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一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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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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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说到这里,从值班室最里面传出了一个粗重的醉醺醺的声音,“偷资金的都有,何况偷东西?”王彦在里面嘟囔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喝酒来迟了,我本来就带着气,现在王彦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说我贪污偷资金,可科技园自建设以来,资金都是镇财政所管理,荆镇长签字,我只是定期整理单子,由夏世建去财政所报账。想到他们是郑务聚的亲信或亲戚,想到我受的那些窝囊气,我一股冲动,面包服一扒,“嗖”三步跳,那么长的值班室也不知怎么就迅速过去,一脚重重地跺在王彦身上,王彦猝不及防,穿着防寒服像个大皮球一样被塞进了双层床里面。

“说,你再说!”我喘着粗气,想跳起来第二脚,“李书记,别这样,别这样,消消气!”我还想再踹一脚,小房和老范跑上来把我拉住。

“李书记打老百姓了!”

“听说昨天晚上李书记在科技园把王彦打了!”第二天,党委大院沸沸扬扬。我对此置之不理,他妈的,这一脚,我就要踢出去,踢给郑务聚看。我要不踢出去,我就是贪污犯,我不背这个罪名。“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他妈的,我这一脚不踢出去,我就是默认偷了资金。

“李书记,那巴西旱稻怎么办?堆在我们种子站都没地方放。今年不值钱啊,卖都卖不出去,还不好吃。”我在党委碰见宋和风。

“你先放着再说吧!”我说。

“李书记来了啊!”我在楼下碰见郑书记,他若无其事地和我打招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李书记,什么时候去养殖基地看一看,小富养的羊很一般,到这不仅生下的羊羔没活,连老羊还死了三只。”杨禹善碰见我说。我突然想起刚忙活科技园,把老杨的养殖基地都忘了。

“你老杨直接负责基地,我只不过分管,你要管好啊!”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烦恼。

“李书记,改天你去看看,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我打着个2万的借条在财政所呢。明天冬至,晚上和小房到我家来吃水饺吧。”杨禹善说。

“不去了,明天晚上轮着我和小房值班。”看看党委没事,瞎转一圈回科技园了。

“小房,你去桂荣饭店要两斤水饺,带点蒜瓣,今天冬至我们俩这样吃算了。刚才老宋打来电话让我们俩到他那里吃饭,我说不去了,我们要值班。”这是1999年冬至晚上,让我一生刻骨铭心的日子,它成了我人生事业的分水岭。佛学讲大彻大悟,人的一生是很难说的,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一生都糊里糊涂,但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驱使着你走向某一种命运。或许这就是命运,你或多或少地能有所改变,但你改变不了它本质的东西。

“小房,把剩下的水饺放到厨房里,明天早上热一热。走,我们出去转一转。”拿起手电筒,我们两个披衣出门。旷野里一片静悄悄,除了值班室门前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孤寂的黑暗中无奈地发出微弱的亮光,周围全被黑暗吞噬着,只有远远3公里外犬吠相闻,给人烟火的生气,好一片静静的天籁之音。

“你说,都什么时候了,天突然这么暖和?小房啊,日子真的好快,转眼间,我下来一年了,你也半年了。唉!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我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不禁感叹。

“李书记,这天不正常啊!得准备点塑料薄膜,以防下雨。”小房说。

“可这一亩多地的大棚,得买多大的塑料薄膜,这不成了重新扣棚了?!”我说,“小房,你早点休息吧,我看会儿闲书,一个人待会儿。”回来后,我对小房说。

房间里根本谈不上暖和,只是有点暖意。为了御寒,我开着一个小电暖气,但仍无法与寒冷的冬天相对峙。不像党委还有暖气,虽然烧得不好,像一个哮喘病人没有规律,但总是比这旷野里强。野外寒冷潮湿,加之新盖的平房,潮气太重。记得大棚刚刚建起时有一次重感冒,高烧卧床不起,小房去了高密进货,我躺在床上,只觉周身似火呼呼燃烧,没有爬起来的一点力气。窗外是人喊马叫在运土垫棚(由于大棚施工后完全破坏了原来的熟土层,只好发动全镇老百姓按片从外地运土,将大棚垫上半米厚的熟土),我想喊但像塞了棉花团喊不出来,最后勉强拿起手机。等到卫生院来医生用上药退烧后,从此落下了病根,只要是感冒就先腰疼。这就是自己的青春,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就这样无谓地奉献给乡镇,可价值呢?价值何处?插上电热毯,我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团,给修打完电话,象征性地和她寒暄一番。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不如门前的一汪方塘那样有活力了,只是寒暄而已。随后拿起枕边《道德经》权作孤寂之夜聊以慰藉。

