,宠利未忘,规一时之进取而已。汉能用之,亦何遽不为赞治之臣乎?
【六】 老之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