《道德经》第八章讲的好:“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成名遂身退”,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身边这科技园,自己全身心投入科技园接近一年,方塘、大葱、巴西旱稻、12个大棚及系列蔬菜管理已经完成,还守着它干啥?那天郑务聚找我谈话,让我去负责胶河改造,应当接受。我又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临死前嘱咐王熙凤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记得佛学洞穿世事聚散无常的箴言:“崇高必致堕落,积聚必有消散。缘会终须别离,有命咸归于死。”越想越害怕,我突然后悔当初不该推辞,明天去找郑书记,把科技园辞掉,然后去负责胶河改造。我暗自思忖。

放下书,看着暗夜,今夜突然难以入睡。这夜静得出奇,静得可怕,如同大战来临前的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恐惧战栗。

我生之初,世界扑面而来;我死之后,世界倏忽而去。生死之间,人事如白驹过隙,原本了无踪迹。然而,我们又必须在这了无踪迹之间追寻意义,以慰藉这数十年的人世之游,可自从工作自从来到乡镇又做了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忙活了“生计”两字。整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如何以什么样的抛物线划出人生的轨迹?司马迁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抵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忙碌而已,找不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或许只有走向《红楼梦》里面的太虚幻境,似青埂峰下顽石一块,看够人间纷繁芜杂浮躁尘俗,最后了却尘缘随空空道人渺渺茫茫归彼大荒;或菩提树下,青灯佛卷,身心寂灭,破除无明,大悟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和波罗蜜。

“唉!悲晨曦之易兮,感人生之长勤。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听见窗外“噼啪噼啪”的声音打在塑料薄膜窗户上,竟然下雨了。我起身侧听,屋檐下,淅淅沥沥,淙淙铮铮,嘈嘈切切;大棚上,泣泣如噎,似凄凄缠绵,如潇潇低吟,像戚戚抽噎。

夜雨剪深冬,卧听难抚平,人间滩涂路,却是蜀道行。

第二天,大家照常上班,开完例会,看太阳已出,我说:“天已放晴,大家还是先把草帘子拉起来再干活。老范,你和王彦那个棚,西红柿长势太旺,枝桠太多,注意把叉子打掉;王郁香你那个棚,以色列长椒该授粉了,同时喷遍‘多菌灵’,小富你那个棚的西葫芦湿度太大,注意放风……”如同往常一样,我一件件把事情安排下去,“好了,大家分头干去吧。昨夜下了雨,大家小心每一个大棚缓冲间的电源漏电。”

“李书记,李书记,不好了!不好了!”半小时后,我正坐在办公桌前走神一样自己瞎琢磨事情,小房急呼呼地跑进来,“李书记,快去看看,昨夜大雨,把草帘子都≮我们备用网址:≯淋湿了,草帘子太重,今天一开卷帘机,卷到一半,卷不动了,把大棚压倒了。”

“哪个棚?”我猝然跳起来。

“几个棚都存在这个情况,你快去看看。”小房说着向外跑。

十二个大棚,有七个已经拉到一半,剩下五个刚要拉起。办公室后面的一号棚钢架已经压倒变形,薄膜破露,寒风侵入,到处肆虐,生长多日娇柔无比的以色列樱桃西红柿立即凄凉变蔫,刚才还青青的叶子霎时变得黑糊糊的;二号棚情况稍差,已压倒一半,剩下部分正在“咯吱咯吱”响着,慢慢地倾斜变形,突然“咔嚓”一声,几根钢管同时折断,掉下来的草帘子似残缺不全的冰凌子,少三短四地在棚顶上歪头无力耷拉着,在风中懒洋洋憔悴摇摆着;西面的三号棚、四号棚上,已经卷起的草帘子如长蛇一样痛苦地扭曲着,任凭卷帘机转动,偶尔“嘣”一声,粗大的绳子吃不住卷帘机电机的作用而断开……七个已经卷到一半的大棚,目不忍睹,惨相遍出,一片狼藉。

“快停卷帘机,不要再卷了,没卷的不要动了。老李,你快来!快来!大棚倒了。”我打电话给李树森。

站在泥泞的地里,我大脑一片空白麻木。这就是我的杰作,我接近一年的“masterpiece”就这样毁于一雨。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站在那里直勾勾的。

“郑书记,大棚倒了!昨夜下了大雨,草帘子卷到一半卷不动了,把大棚压倒了。”我木然地打通了郑务聚电话,我要是不打,他一会儿也知道。我扫了一眼刘积晓,他木呆呆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小房,你说是什么原因?”我问小房,我必须在郑务聚来之前找一个比较合适的解释。

“下雨草帘子太沉了,这是原因之一;第二我们用的是卷帘机,草帘子多出了接近正常一倍;还有,你看大棚钢架质量不行,钢材质量太差,都能压断,焊接也不行,你看这焊接缝都开了;还有前面和钢架衔接的那个水泥墩质量也不行,还有这个大棚弧形没设计好,草帘子几乎都是卷到一半以上那个地方,坡度太大的地方就不能动了,那个地方如果坡度小一点,草帘子也就上去了。”小房几乎带着哭腔。

郑务聚和荆镇长来了,随后李树森骑着摩托飞奔而至。

“郑书记。”我喊了一声,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大棚。“老李,你抓紧上人,弄起大棚来,今天必须把压倒的大棚弄起来,不然,过一晚上,一棚菜全完了。刘积晓,你还站着干啥?赶紧组织人上去帮忙整理草帘子。现剩的不要拉了,把卷帘机全部停了,上去人工一个隔一个地拉草帘子。”说完就走了。

“老李,你的人呢?让他们抓紧从家里向这赶,你先领着这里几个人把电焊机从公司抬过来。剩下的人先把压倒的大棚能堵的堵起来,保住大棚里面的菜。”刘积晓像抽足了大烟的瘾君子突然来了劲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棚一倒,我束手无策却出奇的冷静。一切都没有想到又在预料中,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整个一天,我木然地机械地呆板地应付着,倒是刘积晓在唱主台戏了。

晚上,寒风四起,老李的人马在加紧加固大棚,我依然打不起精神。“李书记,咱们到饭店去吃点水饺。”刘积晓已经上了老李的摩托车,我对老李说,“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和小房等会儿再说。”看他们走来,我说:“小房,咱们到老宋家里吃点吧,快吃完快回来。”或许是老宋家里暖洋洋的太让我们俩留恋了,或许是精神疲惫一蹶不振了,吃完两个火烧,我们都没急着走。电视上正在演着一部军事演习片,我们俩竟然饶有兴趣地看了十多分钟,刚要起身走,荆镇长来电话了,“李书记,你在哪里?我在科技园。”我听他电话语气很恼火,肯定是有人给他煽风点火,说这个紧要关头还找不着我们俩。“我在老宋这里吃了点饭,接着就过去了,你先等一等。”“我不等了。”对方把电话“啪”挂了。

早上,我提前来到郑务聚办公室,看他有什么反应。敲门进去,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默默地坐在了联邦椅上。低着头,我估计郑务聚总是有话要说。不一会儿,荆兆明、王地锡和高敬纲来了。

“李书记,科技园出了那么大事情,你昨晚干啥去了?”郑务聚红着眼睛质问我。

“哪里也没去!我和小房在老宋家啃了两个火烧,荆镇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看来老荆也在郑务聚面前告了我一状。这些人最会看菜下饭,明哲保身,顺风转舵。

“你今天业务上和刘积晓交接,财务上和财政所办理,科技园从此由刘积晓负责,你搬回党委来住,工作上另行安排。把你那个子母机撤了,我看你心思就没用在科技园上!”郑务聚火辣辣地说。那个子母机是我为了节省电话费,问潍坊一个朋友要的,外竖一根天线,出了座机,周围5公里左右都可以拿着另一个电话免费接听电话,这也成了他治我的一个借口。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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